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楊之帆用來砸我腦袋的那半包紙,直到現(xiàn)在,都放在我房間的書桌上。跟它放在一起的是楊之帆的一個作文本,和一本安妮寶貝的《彼岸花》,那是梁言青借給我的,我忘了還,或者是,假裝忘了還。
楊之帆在剛認識我不久,就對我表現(xiàn)出出奇強烈的信任,比如他會告訴我他喜歡的女孩子在樓上那個班里,他們初中當同桌時的種種細節(jié)。比如他有一個本子,寫著他有時靈感一現(xiàn)想到的句子,但大多數(shù),是他的情緒,那幾乎是一個“文藝的日記本”,我仔細觀察過,他從來不帶書回家,都是放在桌子上,放學收拾書包,就把那個本子往書包里一塞,第二天再帶到學校來。可是后來那個本子大多數(shù)時候都放在了我的桌上,“素姐,你幫我收著。”是的,他開始叫我素姐,而他在我面前,真的像一個小孩子。
有一天晚上神神秘秘的跟我說要給我看他珍貴的秘密。
第二天,“素姐,你信不信,我能直接把這個本子扔進后面的垃圾筐里?”他拿著他的作業(yè)本,站在我桌子旁邊。
我回頭看看那個裝了半框垃圾的筐子,被人遺忘一樣歪在教室最后面的墻邊,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把一個輕飄飄的本子扔那么遠還直接命中,我想都沒想:“我信啊。”
他認真的看著我:“素姐,你真好,而且了解我。”
“啊?”
“我以前這么問別人,他們都說不信。可是別人越說不信,我就越要扔,我真的會把這個本子扔進去,本子肯定會臟啊。但是你說信,你給我面子,我就不扔了。”
你看,我就說,我根本不懂他的邏輯。可是他要這么想,我也樂得這樣的結局:“嗯,我就是那么善良。”
那個本子就是他的所謂珍貴秘密——初三時候的作文本,他再三跟我交代要認真看,堅決不能告訴別人。
我真的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一點秘密也沒看出來。
“啊,對了,素姐,中午你別出去了,我去買吃的東西回來,梁言青來找我們,就是我跟你說寫文章很棒的那個。”
我不知道楊之帆為什么要那么執(zhí)著的非要介紹梁言青給我認識,他有很多朋友,他從沒主動跟我介紹過別人,他好像認定我和梁言青一定會相處得很好,現(xiàn)在想來,那就是宿命,那個人,你就是該認識他,或許你出現(xiàn)在某個地方,認識某些人,做某些事很多年,就是為了創(chuàng)造條件遇見他。
中午大家都去吃飯了,我一個人在教室里。楊之帆是端著兩桶泡面進來的,旁邊的男生沒有他高,比他白一些,頭發(fā)就因此顯得格外的黑,一手端著泡面,一手拿著一堆零食。
“素姐我回來啦,你是吃泡椒味的泡面沒錯吧,我看你以前買的是這個。”楊之帆一邊把泡椒味泡面放在我面前,一邊順手拖了一把椅子過來。
“哈嘍。”梁言青朝我打了個招呼,隨便放下零食就旁若無人的開始準備吃他的泡面。
果然自來熟楊之帆的朋友也是自來熟啊。
“唔,素姐,我和老梁還有另外幾個朋友搞了一個小組織,就是類似于文學社,但都是好朋友,然后大家寫東西互相傳閱,我和老梁強烈的希望你跟我們一起!”楊之帆邊吃邊講。
“嗯,行啊……”
“哈哈,之帆,和素答應得那么快肯定是因為你沒跟她說我們的組織叫什么名字。”梁言青憋著笑。
“那個……素姐……”楊之帆放下泡面桶,手撓撓頭:“我們組織叫"桃花寨"……”
“桃花債?楊之帆,錢債好還,情債可不好還哦,這種風流浪子始亂終棄的事我們可不能干。”
梁言青笑得更開心了:“和素你是這么想的嗎?我以為你會嫌棄這個名字土。”
“不是啦素姐,是寨子的寨,不是欠債的債!”
