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P.T.最近突然火了。

起因是某個商人在博德之門大公生日的當天向他贈送的一幅畫。這幅畫色彩艷麗明媚，里面的景物更是栩栩如生。更有意思的是，在場的人可謂是見多識廣，卻沒有人能猜出這畫中的美景出自何地。所有人都贊嘆這是一幅好畫。

然而在轉交這幅畫的時候卻出了一點意外：旁邊高大的燭臺突然被一個毛手毛腳的客人碰倒，倒在了畫框上，畫框背后包裹的精美皮毛瞬間被點燃。一個客人腦筋短路，抄起半瓶紅酒澆在了畫框上，使火燃燒得更旺了。大公手疾眼快，一把將旁邊桌子上的半盆湯鍋掀在了畫上，終于將火澆滅了。

此時畫框已經被燒得焦黑，畫的正面更是被紅酒、湯鍋澆得一塌糊涂，大家都以為這幅畫已經保不住了，紛紛為之惋惜。然而當仆人們清理這幅畫的時候，卻發現了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這幅畫的背面的確是被火熏得漆黑，同時也布滿了被紅酒、濃湯浸漬的痕跡，然而當畫的正面被清理之后卻是煥然一新，連顏色都沒有改變，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似的——明明以手觸摸都還能感覺到濕潤的痕跡。

這件事讓在場的眾人都很是驚訝，大家好奇地查看畫作的落款，發現落款處赫然寫著P.T.兩個字符。在場的一位貴族突然憶起自己也收藏了一副落款為P.T.的畫作，于是吩咐仆人將那幅畫取了過來。出于某種好奇的心理，大家對著這幅畫水淹火烤，用盡了各種辦法。然而即使能在短時間內將污漬留在畫上，但是清理干凈后，畫面仍然是栩栩如生，顏色沒有絲毫改變，和第一幅畫一樣神奇。

在場諸人皆為之驚嘆，大公更是大手一揮，花重金將貴族的這幅畫買了下來，原先送畫的那個商人更是受到了貴賓的待遇。

從這一天開始，畫家P.T突然間便火了起來。許多人開始搜集P.T.的畫作，有些人甚至不惜開出天價收購。于是署名P.T.的畫作也開始大量涌現，這其中絕大多數自然都是冒名頂替的假貨，好在P.T.畫作的不變色特征極為明顯，因此人們還真的找出了幾幅真跡，這些畫都有著相似的特點：顏色明媚，畫技精湛，而且永不變色。

藝術家們在看了這些畫作后紛紛盛贊P.T.那獨特的畫技和精巧的構思，并且評論說雖然永不變色是P.T.畫作最明顯的特征，然而這可能只是顏料調配的功效而已，并不值得重視——P.T.畫作最值得重視的其實是他的藝術造詣，他的畫作已經達到了藝術界的巔峰水平。這種評論在得到了藝術界幾位很有影響力的大師的認同之后，進一步地將P.T.的聲名推向了頂峰。

此時雖然市面上還時不時地有P.T.新的畫作被發現，然而他的畫還是開始變得千金難求，進而成為了某種象征——許多富豪們都以收藏有P.T.的畫作為榮，把它當做是體現自己的藝術修養的最佳方式。

此時，人們漸漸開始對P.T.的身份產生了好奇，有些人說他已經死去多年了，有些人卻說他還活著。有些人說他是一個老人，有些人說他其實是一個小孩，甚至還有人說P.T.的真實身份是一個女人，并聲稱自己曾親眼見過她，還和她發生過一段毋容描述的親密關系。當然還有不少人站出來說其實他們自己就是P.T.，然而他們的畫作雖然還算不錯，卻都無法帶有P.T.的畫那種永不變色的特征。

這其中最引人矚目的說法來自于一個小鎮的鎮長，他說P.T.其實是一個年輕人，并且還給他畫過肖像畫，那幅畫至今還被他收藏著，上面有著P.T.的親筆署名和那種典型的不變色的特征。然而這種說法最終還是沒能被證實，因為當這位鎮長引領著人們去欣賞那幅肖像畫的時候，卻發現那幅畫不知何時已經被盜了。

就在這一切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普特正坐在一家拍賣行的私人包廂里看著臺上的展品出神——那似乎是一副畫作。之所以用“似乎”這個詞來形容，是因為那塊畫板上雖然有著各種艷麗的色彩，但是這些色彩所組成的不過是一些斑斕的色塊而已，并不能從上面看出任何實際意義來。

