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四月一日的女人

? ? ? ? ? ? ? ? ? ? ? ? 第一部分

01.不能離婚

田靜雅發現吳為外遇純屬偶然,當她看到他們摟抱著從酒店出來鉆進出租車時,她的第一感覺不是憤怒,而是后悔接著慶幸。

她后悔,不應該跑到酒店門廳躲雨,她又慶幸,幸虧站在最角落的位置,不然夫妻碰面多尷尬。

出租車一路濺起水花走遠,田靜雅忽然想起:吳為不是說出差后天才回來嗎?是提前回了,還是根本就沒出去?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接下來擔心的是,如果吳為有了新歡要跟她離婚怎么辦?

她怕離婚。

遠嫁這十五年,相夫教子就是她的全部,兒子初中住校以后,丈夫成了她的天。

自從吳為升了副局長,婆婆和小姑言語中的暗示就不斷增多:你這樣的女人,嫁到這么好的男人這么好的婆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傻人有傻福。

女人四十豆腐渣,說的就是田靜雅:沒有氣質不愛打扮,不會享受不愛玩,也不擅長為人處世、理財持家,除了做家務,什么都不會。

沒有吳為家的關系,她怎么能進稅務局又長期裝病?怎么能住這么高級的房子,兒子又怎么能上貴族學校?

不能離啊。

離了去哪?不能繼續呆在南寧,這里沒有她的親人。

拎著包裹回濟南嗎?見到父母怎么說,怎么有臉說——當初要死要活要遠嫁的是她,現在灰頭土臉成棄婦就回來了?

不能離,不能吵,不能把吳為惹得狗急跳墻。

靜雅知道該怎么做了——裝!裝沒看見,裝不知道。

不是說男人是孩子嗎?讓他玩,等他長大吧!

她發了個信息給他:哪天回來?

等了很久:后天!

真難為他了,忙工作升官、忙家族企業的營銷、忙換房換車,現在還要忙女人。能人多勞,哪像她,一個生于愚人節的笨女人……

02.田靜雅生于4月1日

田靜雅生于1978年4月1日,大哥比她大三歲。那時計劃生育很嚴格,她的到來是場意外,發現得太遲。為了她,爸媽到處找關系,還去醫院開了證明,硬生生把優秀的哥哥變成了“先天不足。”

媽媽常說應該打掉她。

打掉這個詞,嚇壞了小小的靜雅。她學會小聲說話,偷看父母臉色,穿哥哥的舊衣服,玩哥哥不要的玩具,吃哥哥剩下的零食……總想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人注意。

她成功了,變成一個不好看不聰明不能干不引人注意的大姑娘。

媽媽知道4月1日是愚人節以后,說:“怪不得,這丫頭就是騙了我才出生的,不知以后多會騙人呢。”

哥哥反駁說,“她那么笨,將來肯定要被人騙。”

還是哥哥聰明,很久以前就能看到未來。

大哥結婚后,大嫂生下聰明漂亮的兒子,三代同堂的快樂讓他們幾乎忘了在南京上大學的靜雅。

靜雅剛上大學時很興奮,終于擺脫了家和熟悉的環境,她要在六朝古都開始全新的美好生活。

可憐的女孩很快發現,她錯了。

古老又年輕,美麗又混亂,包容又狹隘的南京同樣不適合她。

同學們來自五湖四海,個個熱情、時尚、有才藝。只有她,不漂亮不自信,帶著一身土氣和濃重的鄉音,總被人笑話……

她最擅長的是察言觀色,敏感的她再一次選擇了冷淡漠然,保護著可憐的自尊。

宿舍里一共八個女生,大三時,別人都有了男朋友。她直到大四還單著,就連女同學也不喜歡她。

靜雅多么失望啊,本以為離美好越來越近,卻不料美好離她的距離是——永遠。

03.相愛

大學的最后一個圣誕節,系里開晚會,靜雅也去了,習慣了安靜和孤單,那種熱鬧吵得她心煩。

正想走時,一個黑黑瘦瘦的小個子男生上臺,不知是哪個同學帶來的熟人。

他對著話筒說:“我是某系四年級的吳為,張國榮的《沉默是金》送給大家。”

……
冷冷的黑夜在我身邊
沒有一盞燈
沒有一個等待的人
只有夜色依舊如從前
明月夜
依舊如從前
……

已經起身的靜雅坐了回去,她聽過張國榮的歌,可是從沒感覺到這樣悲傷,唱的就是她呀,應該……也是他吧?

