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進行一半，截然終止。

“你可能不會相信。這個故事真的讓人難以置信。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原因只是我想把它說出來，信不信則由你。”

故事發(fā)生在兩個月前，只三天。很難說清楚是怎么發(fā)生的。我也無法解釋其中的現(xiàn)象。我想這在目前是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

是這樣的。一場夢。最開始是一場夢，結束也是一場夢，從頭至尾都只是一個夢。但它很真實。

十二月的某一個夜晚，我如常洗漱之后鉆進棉被中，打開CD放輕音樂，不到兩分鐘就入睡了。我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清晨七點鬧鐘一響，我就伸手去關，翻了一個身，夢消失了，什么也不記得。但我那時根本沒當一回事兒，這很正常。

賴床半小時后起來洗漱。站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頭發(fā)亂糟糟的，嘴角有一道白色的口水痕，眼皮又有些腫脹。傾斜著上半身湊近鏡子，下拉眼皮，吐著舌頭，對自己做了個鬼臉。

擠出牙膏，漱口水，牙刷在牙床表面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移動著。我還是盯著鏡中的自己看，思索著待會兒要化什么樣的妝。吐掉嘴里泡沫，漱水。喜歡在最后一口漱水時，模仿著電視劇里女主吐血的樣子，要么噗噗噗噴向輿洗臺，要么順下巴而流，含糊著說“別走”。

然后。一個畫面出現(xiàn)了。是一個男人在洗漱間拿著剃須刀刮胡子。

一閃而過。

我又繼續(xù)洗臉，冷水撲騰到臉上。在手心擠出洗面奶，雙手摩擦搓出豐富泡沫，揉搓到臉頰上額頭上，慢慢而輕輕地打圈兒按摩。對著鏡子做出幽靈表情和手勢。

一個什么畫面要顯現(xiàn)出來。但一下子似乎又給縮回去了。

打開水龍頭，沖洗泡沫。

突然一個畫面闖入。海水。有人在掙扎，揮舞手臂。海水在上下拍打。是我嗎？

關上水龍頭。使勁搖搖頭。一個夢吧。拿干毛巾擦凈。走向化妝臺，護膚，化妝，發(fā)型。一切準備就緒后，關上門，開始一天的記者工作。

最近上級新開了一個欄目，指定我負責，主要采訪一些平凡老人平凡或不平凡的一生。今天我的任務就是去市級醫(yī)院采訪一位將近80歲的老人，并且記錄他的一生。

他的病房在五樓，極為安靜。510。輕叩房門，推門而入。有一股清風。窗簾如海浪上下波動。陽光很充足，很溫暖。病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蒼老的男人。皺紋爬滿他的臉龐，皮膚有些松弛，手腳有一些青筋凸起。睡容很平祥，嘴角右斜，似乎有個好夢。

我從包里拿出一本書，背靠著窗戶，開始閱讀起來。不知多久。他開口說話了。

“是你嗎？”

我慢慢抬起頭，朝他微笑，“您醒了。我是如約而來的記者。您還記得嗎？”

他突然呼了一口氣，笑了，帶著一種嘲笑自己的感覺。

“真不好意思。我睡著了。一個病老頭總是有點嗜睡。讓你久等了。”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蒼老的腔調(diào)。

“沒事兒。我才剛來呢。你需要多休息?！蔽椅⑿χ呓?，幫他墊高枕頭，調(diào)整病床高度。

“那我們開始進入正題吧。不耽誤時間了?！崩先苏f得很緩慢，似乎有些吃力。我拿出筆紙，認真做筆述。

“我還是做一個自我介紹吧。我的名字是田若凡。出生在一個教師家庭。一生中的大部分時光都在爸媽的安排下度過。他們只有我一個獨生子，非常寵愛我…………”

在長達三個小時的講述中，我沒有插進任何一句話，認真做筆記，時而點個頭，注意力十分集中。說實話，我很喜歡注意力集中時的感覺。仿佛世界除了自己和眼前的事物已不復存在。

“以上是我會對大部分人講述的我的一生。它很平凡很普通很不起眼。但是，我之所以接受采訪，絕不是因為這些平凡的時刻。我有過一段愛情，絕對不平凡，絕對獨一無二。一直以來我沒對任何人說起。而如今，我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在臨終之前，我希望有人能夠分享我的故事?！彼⑿χ?，看起來似乎累壞了。