“……果然很嫌棄,而且真的很土。”
然后我就看著一臉黑線的楊之帆和笑得要從椅子上翻下去的梁言青。
“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太正確的決定。”我說。
“素姐!你答應的事不能后悔的!”
沒過幾天這個小組織就真的運轉(zhuǎn)起來了。梁言青會把大家寫的小詩或者隨筆謄寫在一個本子上,第一次看到那個本子的時候,我感覺比文章被印刷更讓人興奮,不過更多的是感動,有的事情在別人看來是難以理解的矯情,但對愛好的人來說就是格外珍貴。
梁言青站在我們班門口把本子送來給我看:“和素,我存一下你的手機號碼吧,以后聯(lián)系你就不用讓楊之帆轉(zhuǎn)告了。”
“嗯……我的手機前兩天碎了,周末去買新的,號碼也要換,換好了再告訴你,你先加我QQ吧。”
“等一下,碎了,是什么情況?”
“開學那天早上被車撞了,就碎了,帶來吃午飯的盤子也碎了。”
“車?撞了你的手機和盤子?”他一臉鄙夷。
“什么啊,是撞了我,然后手機和盤子摔碎了。”
“你沒事嗎?”
“我沒事啊,手機裝在衣服包里,盤子在書包里,可能是我摔倒的時候碰壞了。”
“你怎么不讓他賠你啊?”
“因為我到學校才發(fā)現(xiàn)。”
“我靠,你太強了吧,你是鐵打的吧,包里的東西壞了你沒事啊?我是不是該擔心那張車的車頭是不是凹下去了啊?”
“梁言青,你是不是皮癢癢,我撓癢癢最有一套了,你要不要試試?”
“不不不,不勞您老親自動手了。”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在后來的兩年里,過馬路的時候,楊之帆和梁言青總是會擔心那些離我太近的車子,擔心他們碰到我車頭會凹進去。這件事還在我后來的朋友們之間廣為流傳,漸漸地,我開始扮演一個笑料的角色。
事實上,我真的干了很多笑料百出的事,把我之前那點矜持和內(nèi)向磨得無影無蹤。要論這個轉(zhuǎn)變的本質(zhì)原因,除了我自己智商著急之外,就是因為,我,站錯了隊伍,我就不該認識他們倆!
從前有一個瀕臨死亡的男孩得到惡魔的永生
從前有一朵黑色的玫瑰提著她的裙子
從前有一座魔法的古堡第一次暴露在陽光下
從前有一個女巫失去她的愛人
誰知道我曾渴望永生的黑暗
誰會拒絕生命華麗的表象
誰會知道你是我的第一個黎明
誰會 ?記得我的愛人
四
除了楊之帆的邏輯我一直莫名其妙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也跟我莫名其妙的熟悉起來,那就是我的班主任,和老師。
我見和老師第一面的時候,媽媽帶著我在報名處,他戴著一頂帽子,皮膚略黑,跟媽媽聊了幾句。第二次是軍訓的時候他拿著一疊軍訓特刊來發(fā)給大家看,其中一篇是我的文章,他問“和素在哪里”的時候,我們剛原地坐下休息,我坐在地上盤著腿,手撐著腦袋打瞌睡,被旁邊的人叫醒,眼睛好久才聚焦到他的臉上。沒等看清楚,他就跟教官聊天去了。
再后來就是第一個晚自習,哦,就是我被車撞的前一天,我走進逸夫樓。我覺得逸夫樓是我見過最奇怪的教學樓,沒有之一,我從沒見過哪棟教學樓是三面房子,在樓中間圍出一個空地,兩面樓梯,兩個門,我從左邊的門進去,走到二樓,二樓一個同學說,8班搬到三樓了,我再走到三樓的時候,不知怎么走到了另一邊的樓梯,迷迷糊糊終于到了教室門口,探頭一看,誰也不認識,一個頭發(fā)自然卷的男老師站在講臺上,順著大家的眼光看到了在門口鬼鬼祟祟的我。這個人是我的班主任嗎?不戴帽子認不出來了……正在我無比糾結的時候,自然卷老師發(fā)話了:“和素!你怎么還不進來!都要遲到了!”哪有遲到,是這幫同學太積極來得太早了好不好。