靜雅不由得攥緊了拳頭,這是她激動和緊張時的表現。

曲終,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有人交頭接耳。這是個看臉的時代,不好看的人,很難得到贊賞。

吳為正要離場,“別走,再唱一首,再唱一首吧……”

靜雅的聲音驚動了自己也驚動了別人,好幾個人捂嘴笑,她的話真侉。

吳為看了她一眼,然后,吸氣——

垂下眼睛 ,熄了燈
回望這一段人生
望見當天今天 ,
即使多少轉變,
你都也一意跟我共行……

是《共同渡過》。

周圍很嘈雜,他們很安靜:

……
漫長的風雨路,有你在我心中
走遍千山萬水,讓你我共同渡過
人世間多少愁,都成昨日云煙
前塵往事入夢,都譜成最美的歌
……

更稀疏的掌聲帶著明顯的不耐煩,觀眾在尋找著下一個目標。他剛唱完,就被這個世界忘記,但是,靜雅記住了他。

回到宿舍,舍友黃鶯兒說,聽吳為的歌一定要閉上眼睛,不然會破壞感覺。

靜雅很生氣,聲色俱厲地斥責她的刻薄。

漂亮的鶯兒立刻反擊,“哈,你是不是愛上他了?不錯吆,你們很般配耶。”

明目張膽的譏諷逗笑了眾人,靜雅沉默。

圣誕節欠的雪,兩天后來了,2002年的最后一場雪,很大。

大四的人不再浪漫,晚飯后,每個人都縮在被窩里看小說或玩俄羅斯方塊。

宿管阿姨突然在樓下喊,“田靜雅,電話!快點,凍死了。”那時候,手機還沒有普及,每個宿舍樓有一部公用電話。

大家都奇怪,包括靜雅自己,除了第一年家里來過兩個電話,后來幾乎沒人找過她。

這么晚,會是誰呢?

她拿起話筒,“喂?”從溫暖的被窩出來,冷得發抖,聲音也變了腔調。

“田靜雅,是我,吳為。”她沒有意外,“下雪了,出來看雪,愿意嗎?”

誰不知道男女一起看雪的含義呢——共白頭!是試探……還是表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靜雅說:好!

那場雪,白了世界,白了兩個瘦小的身影……

對話斷斷續續,但是,被友情和愛情冷落太久的兩個年輕人,是那么敏感:確認過眼神后,他們發現了同類。

一個趔趄時,吳為牽起她的手,涼涼的、小小的帶著膽怯的試探。這激發了靜雅的母性,她沒有拒絕。

吳為膽子大起來,開始一首一首哼唱張國榮的歌,渾厚的聲音和他單薄的身體很不協調。

深情、憂傷的傾訴,撞擊著片片飛揚的雪花,落在靜雅的眉眼。

兩只手越握越緊,漸漸變得溫暖。

原來,悲傷可以驅散悲傷,需要救贖的人也可以救贖別人。

就這樣,他們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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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愛來得太遲,緊接著面臨畢業。

吳為來自南寧,父母需要這唯一的兒子,家族企業需要接班人,他必須回去。

靜雅告訴了大哥,說吳為對她很好,家庭條件也好,還給他看吳為的照片。

哥哥提醒她:家和父母有他照顧,不用擔心,但是,異鄉的語言、飲食和生活習慣是難以跨越的障礙;再說,矮子心眼多,其貌不揚的吳為,看著很精明,以后你被欺負怎么辦?

靜雅也怕,爸媽是重男輕女,但畢竟血脈相連,如果……

但是,她放不下。吳為跟她說過,大學四年中,追過三個女孩,都被無情地拒絕。他愛她,不僅是靜雅接受了他的熱情,還有那種惺惺相惜的心疼。

靜雅怎么能不懂?他們是同類啊。

患得患失的恐懼中,掙扎著去愛對方,愛自己。

4月1日,吳為在一個精致的小飯店給靜雅過生日,點了她喜歡的牛肉火鍋,辣的。

在搖曳的燭光中,吳為說:“也許這是我為你過的唯一一個生日,不知以后的每年此時誰會陪你,你會不會想起今天和我?”

靜雅的眼淚流了下來,這個和她一樣平庸的男生,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說愛她的男人,就這樣放棄嗎?

她看到那場雪,雪中牽著手的兩個身影——走著,走著,白了頭……

然后,吳為努力地跳著,一遍一遍,想為她摘下樹上的一支槐花。

終于夠到了,可惜太用力,好多花已經扯爛。把殘缺的花枝遞給她時,他低眉順眼不敢抬頭……

靜雅抬起淚眼,堅定地說:“我跟你走,每一個生日我都要跟你一起過。”

他們久久地、深情地看著對方的眼睛,漸漸地,看到了共同的渴望——需要一種更強烈的方式確定未來、確定愛。

他們拉著手,一路小跑著去開房。

房門一打開,兩人就開始擁抱、親吻,他們撕扯著、掙扎著、奉獻著、索取著……沒有傳說中的快樂和高潮,只有焦躁、笨拙和努力。

窗外,春風瘋狂地喧囂著寂寞的喜悅……


04.遠嫁

南京的春天很短,夏天緊接著就來了。

靜雅和吳為不再遮掩,摟著抱著出現在校園,舍友們看著想笑——丑小鴨饑不擇食了。

當她們知道吳為家在當地有錢有勢,靜雅要去南寧時,嫉妒在沉默中燃燒——很多人的愛情即將死去,可是一向讓她們不齒的靜雅,有未來。

靜雅爸媽非常生氣,他們再怎么重男輕女,也不能把女兒嫁到兩千里外。除了不放心,更多是看不中吳為。

靜雅是不漂亮,但是身高身材還可以,田家人都高高大大,怎么能找那樣一個小鼻子小眼還沒有靜雅高的小個子?!

