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說叔本華,是在閱讀尼采作品的時候。當時,我對尼采的權力意志學說和酒神思想甚是癡迷,對叔本華的思想卻不理不睬,有些許鄙夷。青春年少,都向往的是一部小說式的生活,勇猛精進,內外兼修,無所不通,有忠貞不渝的愛情,有堅硬如鐵的友情。遠遠望去,蕩氣回腸,勢不可擋,宛若史詩巨作。尼采作品所展示的,就是這樣一部故事人生。而叔本華就顯得悲觀,被動,消極,就像是干癟的氣球,撐不起年輕人如雜草般繁多的欲望和野心。
在我過去的兩年里,我犯了一個錯誤,在未深刻了解一個人之前,道聽途說。僅憑別人的片面之詞或社會的流行觀點,草率地評價一個人,從而也喪失了進一步了解一種思想的可能。
最近幾天,我的生活過得異常糟糕。每天所做之事,就是睡覺,吃飯,盯股,做小生意,看看自己寫的文字得到了多少喜歡,玩玩游戲,實在是過意不去了,便看看書,寫寫文字。我以前的自控力自認為是非常好的,對于自己堅持的一件事,絕對會付出全力去追求。但這段時間的我,宛若一只木雞,昏昏沉沉,意志力已為零,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明知自己在坑里,卻不掙扎,不費勁。這樣的生活狀態,以前總活在別人的口中。
我還算是有些自尊心,心想不能讓自己這么鄙視和厭惡自己。我索性放下復習資料,開始讀讀叔本華的作品,看看一個人能悲觀到什么地步。
叔本華在《人生的智慧》和《作為意欲與表象的世界》中闡述的思想,是關于一個獲得幸福的全部知識。人生的目標,既不是追求苦難,也不是追求快樂,而是追求幸福。在這里,快樂并不等于我們認知中的幸福。不但意義不同,還有些背道而馳。叔本華對幸福的定義是盡可能躲避生活中的痛苦,而不是追求快樂。因為痛苦是絕對的,本質上是肯定的。而快樂是相對的,本質上是否定的。我們躲避的痛苦,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而我們一味追求的快樂,卻不一定是真切的,好似是鏡花水月。
關于幸福的全部理解,我覺得叔本華的定義已經相當精彩,對生命從本質上進行了梳理。
我最有感觸的是他對痛苦和無聊的討論。叔本華說,“對生活稍作考察就可以知道:痛苦和無聊是人類幸福的兩個死敵,關于這一點,我可以作一個補充:每當我們感到快活,在我們遠離上述的一個敵人的時候,我們也就接近了另一個敵人,反之亦然?!?br>
痛苦和無聊,是一相對概念。我覺得對這兩個詞有深刻的理解,那么生活中的大部分問題都可以得到有效的解決。我對自己的初步分析是,意志力的缺乏只是表象,而內在的動力缺乏才是本質。我雖然表面渴望得到我所想要的事物,但在內心卻否定了自己,在潛意識里認為自己是不可能達到目標的。我試圖說服自己的時候,想讓自己的生命力得到展現的時候,我的“積極向上”卻成為了限制,我的“權力意志”早已被夜晚的幽靈吸去大半,所剩無幾。越想掙扎著跳出陷阱,越想邁出那一步,越想捅破那一層紙,卻發現自己越陷越深。
我總結了這種現象的范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心快死去,對實現目標的信心已在潛意識里腐爛,對動機的尋求也成為了自己突破的限制。飛蛾撲火,出了它的愚蠢之外,還有它那種追求美的偉大精神。而我們呢?除了愚蠢之外,還是愚蠢。叔本華哲學思想的悲觀,就在于這是一種被動的思想,一種最大最小化的保守思想,是對生命力的不置可否。人們在叔本華身上看不到尼采那般的狂熱,激情,旺盛的生命力,卻體會不到他內心的寧靜和平緩,猶如緩緩微波。從本質上說,也就是人們對外在生命力的過度崇拜,而忽視了對內在精神世界穩定性的探求。久而久之,人將會變得日漸浮躁,不必說沈復那種“觀蚊成鶴”的境界,連一個人靜靜地坐著都是一件難事。
既然生機勃勃的生命力已經在我身上消亡殆盡,那么我就試圖讓它一次性消失。為什么要迷戀于動機、欲望這些雍容華貴的辭藻?處于不同的生活狀態,自然有不同的現實問題,單憑我們的臆想和揣測就斷定了自我救贖之路,這是舍本逐末,把自己的生殺大權拱手獻給了抽象的概念,惡毒的流言以及庸常的思維模式。
我嘗試著讓自己變得“麻木”,不去理會帶有一絲情感色彩的觀念,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自己的理想上面,日拱一卒,但問耕耘,莫問收獲。只要是今天解決問題的速度快了,理解一個陌生模型所花的時間短了,那么我就是有所進步。而不是我感覺自己進步了,感覺自己離目標更近了一步。無聊擠出理想,幻想擠出計劃。丟掉了生命中那些不確定的情感色彩,才會對自己了解得更清楚,不會被感官上的自己牽著鼻子走。如果那樣的話,兜兜轉轉,自己把自己給繞糊涂了,結果只能是不戰而敗。
感性,一切都太過于感性。我們都習慣于把自己推向無聊,以及由無聊帶來的痛苦。缺乏對痛苦真正的理解,難免會囿于思維的死角。我想,叔本華所說的痛苦,應該是對認知缺乏,才干缺乏的痛苦,而不是我們做成一件事所付出的艱辛。不能忍受暫時的痛苦,不敢遠離舒適的安全區,自然也不會躲避掉最后特質缺乏的痛苦。
我停下思緒,看看自己前面寫下的字。擔心自己過于武斷,觀點過于片面,給別人和自己帶來無端的困擾。
我以為剛剛創造了一個新的學說,心里有些美滋滋。但仔細一想,這應該就是生命的一種自然狀態。姑且定義為以下兩種狀態:其一,就像是我們在沒有規則限制的荒野疾馳,無拘無束,自由移動;其二,就像是我們在固定的軌道上移動,而不是寬闊無垠的大草原。沒有限制的狀態下,我們在那片荒野中劃定屬于自己的領域,自然滿腔熱血,高歌猛進。如果我們身處在人生某個階段的固定軌道上,失去了那股信馬由韁的蠻勁,規律理性便是我們的歸宿。這時候,一切的情感色彩皆是限制,唯有夜以繼日的踽踽獨行才是解決之道??傆心敲匆惶?,我們的背影會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內心的小歡喜也會充實著每一天的前行。
在21世紀的今天,我們追逐的都是所謂的高效,有一夜之間,單槍匹馬,就擊潰了萬千大軍之快感。習慣成癮,高效的路上,會有面臨內心拷問自我的一天。我們都忘了,不疾而速,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這既不是第一種生命狀態,也不是第二種生命狀態,而是一種自我陶醉的狀態,由焦慮感轉化而來的“假積極”。沒有了內心的寧靜,一切的生命活動都是我們滿足自戀偏好的途徑,而無他實效。
通過這次自我認知的探索,我更加堅信,當我們墮落到谷底的時候,正是我們學習曲線最陡峭的時候。當遇到問題的時候,不是逃避,不是反抗,而是靜下心來,仔細思考,嘗試找到解決之道。即使過程很痛苦,但我們躲避了面對現在無聊的痛苦和將來無所事事的痛苦,這便是我以為的叔本華幸福哲學的要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