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琳啊，你都奔三的人了，天天就知道手術手術，你的婚姻大事你一點都不上心，媽都快為你急死了?！蔽覀兗依习⒁逃珠_始對我念緊箍咒了。

“你姑娘這么貌美如花，你還怕她嫁不出去啊？”

“哎呦，都快三十歲的老姑娘了，還貌美如花呢，你要真是貌美如花啊我還就真不用天天給你張羅相親的事了?！?/p>

“這事啊，還真不用您張羅。同事昨天給我介紹了個對象，是她表弟的朋友，周末見面?！?/p>

“那感情好，你呀，這周別加班，明天去商場買身好看的裙子，順便做個美容，換個發型，別天天跟個男人婆似的?！?/p>

“好，知道啦?！?/p>

02

這老阿姨啊，就是我媽。退休在家沒事干，天天盼著我早點嫁出去。

我，夏琳，外科醫生。

身為白衣天使，我的職責就是救死扶傷。每天除了辦公室就是手術室，除了寫病歷就是做手術，見到的人除了同事就是病人。

自從干了外科，我好像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除了身體構造以外真正的男人了。為了工作方便，我剪掉了大學留了三年的長發。

在醫院，身上穿的永遠都是白大褂和藍色的手術服，所以漂亮的衣服對我來說沒有使用價值?；瘖y什么的就更不必了，反正也沒男人看。

相親這件事吧，在此之前我還是很排斥的。但是，眼看著皺紋一根根的冒出來，我覺得自己該找個男人結婚了。

護士長張姐實在看不下去我把大好年華耽誤在手術室，才托她表弟給我介紹對象。張姐的表弟是個生意人，人脈廣，辦事靠譜。

張姐說了，堅決不能給我介紹同行，否則我以后得在醫院安家了。她說，年輕人，要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老是待在醫院里。

為了讓我能安心相親，張姐特意把我的手術安排在下周，讓我過個完整的周末。

平時上班在醫院忙慣了，這突然休息在家閑著倒不知道該干什么了。我打開衣柜，翻遍了我所有的衣服，除了T恤就是牛仔褲，竟找不出一件帶點女人味的衣服。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額頭已經有很明顯的幾根皺紋了，皮膚也不如前幾年那般細膩有彈性了，真的老了。

我媽說：“吃完早飯，媽陪你逛街買衣服?！?/p>

額，這話聽著真讓人郁悶，都奔三的人了，還要讓老媽陪著逛街買衣服。我說，我不要，我自己去買。

有錢誰不會花，不就是買裙子嘛，反正商場有導購，導購的眼光肯定比老媽的好。我堅定的這么認為。

03

周末一大早，我花了兩個小時化了美美的妝，然后穿上昨天在商場買的白色百褶裙，踩著高跟鞋，高高興興的相親去了。

可能是周末天氣不錯的緣故，路上好幾個紅綠燈路口處都排上了長隊。我焦急的看著紅燈一秒一秒的倒計時，待綠燈一亮，松剎車，踩油門。趕到約好的飯店的時候，已經遲到半小時了。

停好車，拔腿就往飯店跑。然而由于我平時穿慣了運動鞋，所以踩著六公分的高跟鞋，我幾乎不會走路了，只能扶著樓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那樣子不用看就知道很丑，還好沒人認識我。

當我終于在服務員的帶領下，走到八號餐桌的時候，我邁不開腿了，因為坐在我面前的今天要跟我相親的那個男人正好抬頭，我們四目相對。

五年了，我怎么都沒想到五年后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那一瞬間，我驚慌失措，我想扭頭就走，但是該死的高跟鞋讓我一個重心不穩，身體不受控制的前傾，在我的臉與地面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的時候，他伸手扶住了我，我本能的抓緊了他的手。

那一幕，要多尷尬有多尷尬，我紅著臉看著他，他紅著臉看著我，我感覺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了。

上一次，還是跟初戀男友談戀愛的時候。

04

吳峰，我的大學同學，也是我實驗課的搭檔。

大一解剖實驗課，老師說兩個人一組，自由組合。大家都是提前找好了搭檔，而我左顧右盼，發現別人都是成雙成對，就我一人落單。

這時，一個高高胖胖的男生走過來說：“你有搭檔嗎？”

我說：“沒有?！?/p>

“那剛好，咱倆湊一對唄?！?/p>

我正醞釀一記白眼準備瞪死他的時候，他已經抱著書包死皮賴臉的坐我旁邊了，我環顧著四周，只好勉為其難的跟他一組了。

實驗課上，我們對著模型相互提問，相互學習。但是當學到生殖器官那一章的時候，我怎么都不好意思面對他。我甚至都不敢去看模型，不敢看被福爾馬林泡著的器官。那一堂課，我坐立難安，面紅耳赤，就連老師說的話我都一句沒聽進去。

“喂，想什么呢？”

“沒，沒什么?！?/p>

“那你臉怎么紅了？”

“可能是天氣太熱了吧。”