不行!

靜雅在電話中答應了他們回家,可是拿到畢業證書就帶著行李和吳為去了南寧。

一直到一年后,靜雅生孩子,父母才勉強接受這個事實。媽媽抱著外孫,抹著眼淚數落,“你媽笨,可是她會騙姥姥。”

看到吳為家氣派的住房,興旺的工廠,還有跑前跑后的女婿,靜雅的爸媽漸漸放了心。

那時,吳為和田靜雅已經分別進了衛生局和稅務局。

兒子叫南南,濟南和南寧的合并。靜雅開始做新的夢,這一次不同,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有愛人,有兒子。

靜雅的大哥看人很準,回到家鄉的吳為像魚兒回到水里,他的精明能干、巧言善變,深得領導喜歡。

從基層開始,很快成為副科長,他開始發胖,有了派頭。自信使他不再畏縮,抬頭挺胸的他似乎長高了。

他漸漸地忙起來,陪靜雅和兒子的時間越來越少。

吳父調動資金和強大的關系網,經過打點,靜雅動不動休病假,很多同事不認識她。

她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南南身上,爺爺奶奶姑姑對孫子寵愛得很,對她的好則永遠帶著客氣。

靜雅真笨,永遠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學不會他們的做菜方式。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說笑時,靜雅能感覺到自己被排斥。無所謂,她的夢想就是相夫教子過小日子。

南南上小學時,吳為已經是科長,他們買了自己的房子,搬出了吳家大院。

靜雅很高興,大部分時間只有她和兒子在家,再也不用顧忌別人的目光,自由的感覺真好啊。


05.當愛已成往事

去年,四十歲的吳為升為副局長,幾個朋友同事為他慶賀,一定要全家出席。

靜雅不肯去,吳為說:“不去不好,你就管照顧兒子和自己吃喝,都知道你是外地人,沒事。”

后來去唱歌,男男女女輪番上陣。忽然有人喊:“吳局長來一個!”眾人立刻熱烈響應。

吳為選了《共同渡過》,一亮嗓子,滿座皆驚!叫好聲鋪天蓋地,在人群中跑來跑去的南南停下腳步,崇拜地看著爸爸,小臉興奮得通紅。

坐在角落的靜雅想到了那年圣誕節,那個瘦小的男生,和那稀稀落落的掌聲……

一切都不同了,就連這憂傷的歌都唱出了快樂。

眾人夸張的恭維使吳為揚眉吐氣,激情爆發,目光越過靜雅掃視全場,“哪位美女賞光,合作一曲《當愛已成往事》?”

“吳局長,我來。”一個妙齡女子大大方方起身上前,拿起話筒。又想起什么,對靜雅笑著說:“局長夫人會不會有意見?”

靜雅慌亂地擺手,吳為拉著女子的胳膊,豪放地說:“不要多想,當她不存在,哈哈。”

他們配合得真好,那么深情投入,比前一首多了萬種風情。

靜雅看著紅光滿面的吳為,想,他已經很多年沒對她說過愛了,也許,他們的愛真的已成往事。

不會的,她相信吳為,因為他還記得她的生日。

每年的4月1日,一家三口都會慶祝一下。燭光下,靜雅雙手合掌,為全家祝福。

南南一天天長大,性格活潑,伶牙俐齒。

那一次,給兒子買筆,他要斑馬牌,靜雅買成了長頸鹿,南南說她是笨媽媽。吳為說:“不要怪媽媽笨,她是愚人節生的呀!”說完父子倆一起大笑。

收拾著碗筷的靜雅,心里一慌,摔破了一個漂亮的碗,笑聲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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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媽媽成了南南對她的稱呼,這叫法讓靜雅對兒子的喜歡開始夾雜著怕。

