? ? ? 毛小文住的小鄉(xiāng)村屬于典型的亞熱帶季風(fēng)氣候,春暖、夏熱、秋燥、冬寒。分明的四季滋養(yǎng)出不同的鄉(xiāng)下野趣兒,雖然是女孩子,可毛小文野得很,生得名不符實。
? ? ? 春天的時候,毛小文一放學(xué)就挎著籃子滿田野找貓耳朵草——短小的綠莖上綴著一點黃蕊,長在一堆雜草中,要單獨挑出有點難,稍不仔細就把其他的雜草也連根拔起了。毛小文可沒有那個耐心,她總是尋到一處有貓耳朵草的地方眉毛胡子一把抓,她擇的貓耳朵草根根帶泥,還有其他的雜草也混在籃子里面,七橫八豎的,有的黃蕊也失去了生機,估計是被毛小文拗斷了脖子,無力地耷拉著,難看極了。毛小文的伴兒見她一陣風(fēng)似的席卷了大片田野,便瞥了瞥她的籃子忍不住提醒:“哎!毛小文!”
? ? ? 毛小文正在前面貓著腰抓生產(chǎn),聞聲轉(zhuǎn)過來,吸了吸掉出來半寸長的鼻涕:“干嘛?”
? ? ? “你是扯豬草吶?你看看你籃子里的那些玩意兒,能做餅吃?”
? ? ? 毛小文還真的看了看她身后的籃子,又看了看旁邊的幾個籃子:別人的都是整整齊齊,干干凈凈青黃分明的,沒有雜草,也沒有泥。只有她的籃子,各種雜草從竹篾縫里差出來老長,貓耳朵草上泥點斑斑,不仔細看并不覺得貓耳朵草是籃子里的主角,真是——慘不忍睹阿。
? ? ? 這對比讓毛小文有點不好意思了,沒顧上一手的泥,她抬手撓撓眉心,朝著一旁的籃子皺皺鼻子還是強硬反駁道:“那有什么要緊,你看我都快滿一籃子了,你們才那么點哩!你們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吃上餅?我回去洗洗干凈我媽立馬就給我做!”
? ? ? 她的伴兒可能覺得和她說不通,不再理她,搖搖頭自顧自去了。
? ? ? 不一會兒,毛小文的籃子就裝滿了,她抻直腰背,夸張地做了幾下學(xué)校里廣播體操的預(yù)熱動作,眼睛不時往別人所在的地方瞟,眉頭微微皺著,似是想讓人覺得她辛苦,卻又在隱忍,實際上內(nèi)里還藏著沒使出來的大能耐,她嘴里含糊說著:“哎呀呀,終于滿了,可以回家咯!”她的伙伴兒們抬起頭看著她,毛小文理了理枯草一樣的頭發(fā)絲,彎腰挎上籃子,來了個自認為瀟灑的轉(zhuǎn)身,左手挎籃,右手叉腰快步走上田埂,有點稚嫩卻裝老成的好笑。以為還享受著伙伴兒們的注目,她走路便有點得意,左一蹦右一跳,跳大神似的,籃子里的貓耳朵草都顛出來好幾根。她的伴兒們早就沒看她了,她的身后其實什么都沒有。
? ? ? 毛小文是個粗心的丫頭,她媽可不是。毛小文的媽從毛小文一進院,放下籃子開始嘴里的數(shù)落就沒停過:“你說你這提回來的什么東西?”她媽放下和豬食的鏟子,彎腰捏出一根雜草,往她面前直送:“你吃這個?做什么事能不能細心點!十來歲的大姑娘了,沒一點樣子!”毛小文被逼地倒退了好幾步,回來時的得意已經(jīng)煙消云散,她垂著頭,兩眼盯著自己的鞋面,左右腳來回在地上摩擦著,掀翻了好幾只螞蟻,看著它們掙扎著想翻過來卻又翻不過來,她樂了,心里咯咯直笑,可是表面上還得裝出洗耳恭聽,虛心接受的樣子。她靜靜的在那搞著小動作,漸漸地,她媽嘴里的嘮叨弱下去最后被鍋鏟豁盆和豬吃食呼嚕嚕的聲音取代。這時候她聽見不遠處一陣笑鬧聲,似是她的的伴兒們從田埂上走過來,要從她家門前路過,她心想:完了,真丟人!她大氣不敢出,就是怕她媽繼續(xù)懟她給她們聽見??商觳凰烊嗽?,她靜靜聽著,兩只耳朵裝住了漸近的嬉笑聲和緊張的風(fēng)聲,當那一群伴兒嬉笑著走到她家豬欄時,仿佛故意似的,她媽又發(fā)話了:“鞋子太新不給磨爛了心里不痛快是吧?還不搬根凳子過來把你這一籃子雜草清干凈!”這下毛小文是真的成了焦點了,她一抬頭對上伴兒們略帶幸災(zāi)樂禍的眼光,刷的紅了臉。毛小文瞪了她們一眼:“看什么看!還不回家!”那一群女孩子收了笑,籃子擠著籃子推搡著走了,心想下次再也不借作業(yè)給毛小文抄了。
? ? ? 毛小文叮鈴哐啷地從堂屋拖出一張凳,又從灶房拿出一個空盆,坐在院子中央老老實實清理那一籃子貓耳朵草。她媽嫌她慢也怕她做不細致,忙完了手里的事也拎了根凳子出來和她排坐著。毛小文戰(zhàn)戰(zhàn)兢兢,半天理不出一根,她媽的手指卻十分靈活,上下翻飛,籃子外面簌簌下落的是雜草,盆子中間簌簌落下的是貓耳朵草,不爽絲毫。
? ? ? 毛小文盯著她媽的手,一臉艷羨,她忍不住問:“媽,你怎么那么快呀?”