“好的。那我們明天再見。好好休息。期待你的故事?！?/p>

從醫(yī)院出來，已是午后倆點。穿過十字路口紅綠燈，到咖啡店買了一杯卡布奇諾，信步走向市圖書館。午后陽光有些焦灼，樹影婆娑，行人面色匆匆。每個人都急著創(chuàng)造自己的人生故事。幾乎沒有人會停下腳步傾聽一個人訴說一生。

傍晚九時，回到家中。拿出玻璃杯，倒?jié)M冰水，閉著眼感受冰意滑下食道，直達胃里。打開電視，去衣柜找出睡衣等，徑直走到浴室，開始洗澡。蓬頭水嘩嘩流，水濺到皮膚上，留有一些水珠，霧氣霎時彌漫，鏡子被呼上一層白色屏障。

夜幕越來越深。躺在棉被里，漸漸沉沉睡去。夢。一個長長的夢。

一個英俊男子。他失意地坐在海邊的礁石上。

再一次被鬧鈴中斷夢境。

一個很美的日出。

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讓人無法忍受。但是五樓的氣味稍好些。老人開始他的奇幻愛情故事。

“你知道的。我的一生都在父母的掌控之中。哪一年齡該做什么怎么做，他們都規(guī)劃好了，事無巨細。”

“但是。你知道。世界上總有些事情是人無法預料與控制的。它發(fā)生了。就是那么發(fā)生了。沒有任何緣由。是的是的。愛情就是這樣。”

“某一天，我決定去度假，以此擺脫父母瘋狂的控制。想了很久之后決定去海邊。大海真的很美。我在海邊租了一個房間。每天都可以看見日出日落。我不知道為什么，日子越過越失意。一想到自己的這一生毫無新意，我對生活突然萌生了一種厭惡?！?/p>

“一天清晨。我坐在礁石上思考人生。我覺得一切都糟糕透了。我覺得自己只是個被操控的木偶人，完全不能夠自己做主。我望著無邊際的大海，望著低飛盤旋的海鷗，望著遠處白茫茫的霧氣。我一頭扎進海水。沒有掙扎。任憑自己下沉?！?/p>

“我以為一切就此結束。我以為自己終于能夠做一個決定了?！?/p>

“但是。就在我閉上眼睛放棄生的時候。我瞥到了不遠處一個女子在掙扎在求救?！?/p>

“她看起來快不行了，精疲力盡。那么幾秒鐘里，千萬縷思緒混雜。最終我還是去救了她，將她攜上岸，做急救工作。她恢復了意識，但是，她不說話，只是搖搖頭，似乎也沒有什么記憶。”

老人的眼神似乎飄到了過去，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幸福洋溢。

“經(jīng)過一番手腳并用的交涉，我將她帶回了我的住處。你知道嗎。她就像個孩子。純潔。天真。她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吹矫利惖氖挛锼倳荛_心，她總會分享她的所見，她的那份與眾不同的快樂感染了我?！?/p>

“她喜歡拍照。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每一天的海景。每一天的海鷗。沙灘上的腳印。小海龜。貝殼。不同時刻的光線。每一張照片里都有她熱愛生命熱愛生命的心?！?/p>

“我愛上了她。不可避免。她的突然出現(xiàn)似乎就是命中注定。她為我?guī)硐Ｍ头较?，教會我如何美好地生活。然后又突然消失，正如她的出場?！?/p>

“我真真正正地有一場愛情。我愛她?！?/p>

“那是我一生當中唯一動心的時刻?！?/p>

老人慢慢地閉上眼睛似乎陷入了睡眠。我呆呆地看著自己做的筆記，有一絲感動貫穿全身，從腳趾到頭頂。細細地看著老人的面龐，每一條皺紋都有個故事吧。歲月贈予他的，獨一無二的，人生。

第二天。護士告訴我，那位老人凌晨去世了。

“你知道嗎。你很像她。第一次見面時，你站在窗前看書，我盯著看了很久很久，你們是那么地相像，我以為是她來接我了。謝謝你?！?/p>

我傻傻地盯著自己手中的筆記本。

是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