天知道，說完這話就有種打臉的感覺。明明是深秋，哪里會覺得熱。

他湊近我的臉，壞笑的說：“你不會是害羞了吧？”

“害羞！呵呵，誰害羞了?！?/p>

還好他后來沒逼著我看容器里泡著的男性生殖器官，否則我真有可能當場跟他撕起來。

05

大一，我和吳峰的交集僅限于實驗課。課后，我們誰也不搭理誰，就連在校園里遇到了也直接忽視，形同陌路。

但是，真正在我和他之間有點什么微妙的變化的是大二的實驗課。

大一學習了解剖學，也僅僅是在實驗室對著肢解的尸體學習，觀摩。

但是大二的診斷學就不一樣了，老師給我們看完體格檢查的操作視頻之后，要求我們在同學身上親自動手學習。

吳峰二話不說，上來就解扣子，脫掉上衣，躺在桌子上。

活了二十年，第一次遇到男生坦胸露乳的躺在我的面前，那個男生還是我的同班同學。說心里話，雖然在電視上看過很多次男人光著膀子的圖片，但是當真正的半裸體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還是超級緊張的。

我紅著臉，不知所措。眼睛也不知道該看哪里，反正不敢看他的身體。

他敲了我一下，說：“你想什么呢，體格檢查啊？”

我支支吾吾，下不去手。

他嘴角一咧，瞇著眼睛，笑著說：“呦，是不是不會啊，要不換你躺下，我給你做個示范？”

“滾！”

我雙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他裝作呼吸困難的樣子說：“你這是在謀殺！”

我微微一笑道：“我這是頸部檢查，老實點，別動?！?/p>

那是他第一次當我的病人，我也是第一次當他的醫生。

那次之后，我們的距離近了。

我一個人在食堂吃飯的時候，他端著飯盒主動坐到我對面，遞給我一杯酸梅湯。我驚訝的問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喝酸梅湯？”

他笑著說：“你猜?！?/p>

周末，我一個人在圖書館自習的時候，他悄悄的坐在我的后面。待我收拾書包走出圖書館大門的時候，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嘿，真巧?！?/p>

06

大二快結束的那個夏天，剛好他生日。

他說讓我請他吃飯，我問為啥，他說他給我當了一年的志愿者，一頓飯算是報酬。

我說，那就吃食堂的紅燒肉吧。

他說，不行，太便宜了。

他說他知道一家烤肉不錯，不等我同意就拉著我去了。

結果那一頓飯，我倒成了被照顧的對象。他說烤肉這種活就該男人來干，女人只管好好吃就行。

他袖子一擼，拿起夾子，把培根啊五花肉啊雞腿肉啊放在錫箔紙上，澆點油，來回的翻烤。等到薄薄的五花肉榨干了油，卷縮起來后，他嫻熟的撒上點孜然，然后夾到我碗里，說：“嘗嘗看。”

“好吃?！?/p>

就這樣，我忙著吃，他忙著烤。

他是個胖子，怕熱，爐火一烤，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流。我放下筷子，拿出紙巾，伸手幫他擦掉臉上的汗水。

他扭頭看著我，我渾身一僵，臉紅了。

他放下烤肉的夾子，握住我拿紙巾的手，俯身親在了我的嘴唇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小鹿亂撞的感覺，我閉上眼睛，享受著我的初吻。

親完之后，他摸了一下我的小臉，壞笑的說：“親了我一嘴的油！”

我被這不解風情的一句話給拉回了現實，怒氣沖沖的把手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沒有一點掙扎的意思，可能是習慣了吧。

我說：“你搶了老娘的初吻，得了便宜還不賣乖，找死呢？”

他特淡定的看著我，說：“彼此彼此，我剛那個也是初吻！”

我愣住了，怎么可能，堂堂吳大公子怎么可能把初吻留了這么多年，我的大腦在飛速的轉著思考著那個關于初吻的問題。

“夏琳，我喜歡你。”正當我走神的時候，他突然冒出這句話。

“我……”

“不用回答了，你剛才的反應已經告訴我你的答案了。”

“我剛才的反應？什么反應？”

“不記得了？要不我提醒你一下？”說著，他又要把嘴貼上來。我趕緊松開他的脖子，往旁邊挪了挪。

吃完飯，我結賬。

回去的路上，路燈下，他拉起我的手，給我帶上了一串水晶手鏈，燈光下，五彩斑斕，很漂亮。

我一臉茫然的看看他，看看手鏈。

他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一臉得意的說：“這串手鏈就是我給你的標記，以后你就是我吳峰的女朋友了！對了，今天我生日?！?/p>

“祝你生日快樂，可是我沒有準備生日禮物怎么辦？”