走進教室,大家都已經(jīng)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我想找個后排的位置,但整個教室之剩第一排有兩個空位置。默默坐下來,班主任就說:“我看過軍訓時大家交的感言,和素寫得很好,顯然我們學校編輯的老師也這么覺得,刊物上就選中了她的文章,我的語文課,就由和素擔任語文課代表吧,其他的班委,我給大家半個月的時間互相認識,然后毛遂自薦,再投票決定。各科代表讓各科老師決定吧。”
然后大家就配合的鼓掌,和老師又說:“和素,以后不許遲到了。哦,你去樓下看看還有沒有我們班的同學在外面,我怕有同學不知道我們教室搬到三樓了。”
其實我不理解他為什么要讓我去,首先,我本來就是因為在樓里走得暈頭轉(zhuǎn)向才來晚了的,其次,看著座位那么滿滿當當,就知道應該沒有誰還在外面了吧,最重要的是,除了路癡,我更是個臉盲,我根本不認識誰是我們班的。
不過我沒有忤逆他老人家,我默默出了教室,往樓下走,每見到一個同學就問:“嘿,同學,你是8班的嗎?”
大部分人都是說一句“不是”就直接走了,有小部分熱情善良的同學會說:“同學你們班在三樓哦。”
在逛了兩圈之后,我徹底迷路了,不久之后有一個自稱是8班同學的女生奉班主任之命把我?guī)Я嘶厝ァ?/p>
第一次換座位的時候,班主任細心的給大家安排了同桌,除了我,因為總?cè)藬?shù)是單數(shù),而我一開始就沒有同桌,他貼心的以為我只喜歡自己一個人坐,他把我安排到靠窗的最后一排“和素,我知道你喜歡一個人坐。”他微笑的說。
我什么時候說的我喜歡自己坐?
但是那個座位我很喜歡。抬頭就是窗戶,窗外就是那個陽臺,背靠著梁言青他們班和我們班之間的墻。
坐在我前面的就是那個把迷路的我?guī)Щ厝サ呐瑘A圓的臉,豐滿的胸,一雙大眼睛也圓圓的,她叫于曉簡,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她前面就是楊之帆和一個白白凈凈的男孩子,叫做郭宇。
楊之帆于是總是在自習課180度轉(zhuǎn)過來跟我巴拉巴拉的講,講天南地北,講他看到的聽到的夢到的一切,于曉簡安靜的聽著笑。
一個星期二的中午,楊之帆非要讓我跟他在陽臺看一個“橙色雨傘”的女孩子,“她一會就會從這下面走過去的!”他指著樓下。
“你們在看什么呢?”梁言青打著哈欠從他們班教室出來。
“他在發(fā)花癡。”我說。
“我也來看看。”梁言青饒有興趣。“誒!你們看,現(xiàn)在走過來這個!我們班的!”
“老梁,你喜歡她啊?”楊之帆問。
那是一個頭發(fā)長長的女孩子,扎成馬尾,發(fā)梢有點虛弱的黃,皮膚很白,瘦而且高,走過來的時候,溫柔如水的樣子。
“嗯……差不多吧。”梁言青臉竟然有點發(fā)紅。
“哈哈,橙色雨傘沒看到,倒是看到一個小秘密呢。”我打趣他。
很快那個女孩子已經(jīng)走到他們班的門口,我和楊之帆目光一路追著她直到她盡了教室看不到了。
“你們倆的眼神怎么像大灰狼一樣啊?”梁言青好像更不好意思了。
“幫你審審。”楊之帆墊著腳還想往教室里看。
“切,誰要你審。”一面說著,梁言青一面轉(zhuǎn)身回教室,手隨意朝我擺了擺。
“老梁害羞了。”楊之帆笑得很奸詐:“哎呀!素姐,沒看到橙色雨傘!”
