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不知身是客

亡國后主,千古詞帝,深宮赤子……他有多重身份,有跌宕命運,有啼笑姻緣,最后都歸于身不由己。他,就是李煜,是被歷史選中的不幸的末代皇帝,幸運的文學大師。

李煜,原名李從嘉,字重光,卒于四十二歲。短暫的一生,原本可以在風花雪月里白白蹉跎,于人間,不過多了個富貴閑人,少了個多愁才子。那么,人間是多么無情啊。可是,人間既是無情的,也是有情的。人間玩弄人于鼓掌之間,使人欲生欲死,不得半刻清歡。這,看似無情,卻是有情。有情在于,人間悄悄往我們身體的容器里添加調味料,酸甜苦辣咸。而,這些調味料,使干涸的眼睛重新濕潤,使封閉的心扉重新開啟,使枯瘦的靈魂重新豐盈。正是這樣,李煜詞渡過長江,重獲新生。

在后主的29首詞中,出現的頻率最多的是“春”字(19次),其次是“花”(16次),再是“月”(15次)和“夢”(13次)。還有一些頻次低但很注目的。比如,“故國”(2次),“水”(9次),“雨”(7次),“寒”(8次),“闌”(8),“秋”(10次),“恨”(7次),“夜”(6次)。第一次統計字詞出現的頻率得出的結果,我發現,我先前的識得的李煜與結果反映的,有偏差。雖然有重疊的部分,但是統計的結果,顯然讓我更加清楚的重新認識一下這位老朋友(或許還是迷妹重新認識一下自己的愛豆呢)。說到認識的偏差,我想到張曉風的散文《不識》,文章是寫作為女兒,在葬禮上介紹逝世的父親的時候,回想起過往,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認識過自己的父親。當時還很感動,也是因為這篇文章才喜歡張曉風這個作家。扯遠了,那么,從統計結果來重新認識一下這位千古詞帝吧。

首先是出現19次的“春”字。其中,單單指春天的占9次,其余都是做修飾詞,比如,春花,春水,春意,春紅,春草,春風(2次),春殿,春夢,春筍(比作美女的手指)。由于亡國前,李煜是寫花間詞派的“伶工之詞”,寫詞是為了讓美女吟唱,以助興娛樂,所以美女變成了詞中的主人公。雖然后期李煜變詞風為“士大夫之詞”,沉浸抑郁在亡國之恨中,但是還有些脂粉氣,像少女傷春一樣吧。而且,故國的春天,應該很美麗,即使到北方,也是會看到他鄉的春天,聯想到故國的春天。尤其是去北國后,寫到春天,其實是一種思鄉的表現,盡管里面可能摻雜著惜春之意。這種時空上的痛苦,真是情感細膩到心碎啊。

其次是“花”(16次),其中單單指花的占7次,“落花”和“菊花”都出現2次,“春花”,“林花”,“浪花”,“桃花”,“蘆花”各出現1次。“春花秋月”似乎是同時出現的,因為單單“月”出現8次,“秋”出現10次,組合出現的頻率很高。春花秋月,一是指美好的東西,又指風花雪月的逍遙生活。杜甫有一句詩,“感時花濺淚”,與李煜詞的“春花秋月”聯系起來,倒有些傷感之意。花,總是開了謝,月總是圓了缺。花與月,美的化身,雖然永恒,比人的壽命還長,但是總是如人生一樣不能圓滿。花與月,又是悲傷的容器。可見,李煜是多愁善感的。

“水”(9次),水好像就是流淌著悲傷的。如,“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李白有詩句,“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與三千煩惱絲一樣,把愁緒比作青絲。而此處,后主把愁緒比作只會朝夕不止向東的江水,江水比起青絲,更具流動性,加上明波暗流,這個愁緒啊,就是橫江鐵鎖也擋不住,奔騰不止。天水,即雨。“雨”字出現7次,除了“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和“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這兩句蘊含特殊含義外,其余5次都是很平常的時景記錄。再看,出現8次的“寒”字,“五更寒”,“寒雨”,“煙水寒”,“寒竹”,“雁咽寒聲”,“寒波”,“寒色”,“寒砧”,既點明秋季,又表明心境。這是唐詩中常用的方法,我們并不陌生。但是,尤為惹人注目的是“五更寒”和“雁咽寒聲”,帶著一些詩詞的敏感,不難覺察出詞人失眠,思鄉的精神狀態。將“水”,“雨”,“寒”三個字結合看,后主是郁郁寡歡的。

“闌”(8),“恨”(7次),“夜”(6次)這三個字的組合,也很有趣。“闌珊”和“憑闌”,前者是傷春,后者是疲憊地依靠著遠眺。辛棄疾有句詞,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辛棄疾認為,欄桿是用來拍的,李煜認為,欄桿是用來靠著的,遠眺,看什么呢,應該是南方的故國吧。“恨”,“恨水”,“恨云”,“愁恨”,看似無緣無故的“恨”,其實只是一種壓抑的發泄。可見,李煜的真性情,露本色。“夜”夜很有趣,“昨夜”出現4次,“夜長”出現2次,好像李煜的記憶只有兩天,今天與昨天,“夜長”又是失眠的表現。仿佛,江南君主是昨夜,違命侯是今天。李煜,終究還是格外牽掛著金陵。

“夢”(13次)和“故國”(2次),難道李煜是個做夢狂熱分子嗎?不惜多做夢,以期會周公?(驚恐臉)不可能的,李煜首先是個佛教死忠粉,不會改信道教的,其次,上面的種種跡象顯示,李煜經常失眠,所以極有可能,淺睡眠,醒了又睡著做夢,又驚醒。夢里會是太虛幻境嗎?嗯,大概就是這樣的旖旎奢靡的極樂生活。那是再也不能再現的故國歡樂了。相比之下,后主更傾向于活在夢里,仿佛生活失去希望。于是,在四十二歲生辰,一杯牽機酒送李煜如愿地逃離人間。

正如,李煜自己寫的那樣,夢里不知身是客,那一刻,他就解放了,他不是李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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