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圣誕節,昨夜是圣誕前夜,中國人常稱之為平安夜。平安夜的稱謂來自于一首著名的圣誕歌曲《Silent Night,Holy Night》。我想,這首歌幾乎所有的洋人都會唱,很多的中國人也都聽過。但就是這首傳播如此之廣的圣誕歌曲,在中國和西方卻有著不同的影響:中國人用它一部分的名字代替了圣誕前夜的稱謂,而西方人卻沒有這樣做。
為什么中國人不喜歡圣誕前夜這個稱謂呢?為什么偏偏要換成平安夜呢?著名的圣誕歌曲就只有這一首嗎?
其實,這種稱謂的變換似乎是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的。我的生日恰巧是12月24日,因此我最深有體會。記得小時候,父母都是對外人自豪的宣稱,我是圣誕前夜出生的。圣誕前夜這個稱謂,其實也是他們聽我外婆提起的,因為外婆年輕時曾在天主教教會學校里讀過書。除了圣誕前夜,在我的童年中,根本就沒有什么平安夜之說,我的父母在那時也似乎沒聽過那首著名的圣誕歌曲。但是,當我大概上高中的時候,我就已經聽周遭的大人們稱圣誕前夜為平安夜了,并且還說要買蘋果保平安。
我想,就是在大約10年前,這個稱謂在我的印象中忽然就變了,或者說,這預示著人們開始關注圣誕節了。人們的關注應該是這個稱謂變換的核心問題。因為,當人們開始關注一件他們從來就沒關注過的事時,他們需要把那件事的稱謂變成他們覺得最恰當的樣子。比如,當我們沒有關注洗腳的重要性時,洗腳只叫洗腳、或者叫泡腳,當我們后來開始關注洗腳的重要性時,它就叫足浴了。浴字似乎是一個比洗、泡都要高級的,蘊含健康哲學的表達方式。
我們需要一個稱謂代替圣誕前夜,不是因為圣誕前夜不好聽,它其實談不上好聽與否。它的存在強化了宗教的意義,更強化了耶穌基督的存在。然而,我們的文化對圣誕二字是有種無意識或者有意識地疏遠的,它其實并不符合我們的文化傳統和意識形態。代替它稱謂的平安二字則不同了,那是一種祝福,一種中國人潛意識里的需求,這種需求伴隨了中國人幾千年。更重要的,平安二字沒有我們不想要的宗教意義。于是乎,我們便廣泛的稱圣誕前夜為平安夜了,并且賦予這個新的稱謂一個普遍的中國特色的民俗活動——買平安果(蘋果)
平安果很像中國文化中的壽桃,它很多時候是要被擺的,被敬的,被裝飾的,而不是要被吃的。一些時候,平安果也要和壽桃一樣,要被美化。只不過,壽桃大多是被貼上或者寫上壽字,而平安果則是被‘鐫刻‘上圣誕、平安的洋/土符號。
在我看來,這些年,國人對圣誕節的理解慢慢變得平安夜化。我們關注的重點在于,平安夜的那個晚上,而非圣誕節的當天。這可能和中西文化中共有的守歲習俗有關,但不可否認的是,宗教的意義被大大弱化了,平安的意義、大量無關宗教的圣誕符號的消費意義,如禮物、漂亮的裝飾樹等等,被大大強化了。這種轉換了意義的圣誕節,其實就是我們的圣誕節,或者我們也可以稱它為平安夜節?
當一些專家在批判我們對西方洋節的盲目消費時,我想說,我們對洋節的消費其實是有選擇性的,而且我們正在消費的已不是西方的洋節了,我們消費的其實是我們中國人的洋人節。
所謂西方的洋節,其實就是美國人的傳統節日。它大體可以分成四類。第一類是和政治有關的節日,比如,總統節(華盛頓紀念日)、退伍軍人節、哥倫布節、勞動節、感恩節。第二類是和宗教有關的節日,比如,圣帕特里克節、萬圣節、復活節、情人節。第三類是和倫理有關的節日,它們是母親節和父親節。第四類是和時令有關的節日,它們是新年和愚人節。
很顯然,中國人不是所有的美國節日都過的,中國人是有選擇的。那選擇的標準是什么呢?我覺得其實很簡單——被選擇的節日字面上必須要有普世意義!因為字面上的普世意義可以讓聰明的中國人變換節日的內在含義,從而被中國人所消費。
最顯著的例子就是被許多專家吐槽的感恩節。感恩二字,字面上的意義是什么呢?就是感謝恩情。那它內在的含義又是什么呢?是感謝被美國人屠殺的印第安人的熱情款待。很顯然,我們不需要知道它的什么內在含義,我們其實可以改變它的內在含義。沒錯,無數的人都值得中國人感謝。父母、老師、朋友、兄弟姐妹、工作伙伴....于是,我們建立起了我們自己的感恩節,一場集體的感謝秀。
細數下,中國人經常消費的洋人節,新年、情人節、愚人節、母親節、父親節、萬圣節、感恩節、圣誕節(平安夜)。它們都蘊含了哪些字面上的普世意義呢?辭舊迎新、愛情、玩笑/幽默、母愛、父愛、娛樂、感謝、平安。每一個都蘊含了淺層的人類共通意義,即便它們原有的表達方式和深層含義與我們理解的截然不同,我們都能找到抒發情感的口子。
寫到此處,我能感覺到,我對于中國人為什么過洋節這個問題的觀點是非常片面的。我知道,經濟/市場的選擇、文化的需求、國內政治的干預、甚至西方帝國主義的文化霸權侵略其實都可以被納入觀點中。但我想尋找最本體的原因、或者說最理想化的原因。我覺得,它也許是存在的。中國人當中現今也許真的存在有某種普世認同,正如我前面提到的辭舊迎新、愛情、玩笑/幽默、母愛、父愛、娛樂...這種普世認同的力量推動著中國人去訴求著普世文化的表達。試想,30年前的中國,人們怎么會有現在的認同?我看連一個愚人節的玩笑都開不起吧,更別說萬圣節扮鬼扮妖怪了。
我想,這中國人現在擁有的普世認同其實是資本決定的,是資本帶給我們泛娛樂化、也是資本帶給我們心靈雞湯、更是資本帶給我們今天的洋節消費。
所以說,不要去拒絕或者不相信普世認同真的存在于中國的土壤,普世認同是西方的認同沒錯,它也同樣是資本的認同,拒絕普世認同就意味著變相的拒絕資本。
另一方面,由于資本的介入,我覺得我們也應該提防這些普世認同。它們在中國的土壤上似乎更泛娛樂化、更消解了意義,正如我前面提到的,中國人只能窺視出西方洋節那最字面的含義,普世認同的內在含義中國人真的就懂嗎?
愿我們在中國人的洋人節里永遠快樂!
文by 泰倫斯與馬賽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