? ? ? 她媽見她一臉呆傻認真,臉色也緩和下來:“你專心點,做習(xí)慣了也行!”
? ? ? ? 毛小文悻悻地:“哦?!?/p>
? ? ? 那一小籃子貓耳朵草先挑再洗,侍弄干凈了也就堪堪一把。毛小文知道她媽做的這餅是給她上學(xué)當早飯的,毛小文格外關(guān)心,她蹲在一旁隨時待命,眼珠子隨著她媽轉(zhuǎn)個不停。她媽擼起袖子把那一把帶著晶瑩水珠的貓耳朵放在石舂里,她趕忙起身有眼色地遞過杵子。咚咚咚的聲音瞬時響起來,一股清新甘洌的味道悠悠地飄進了毛小文的鼻子,她貪婪地連吸幾口氣,舒坦地閉上眼睛,咧開了嘴,露出兩排不太整齊的細牙。咚咚咚的聲音仿佛更快了,不一會整個院子都彌漫著這種味道,毛小文想追著氣味跑,想聞更多,但是她不能動,她怕她媽會說她不規(guī)矩。但是心里的毛小文已經(jīng)雀躍起來,她趴到石舂旁猛吸了幾口氣,跑到桃樹下吸了幾口氣,又到院墻下的桂花樹旁嗅了嗅哩!傻蹲著的毛小文滿足地笑了。
? ? ? 一把貓耳朵草搗成了濃綠的漿汁,她媽把漿汁和糯米粉和上,擱在石舂里反復(fù)碾壓捶打,最后成了一只鼓囊囊油綠鮮亮的皮包。毛小文盯著那只皮包,接著就聽見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她張口空嚼了幾下——不太過癮。她媽把那團糯米泥裝進瓷盆,拍拍手,閃身進了灶房,毛小文趕緊跟上,還帶上了小柵欄,免得雞和狗進來搗亂。
? ? ? ?起火架鍋倒油,毛小文的媽輕車熟路,毛小文目不轉(zhuǎn)睛,過了會,油熱了,看得見一縷縷上飄的油煙,可是毛小文還不見她媽有動作,她急了:“媽,你放呀,放呀!”她媽手里正摶著糯米泥聽見她出聲似是想起來了:“哎,你說你要現(xiàn)在把白糖和進去還是吃的時候再裹糖?”現(xiàn)在放糖還要等糖融勻,毛小文哪里等得及,推推她媽的手肘,說出來的話都字疊字兒了:“吃的時候裹,吃的時候裹,裹嘛,你快放——”
? ? ? ?嗞——
? ? ? ?一團團翠綠入鍋,香氣四溢。
? ? ? 落日西沉,尚有一絲余暉。毛小文人不大,卻會享受,她把矮幾從屋里挪到院子里,又搬來一個板凳放在旁邊,她又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左手拿著一杯水和右手端著一只瓷碗,瓷碗里是熱騰騰的貓耳朵團餅,其中的一個餅上還插了雙筷子,碗底鋪灑了一層厚厚的白糖。她小心翼翼地把兩樣?xùn)|西端正地放在了矮幾上,自己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一切就緒,她馬上端起瓷碗,取下筷子,用筷子把一個團兒中間戳了個洞,伶俐地填進白糖,吹都沒吹張口就是一個,燙得她嘴歪眼斜 ,舌頭打卷,直往外呼呼吹白氣。糯米性黏,綿軟可口,配上貓耳朵草的甘冽清香,白糖的甜,毛小文大快朵頤,腮幫子鼓鼓擠得眼睛都瞇起來,一碗吃完,她端起水杯咕咚咕咚,滿足地舒了一口氣,仰起臉,滿臉霞光。
? ? ? 碗里還剩下許多白糖,她突然想到了那幾只被她掀翻的螞蟻,她端著碗,弓著腰,覷著眼睛想瞧瞧它們還在不在那兒,可是毛小文在院子里來回踱了很多遍也沒見一只螞蟻,她心想:可惜了,你們錯過了一頓美餐吶!毛小文端著碗又進去了,動畫片的聲音傳到了院子里來。
? ? ? 大山吞沒了最后一點余暉,透過樹枝椏撒在院子里的光斑都不見了。漁燈輕曳,炊煙裊裊,犬吠四起,晚風(fēng)繞山林,春來了。
(注:貓耳朵草學(xué)名鼠曲草,長于濕潤田野,花色淡黃,花期為1—4月,8—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