拍賣師正認真地在臺上介紹：“這是最近發現的藝術大師P.T.的飽受爭議的畫作之一。在這幅畫上，大師P.T.一改他那筆觸精致的畫風，而是充滿了抽象色彩。許多人都看不懂這幅畫上畫的究竟是什么，因此質疑這幅畫是否P.T.所做。確實，這幅畫并沒有P.T.大師的親筆簽名，然而根據我們的經驗，并非所有P.T.大師的畫作上都會有他的簽名。這幅畫擁有著明顯的不變色特征，這種特征其實就是P.T.大師最有說服力的簽名?！?/p>

另外，這幅畫的擁有者朗特侯爵曾請教了藝術界的另一位大師索爾，索爾大師通過這幅畫上那明媚的著色風格，確認了這幅畫確實是P.T.大師所做。至于這幅畫畫的是什么，索爾大師認為，由于大師P.T.絕大多數作品上所描繪的景色都沒有人真正見過，所以他推測這些作品上的景色應該并非來自于主物質界，而是其它世界。因此這幅畫的內容應該也是描繪了另一個世界的景色，只是與其它的畫作描繪的景色不是來源于同一個世界而已?！?/p>

之后朗特侯爵又征詢了許多旅行者、冒險者乃至某些神靈的牧師，最后得出結論：P.T.大師那些內容清晰的美麗畫作內的景色應該是來自于天界，而最近找到的這幾幅抽象的畫作所畫的內容，則應該來自于下層界的地獄或者深淵?！?/p>

“這幅作品，”拍賣師提高了聲調，指著臺上的畫作介紹道，“據權威確認應該就是描繪了地獄的景象！這可是P.T.大師為數不多的幾描繪下層界的畫作，機會難得，大家要好好把握呀！”

“原來你的家鄉長這樣。”包廂里，普特身旁一個背著魯特琴的年輕人對著另一個蒙面人打趣道，蒙面人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這幅畫不是我畫的?！逼仗乩淅涞卣f。

“那是哪來的？”年輕人有些好奇。

“那應該是來自于一只蛤蟆的信手涂鴉，我的著色能力就是它給我的，除了我，也就只有它能畫出不褪色的畫來了?！逼仗卣f著，站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澄清一下。”

“我覺得你還是不去澄清的好?！蹦贻p人拉住普特，“你的澄清會讓朗特侯爵以及另外那些擁有這種畫作的人損失一大筆錢，甚至于所有收藏著你的未簽名畫作的人的收藏都會被質疑從而被貶值。從拍賣師的介紹可以看出來，朗特侯爵應該是花了很大的精力來提升這幅畫的價值。你的澄清不僅會讓他的利益受損，還會讓他丟很大的臉。因此即使你現在出去，他們也絕不會承認你就是P.T.——他們更有可能想辦法偷偷干掉你?！?/p>

“可那幅畫就是一幅信手涂鴉，沒有絲毫的藝術價值！”普特辯解道。

“你還不明白嗎？”年輕人有些無奈，“有實力收藏你作品的人非富即貴，他們中很多人并不關心收藏的作品是否有藝術價值，而只是想通過這種收藏來表現自己不俗的藝術修養，同時還想通過收藏品價格的提升賺點錢而已。你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到外邊去找一個水平一般的畫家，用你的能力把他的畫重新著色后讓他拿去拍賣，一定也會被認為是P.T.的作品而拍賣出一個非常好的價格。”

“我倒是非常想看看朗特那老家伙出丑的樣子?！泵擅嫒嗽谝慌哉f，接著又補充道，“當然，是作為旁觀者，你知道我需要始終保持中立立場?！?/p>

普特有些不甘地坐了回去。

城外，河邊。

小威廉結束了白日里在市集上給人們畫肖像畫的工作，將節省下來的紙張鋪在一塊平整的木板上，開始畫畫。他很喜歡這附近的風景，因此當他攢下了足夠的紙張和顏料后，就會來此作畫，將這些風景搬入畫中。他曾想過把這些畫賣點錢補貼生活，然而他雖然喜歡畫風景畫，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風景畫畫得并不算很好。而風景畫的價格本就偏低，除非是名家的畫作，否則是賣不上價的。所以他也只能把這些畫帶回去自己欣賞。

當小威廉畫下最后一筆時，身后傳來一聲贊嘆：“畫得還行，就是顏料品質不太好，顏色太過黯淡了。”

小威廉轉過頭，發現一個抱著畫板的陌生人正站在他的身后，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畫。

“我再幫你補一下色吧。”陌生人說著，也不等小威廉同意，就接過他的畫筆，在畫上畫了起來。只見他畫筆在畫上隨便揮了幾筆，畫上的顏色就像是有了生機似的，突然變得鮮明起來。小威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陌生人扭頭對小威廉一笑，道：“這幅畫你可以拿去拍賣行拍賣了，賣來的錢改善一下生活，也好買一些質量好點的紙筆顏料什么的?！闭f著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頭囑咐道：“對了，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別人?！?/p>

