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處是吾鄉。
即死,葬我于嵩山之下——蘇軾
夫君驅車帶我去郟北大峽谷,所謂的大峽谷,不過是我每天站在后陽臺,看到的兩道山嶺之間的深谷。
我們從東側峽谷駛入,一路蔓延至西北,谷底山路崎嶇,沿途人煙稀薄,有幾處村落,民風淳樸。
兩側山谷逶迤,高樹雜草,野花零落,沿著一條水泥小道前行,因第一次來,前途未知,如探險一般新奇。
本以為前方可能無路,沒想到我們從山谷里穿出來了。頓時,視野開闊起來,向北繞到北嶺的后面,上了錢石路。
我恍然大悟:這條路不是可以到三蘇墳么?自入住郟城以來,早聽說三蘇墳,奈何我一直無感,至今才后知后覺。
如今細想,三蘇墳不是蘇軾的墓地嗎?我知道蘇軾到過黃州、嶺南、惠州、湖州、常州等地,從來沒聽說蘇軾跟郟城有任何關聯。
蘇軾那么一個大文豪,生前受萬人敬仰,身后怎么會選擇郟城這么一個陌生之地安息?
歸來后,我開始查閱蘇軾葬于郟城的真實原因,后世大抵將蘇軾葬于郟城的原因,歸結為三種說法。
第一種是練汝說,話說蘇軾在汝州任職汝州團練副使期間,看到這里的山水勝似家鄉,看中了小峨眉,是塋兆之佳地,后葬于此。
第二種是形勝說。蘇軾被貶汝州,根本未到任。而蘇軾從四川眉山往返東京汴梁,數次經過許洛古道,見此地山水很美,山南水北為陽,小峨眉山位于嵩山南麓,其形名皆似,南面又有汝水,土厚水深,故葬此地。
第三種是歸葬族塋說,也是最真實的原因。蘇軾葬于郟城,是因為蘇軾弟弟蘇轍的三子蘇遠其妻黃氏(八郎婦)病故,后蘇轍被調至鳳翔府,他帶著八郎婦的靈柩,匆匆赴許昌任職。
此后,蘇轍與蘇軾書信商議八郎婦墓地之事。蘇軾回復:葬地,弟請一面果決。八郎婦可用,吾無不可用也。更破十緡買地,何如留作喪事,千萬莫循俗也。
也就是說,蘇轍與蘇軾商議后,決定為八郎婦在自家的土地上,重辟族塋。這也就意味著蘇軾蘇轍百年之后,也要葬入此地,即汝州郟城鈞臺上瑞里嵩陽峨眉山。
蘇軾五月復信,六月病倒,七月便在常州謝世,病危時,又“以書囑轍曰:‘即死,葬我嵩山下, 子為我銘’。當時,蘇軾已確知自己的身后之地,即嵩山下。
當蘇軾的靈柩抵郟時,蘇轍在《再祭亡兄端明文》(亦稱迎柩文)中祭告兄長說“地雖郟鄏,山曰峨眉,天實命之,豈人也哉”!莫非宿命也。
此后,蘇氏族人數十口人都葬在了郟城——蘇氏故鄉以外的族塋。蘇家的子輩、孫輩大多生在中原,長在中原,早已融入中原生活,郟城周邊好幾處蘇姓村落。蘇氏子孫,早已與中原大地水乳交融。
謎底終于揭開,蘇軾葬于郟城,不是因為郟城山清水秀,土厚水深,不是因為小峨眉山,狀如列眉,形勝類其鄉,也不是因為此地臨許洛古道,近京畿重地,而是因為蘇氏的鄉外族塋在此,僅此而已。
本應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但因機緣所致,蘇軾長眠于千里之外的郟城小峨眉山下。值得欣慰的是,小峨眉山,其形、名皆類故土眉山,南瞰汝水,北望嵩岳,兩道山崗東西相望,青山綠水,山南水北,也算好歸處。
蘇轍百年后也葬在此地。從此兄弟二人夜雨對床,長敘此生,實現了老兄弟相守的夙愿,人稱二蘇墳。
元至正十年(公元1350年),郟縣縣尹楊允走馬上任,安置了蘇洵的衣冠冢,在二公側畔,成全了他們的父子團圓之情,也消了二蘇的孤獨: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長安自不遠,蜀客苦思歸。莫教名障日,喚作小峨眉。三蘇院內,列松如翠,青冢累累,近六百顆青松成林,奇的是,它們都朝著西南方向生長。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連青松也通人性,西南望眉山,足以慰寂寥。
蘇軾一生命運多舛,數次被貶,卻成就斐然。不管是文學書法,還是釀酒品茶,他都有極高的造詣。即便生活顛沛流離,他也能成為樂活自在的生活家。
他大氣磅礴: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他樂活自在: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他感言: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他深情:十年生死兩茫茫,不自量,自難忘;
他孤獨: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他超脫: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
他歸去:此心安處是吾鄉。
蘇軾一生吟詩作畫,好書法,飲酒品茶,釀酒會吃,游山玩水,生生活成了自己的妙人;他開荒種地,興修水利,辦學校,造福一方百姓,是民眾眼里的父母官;他輾轉各地,像野草一樣,隨遇而安,就地生根發芽,自成風景。
他雖未封侯拜相,但卻受萬人敬仰。百姓愛,官員也愛,就連皇帝也喜歡他。兩黨相爭,他屢次被貶黜,受打壓,卻依然懷揣一顆赤子之心;他看盡世間百態人情冷暖,卻知世故而不世故,實在難得。
他硬生生地將孤苦的日子,過成了天上人間,將眼前的茍且,活成了詩和遠方。如此妙人,實在可愛至極。 沒想到,他居然與我同處一城,毗鄰而居,實在是我三生有幸。
想挑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去看看你。此地雖離故鄉千里之遙,但這里的人們,視你如祖先,時時奉著供著,好像你生來就是這里的人。一提起你,人人臉上都是滿滿的驕傲和自豪。
你不孤單,郟城的老百姓一直陪著你。不管是千年以前,還是萬年之后,你已然成了一種信仰,置入活著的人心里,萬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