“你不是已經請我吃烤肉了嗎，不過你要是真想送我禮物的話，我不介意被你占便宜。”說著他毫不客氣的把臉貼上來，我小雞啄米似的親了他一下。

他雖長得五大三粗，但是生活中卻很細膩，很會照顧人。我們談了三年戀愛，從沒紅過臉，吵過架。他會故意扮丑逗我笑，會在嚴寒的冬日把我裹進他厚厚的大衣里。

我喜歡摸他圓滾滾的肚子，順便敲幾下，問他西瓜熟了嗎。每次問完看到他一臉尷尬的樣子，我都樂的咯咯笑。

我們的愛情沒有山盟海誓，沒有轟轟烈烈。只是剛好賞心悅目，入了對方的法眼。正如沈從文所說：

我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而我們在最好的年齡，相遇了，相愛了，最后也相互傷害了。

畢業那年，我考上了外地的研究生，我的志向是當一名外科醫生。

但是，吳峰說他對醫生不感興趣，他要回家接手家里的生意。他不希望和我異地，他說我可以不用辛苦上班掙錢，他養得起我。

我說，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夢想，我說他不懂。

他說，好，如果我執意要走，那就只有分手。

在夢想和愛情之間，我愛的男人逼著我做出選擇。我感到難過，我問自己這個男人真的愛我嗎？真正愛我的男人會逼著我放棄自己的夢想嗎？真正愛我的男人會用錢來要挾我嗎？我甚至懷疑我看走了眼，愛錯了人。

站在他面前，我流下了眼淚。那是我和他談戀愛之后，第一次掉眼淚。

我說：“吳峰，這輩子，我只愛過你一個男人。以后，會有更好的姑娘替我來愛你，再見。”

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呆呆的站在那里。

直到后來，我們同時轉身，同時離開。

之后的五年里，我們再也沒見過。

07

萬萬沒想到，五年之后，我們竟以這樣的方式再見面，相親。

我松開了他的手，很尷尬的說了句：“好久不見?！?/p>

他僵了一下，禮貌性的應了一句：“好久不見”。

正當我糾結坐還是不坐的時候，服務員走上前，問我：“小姐，請問可以上菜了嗎？”

我看了一眼吳峰，他說：“上菜吧。”

我只好坐在他對面，內心緊張著，忐忑著。

我好奇的問：“怎么是你？”

他倒是一臉不意外的表情，說：“因為是你，所以我會來?！?/p>

“什么？”我越聽越不明白了。

“前幾天，剛好我一朋友，也就是你們醫院一護士的表弟，說是要給我介紹對象。我當時就拒絕了，可后來他說是醫院的外科醫生，本地人，快三十了還單著，人長得不錯，說讓我考慮一下。我立刻就想到了你，我問他你的名字，他說，夏琳。所以我就答應了。”

“哦，你知道是我為什么還來？”

“這幾年我一直在等，我忘不了我們的過去?！闭f著，我感覺到他的聲音已經有一點哽咽，他的表情已經有些痛苦。

我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安慰。

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大學畢業分手之后，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哭了三天三夜。后來，換了手機號，剪了短發，離開家鄉去了外地。

研究生期間，我沒日沒夜的做實驗，看文獻，泡病房。我把我所有的悲傷和思念全獻給了實驗室，直到研究生畢業，我再次回到了這里。

兩年前畢業回來時，我想到了吳峰。但是想想已經分手三年了，說不定他兒子都已經會打醬油了，也說不定正計劃生二胎呢，所以我打消了見他的念頭，相見不如不見，不打擾是我對曾經的戀人最好的祝福。

畢業一回來，我就進了當地的公立醫院，從住院醫開始干起。剛開始，工資不高，靠著父母的接濟買了輛國產東風標致。

父母倒不指望我能干出多大的成就，只要自己過得開心就好。但是我偏偏是個不服輸的丫頭，好勝心強，凡事都想做到盡善盡美。所以，上班這兩年，我不談戀愛，不在商場揮霍人民幣，拼了命的想在事業上干出點成績來。

要不是最近身邊的同學同事結婚的結婚，生娃的生娃，我可能還不急著找對象。

張姐說，這個小伙子，人不錯，只談過一個女朋友，生活檢點還多金，讓我一定要把握好機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所以我來相親了。

08

看著眼前的男人，我發現，他瘦了，隆起的肚子沒有了。

我說：“怎么瘦了？”

他說：“生意不好做，操心?！?/p>

我正準備說點什么時，服務員開始上菜了。看著滿滿一桌子的菜，我的眼眶濕潤了。

每一道菜都是我喜歡的，每一道菜里都沒有放姜和蔥，因為我不喜歡，過了這么多年，沒想到這些他竟然都還記得。

他給我夾菜，說：“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趁熱吃，你不喜歡姜和蔥，所以我給后廚交代每一道菜都不要放姜和蔥?！?/p>

我看著他，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

我以為五年前我們已經結束了，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我以為他只愛錢不愛我，我以為他早已結婚生子了。

原來，他一直都在，他一直在等。

我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不晚，還好你來了。”

他拉起我的手，看到了那串水晶手鏈。

“還戴著呢？”

“一直都戴著，從來沒取下來過?！?/p>

他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俯身，深深的吻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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