“沒事,姐姐買一把送你。”
“誰要雨傘啦,我從來不打傘,我要的是橙色雨傘的妹子。”
“切。”我也轉(zhuǎn)身走了,向梁言青那樣擺擺手。
陽臺上的雨水不經(jīng)意就濺濕了我的鞋子,雨下得太多了吧,不然我怎么覺得很煩躁呢?
下午第一節(jié)是我喜歡的政治課,其實是喜歡那個幽默的小個子政治老師。但莫名的發(fā)了一節(jié)課呆。之后是每個星期二下午安排的小測試,無人監(jiān)考,就是做一份試卷,各科輪流,這次是化學。
化學是我理科里最差的,化學老師是年級主任,也是梁言青他們班的班主任,他在各個班里“流動監(jiān)考”。我跟楊之帆的同桌說好,讓他寫完了借我抄一抄,然后打算把我會做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題先寫完。
“嗡嗡。”手機震動。
梁言青:和素,桃花寨的本子在你那里嗎?
我:在的。
梁言青:下課我來拿。
我還沒來得及回復“好”,就聽到楊之帆“咳咳”,尷尬的聲音,緊接著一團黑色的陰影接近了我,我抬頭一看,年級主任正看著我拿著手機按。
“你在干什么呀,和素?”
“我……用手機里的計算器呢。”對他擺出一個我自認為天真無害的笑臉。
年級主任看了一眼我的試卷,似笑非笑的走了。
第二天我又收到了梁言青的短信——“你們班今天上過化學課了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我:“化學課下節(jié)。先聽壞的。”
梁言青:“你計算2×3要用計算器這件事我們班都已經(jīng)知道了。估計樓下的班也知道了。”
我也沒想到那時候我只寫了2×3沒寫等于幾,就忙著回復短信。等一下?是說所有年級主任教化學的班級都知道了我2×3要用計算器,是這個意思嗎?
我:……好消息呢?
梁言青:“昨天的化學試卷很難,超綱了,但是年級里還是有兩個人滿分,其中一個就是你。”
我?化學滿分?怎么可能,我抄的就是楊之帆同桌的卷子。
我:“那另一個該不是郭宇吧?”
梁言青:“是的,恭喜你,不,你們倆。”
這天殺的算什么好消息!
“郭宇!”我壓低了聲音喊他:“你昨天試卷自己寫的啊?”
“不是啊,百度的,怎么了?”他一臉呆萌。
“沒,沒怎么,恭喜你,你滿分。順便,我們倆可能離死不遠了。”我已經(jīng)無力再說別的。
年級里分班根據(jù)中考成績,分為三檔,梁言青就是一類,最好的班級,聚集了一堆學霸。我們是二類,不上不下,還有三類,大多是由于偏科,所以在重點中學里的三類班里。
二類班兩個化學很差的學渣打敗了一眾一類班學霸,把一份超綱的試卷答到滿分,其中一個學渣2×3都要用計算器。
怎么看都覺得怪怪的。
果然緊接著的化學課,年級主任一臉黑云的講了很多“要提高計算能力”、“要嚴肅對待考試”、“要加大監(jiān)考力度”、“要排除考試中不真實的水分”之類的話。期間一直朝我這個方向看,我厚著臉皮,一臉嚴肅的正襟危坐,一副證人君子的樣子,什么都與我無關 ,與我無關。
而楊之帆拿著他滿臉通紅的同桌的試卷,笑得前仰后合。
我下課一定要打死他們倆,還有那個特別會挑時間發(fā)短信的梁言青。哼,我出名了這件事他脫不了干系!
所有的云朵都屬于雨季
所有的雨季里都有你
年輕是一朵鳳凰花
而蝴蝶無處可去
如果你的眼里總住著別的蝴蝶
我的眉頭就會鋪滿你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