小威廉呆呆地看著陌生人，直到對方的背影消失了才轉頭看向自己的畫。經過陌生人的重新潤色，這幅畫看起來好看了許多，應該是能賣些錢了。不過，去拍賣行嗎？一般的作品可是沒有資格在拍賣行拍賣的，自己這幅畫能行嗎？

小威廉終于忍不住，還是把畫送去了拍賣行，卻絕口不提畫的來歷。鑒定師看了兩眼就想直接拒絕的，然而再仔細看了下畫上那明媚的色彩，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激動了起來。他對小威廉說：“你這幅畫很有可能是P.T.大師的作品，為了驗證這一點我可能會做一些帶有損壞性的實驗。如果真的是P.T.的畫作，就不會被實驗影響，如果不是，你這幅畫就會受損，你是否同意？”

小威廉驚訝地點了點頭，鑒定師隨手將小半杯水潑在了畫面上，畫面的顏色絲毫不變。

直到走出拍賣行，小威廉還有些恍惚。他實在是不敢相信，明明是自己畫的風景畫，卻被鑒定為是P.T.大師的畫作。他一口答應了拍賣行對他開出的收購價，生怕對方反悔。而拍賣行也立刻搜集了大量的現金，湊齊報價后立刻與他交易，仿佛也害怕他反悔。小威廉知道，如果是真正的P.T.的畫作，在拍賣會上的拍賣價一定遠超現在自己所能得到的，但那幅畫并非P.T.的畫作。

小威廉突然想起了河邊出現的那個陌生人，他突然意識到那個人是誰了。他將賣畫所得小心地收藏好，然后買了新的畫板、畫紙、畫筆和顏料，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河邊畫畫，看看還能不能碰到那個人——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再以畫肖像為生了。

繼P.T.的地獄流畫作出世后不久，關于P.T.的身份這個問題突然又有了新的進展。一個自稱是P.T.大師學生的少年攜幾幅P.T.大師的畫作橫空出世，并且聲稱說P.T.大師本人其實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人們對這個以賣肖像畫為生的叫威廉的少年的說辭并不相信，然而那幾幅畫被鑒定為是P.T.大師的真跡，雖然畫風再次改變，但是不變色的特征是難以模仿的。這幾幅畫的景物都是取自于少年經常寫生的河邊附近的景色，其中一幅畫上的石橋更是最近剛剛所建，這從某種程度上證明了那幅畫確實是最近畫的。更讓人們相信威廉是P.T.學生的證據在于，少年當場作畫，畫出了與這幾幅畫的畫風極為類似的作品。

據說朗特侯爵在幾經驗證確認了少年的身份后，親自將少年接入侯爵府，聘請他作為自己的專用畫師。而少年在聽聞了侯爵對P.T.大師地獄流畫作的喜愛之后，便暫停了風景畫的創作，轉而開始研究老師的地獄流技法，并且在老師原有技法的基礎上屢次做出創新改進，很是引領了一代潮流。

還是那家拍賣行，臺上的拍賣師指著一副色彩斑斕、光怪陸離的畫作聲嘶力竭地介紹著：“這是P.T.大師的高徒威廉先生的地獄派畫作——《奈瑟斯》，威廉先生在P.T.大師的地獄流畫作的基礎上將這種技法發揚光大，開創出一個新的流派……”

私人包廂里，普特看著臺上拍賣師的表演，臉色陰沉地簡直要滴出水了。背著魯特琴的年輕人依然坐在他旁邊，笑著道：“不是你把威廉推到這個位置上的嗎？怎么你現在又不開心了？”

“我是想讓他好好畫畫，而不是讓他去弄什么狗屁的‘地獄流’！”普特怒道，“他現在不像個藝術家，倒像個小丑！”

“不要那么狹隘嘛，那只不過是不符合你的審美觀而已?！蹦贻p人笑道，“我查過了，那只賦予你著色能力的蛤蟆應該來自于混沌海，它畫的那些畫在你的眼里可能是涂鴉，但是在它的審美觀里也許確實代表著一定的意義——它們那個種族本就是混亂生物，而它畫的也許是代表著終極混亂的混沌海?！?/p>

“那么你認為威廉的所謂‘地獄流’也畫的是混沌海嗎？這個世界的人應該極少有人能看到過混沌海的吧！”普特反擊道。

“哈哈，那些人的藝術也代表著一種審美觀，這種審美觀與天堂地獄無關，也與混沌海無關。這種審美觀代表的是金錢，或者是權勢。那是你這個只愛畫畫的家伙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審美觀！”年輕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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