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祠堂的事,凈玄只叫我放心,卻未告訴我他要做什么。但他是個言而有信之人,他說解決得了,那便一定解決得了。
幾日后,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讓官府派人把祠堂大門的封條撤了,那位“青天”官老爺還親自派人送來一張牌匾,上面提了“濟世”二字,當真讓人咂舌稱奇,凈玄哪里來那么大的面子?
此番濟世堂真正是以凈玄的名義開放了,只是他堅決不肯再讓人們叩拜那尊佛像,早早讓人抬走了。縱然如此,凈玄大師成佛歸來的傳言還是喧囂不止,每日濟世堂的香客都絡繹不絕,甚至比那遠在安南山的寺廟還要熱鬧。
凈玄只讓我做這濟世堂的主事人,處理一些明面上的事,暗里卻是他在運作。而當我問及他,為何要這樣幫我,他只道是如今我靈力全失,有一半是他的責任。
“既然無法再全心全意做一只妖,你便學著在這人間做一名凡人罷。”——悲天憫人的凈玄大師如是說道。
我才明白原來是他生了愧疚憐憫之心,不過這算不上一件壞事,至少,我現下是不是也可以算做他“眾生”中的一員了?
去年雪災的事情已經成為過往,江寧一如既往的繁盛,但一些人得知濟世堂重新開放,依然紛紛前來投奔,我從中挑了十幾個面相實誠,手腳麻利的留下來,余下的只給足路費,叫他們另投他處。
這當中有一名女子,面貌和身段都很平凡,但看過去卻有一種別樣的熟悉,于是我在她面前多停留了一會兒,只見她面露欣喜之情:“青小姐,您還記得奴婢嗎?”
我于是免不了上下打量她,覺著腦海里似乎勾起了一點思緒:“你是…?”
“奴婢喚吳凌兒,”她有些羞怯的道,“去年雪災,奴婢與弟弟險些在雪中凍死,多虧青小姐與寒公子心善,留我姐弟二人一方棲身之所…”
“噢…”我恍然道,“我記得你,你是在公堂上為初寒做過人證那一位…”
不想我的這句無心之語,她聽了卻淚語漣漣,竟冷不丁的忽然朝我跪了下去。
我略為驚訝:“你這是做什么?有什么話起來再說。”
“不,青小姐,”她含淚搖搖頭,目有悲痛,“您對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非但不知回報,竟還鬼迷了心竅,受了那張府管家的利誘,害了寒公子…奴婢…奴婢當真對不住你們…”
“原來是為這事,”我舒了一口氣,伸手去拉她,“張家的人行事卑鄙,不難猜測你的苦衷。此事我沒有怪過你,你不必過于自責。”
她順著我的手臂緩緩站了起來,仍是很愧疚:“小姐寬懷待人,奴婢卻不能原諒自己,若非奴婢胡言亂語,怎會害得寒公子英年仙逝…只求小姐能讓奴婢留在濟世堂,奴婢愿做牛做馬,服侍小姐一生。”
我愣了一下,別人不知初寒已從牢獄中逃脫,官府平白丟了人面上也過不去,必然對外宣稱他已病死牢中,難怪吳凌兒會愧疚萬分,其實她也是一個心地良善之人…
“你不必介懷…”我原想說一些話來寬慰她,卻又不知能說些什么,半日才嘆息般的道:“初寒他,尚在世間。”
“這…這是真的嗎?”吳凌兒眼光一下子亮了許多,她雙手合十朝天叩拜一禮,喃喃道:“真是天神庇佑!老天爺也不忍心收寒公子這樣的仁厚之人…”
我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模樣,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悲,不自覺低低喃語:“天神真的會庇佑世人么?其實我也說不清,他到底還算不算在這世上…”
吳凌兒回過頭來,面有困惑:“青小姐,您說什么?”
“沒什么,”我搖搖頭,將瑣緒暫且壓下,“你以后便跟著我,做我的貼身婢女罷。”
她立即感恩戴德,又將道謝的話說了許多,我看著她身上那股活力迸發的模樣,心情一時也舒暢了許多。如今沒有了初寒與素素,有凌兒在我身邊作伴,想來也不會太孤單…
祠堂后院種了一棵梅花,是當日初寒親手從北方移植過來的。他嫌這祠堂顏色過于素凈清冷,道是種一棵寒梅甚好,不同于別樣花朵嬌弱,在冰天雪地里尚可添抹艷色。如今到了梅花開放的季節,這顆樹卻長得不怎么好,只三三兩兩開了幾朵,稀稀落落的赤色掛在半空,倒比不開時還更顯寂寞。
我站在樹下,不自覺的將手附到了樹干上,下意識的想用靈力促使花開,片刻不見動靜,才恍然反應過來,原來我早就是一只失了靈力的妖…
正欲轉身離去,卻忽覺眼前明艷了許多,訝然抬頭,見原本荒蕪的梅樹竟盛放著紅花,一簇一簇,仿佛火光一般耀眼,寶石一般奪人。
我望得出神許久,一時不曾反應過來,只覺似乎在做夢一般,片刻后又忍不住嘆息,這般良辰美景奈何天,可惜周圍卻沒有一位惜花人能與我共賞…
“小鶴妖,在想什么?”
一個溫和且莊重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循聲望去,只見凈玄一席白衣,正立于屋頂之上。我恍然而悟,原來讓這貧瘠的梅樹開花之人竟然是他,和尚也會惜花么?還是,他只是不想我過于感傷?
“大師,你下來,”我伸著脖子朝他喊,“這樣講話太過費勁。”
他于是從屋頂縱身而下,與我一同立于這盛放的梅花樹下。
“大師,我想問問你...你知不知道初寒如今在哪里?”
他眸光微沉,繼而緩緩搖了搖頭。他這是并不知道初寒的下落,還是因為天機不可泄露?他有他的天道,所以不能對我透露太多?
我沒有追問他的心思,只自顧自嘆了一口氣:“花開花落,日月盈虧,物仍是,人卻非。”
他靜靜的望著我,半晌沒有出聲,我仿佛能聽見耳邊傳來花朵綻放和枯萎的細微聲響,抬頭一看,發現幾朵花瓣竟已開始枯榮。原來出生和消逝,都是一件如此迅速之事…盛放越極,逝去也將越快…生命的一切,都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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