南南小學畢業,一家人都覺得普通高中太辛苦,決定讓他上國際貴族學校,靜雅舍不得的同時竟然松了一口氣。

她的世界就是家,兒子和丈夫位于世界中心,現在,中心離她越來越遠,她又是一個人了。

? ? ? ? ? ? ? ? ? ? ? 第二部分

01.受命于危難

兩天后,吳為若無其事地回來了,靜雅若無其事地伺候,日子若無其事地過著。

加工廠的生意不如前幾年,喜歡實木的人越來越多,新開的廠如雨后春筍,競爭太激烈。

有些老板開始以次充好,用假料或新料冒充老紅木,謀取高利潤。

吳為父親是吳氏木器廠的總經理,倔強而正直,不屑于偷奸耍滑。為了祖輩傳下的家業和口碑,六十多歲的老人,在市場的崎嶇之路上奔波。

這天在崇左談成了一筆生意,盡管下著雨,興奮的吳父還是決定回家。

他立刻把合同傳真給助手何衛國,定金一個月后交付,得盡快拿出計劃,安排生產。

一路上,吳總和駕駛員老王談著設想。老王跟了吳家十多年,耳濡目染,對紅木也成了半個內行。

雨忽然大了,夾雜著驚雷,刮雨器拼命地掃。老王降速,看指示牌尋找服務區,準備下高速。

不幸降臨了:一輛大貨車忽然從后面沖上來……

黑色的藍鳥整個后備箱被碾壓變形,坐在后排的吳總當場身亡。

老王被送到醫院,搶救無效,兩天后追隨老板離去。

吳江媽媽聽到消息時,當即昏倒。都以為是悲傷過度,老人醒過來時,家人忙著處理死者的事,只留下保姆照顧。

第三天發現不對勁,老太說不出話,還一直吐。送到醫院急診,卻是腦溢血……

出血量很大,又錯過了最佳搶救時機,手術后一直昏迷。

一個尸骨未寒,一個昏迷不醒,吳家的凄涼和混亂可想而知。

家在柳州的姐姐趕過來,哭著忙著,又惦記著家里。孩子高三,學習很緊張,她不放心。

父親頭七一過,姐弟倆經過商談,打算等母親清醒,就把廠轉賣。

三七那天,老太太完全清醒。吳為夫妻和姐姐、姐夫都來了。

一聽說要賣廠,老太太眼淚嘩嘩直流。

木器廠已經傳了五代,是她和老伴一輩子的心血和驕傲啊!

勉強平靜下來,老人喃喃,“你爸早就說過,這廠將來留給南南。”

“可是,現在生意不好做,南南還小,難道要給孩子留一屁股債?”吳為說。

老人家又沉默了,好久之后艱難地說:“實在要賣也可以,必須先完成你爸簽下的最后一單。我們家從來沒有毀過約,他在天有靈也不會同意。”

“可是,我們都有工作,姐姐還要忙孩子,誰來管?”吳為說的是事實。

老人的目光停留在靜雅臉上,“小雅,你來管。吳為給你辦個暫時停職,我讓何衛國幫你。幾條生產線都有熟練工,技術上不要煩,你只要簡單地管理監督。”老人拉緊靜雅的手,搖晃著、喘息著。

“媽,她哪行?什么都不懂……又笨。”吳為反對。

靜雅看了他一眼,本來她也覺得自己不行,太笨。可是話從吳為嘴里出來,她反感而惱火。

吳母揮手阻止兒子,“我開始也什么都不懂,跟在你爸和工人后面很快就學會了。”

婆婆抓著靜雅的手忽然用力,“小雅,你記著,這世上沒有笨女人,只有懶女人!你比我強多了,至少是大學畢業。逼自己一下!媽媽覺得你,一定行!”

婆婆的話,讓靜雅震撼,又懊惱她怎么不早說?

還好,不算遲。

熱血沖上靜雅的腦門、面頰。她握緊婆婆的手,無比堅定地說:“媽,我管。”

看著吳為驚訝的臉,靜雅感覺很痛快。

02.田雅靜有了新的夢

婆婆出院,在家做康復治療。醫生私下說,估計很難完全恢復,很有可能以后會癱瘓。

靜雅又搬回吳家大院,方便看廠順帶照顧婆婆。家里有一個保姆,姐姐又找了個護工。

新的夢想開始了,在靜雅四十歲那年夏天。

以前去過吳氏木器廠玩,現在以老板的身份到來,靜雅邁進大門時小腿是抖的。

何衛國在廠門口迎接她。

這是公婆最喜歡和信任的老員工,木器廠的總管。婆婆已經交待過他,好好帶著靜雅。

一個車間又一個車間,共六個部門,分別負責干燥、備料、開料、加工、雕花、油漆和組裝。

這幾天吳總出事,都是何衛國在管理,最近接的都是些零星的訂單。

有三十多個工人,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叫著田總、何工。

靜雅像走在棉花上,啊,竟然成“總”了。

一圈下來,花了一個半小時。何工講得很認真,靜雅只記住了幾種木料和工序的名稱。

最后來到總經理辦公室。

一百多平米的空間,到處是縮小的家具模型,分別用不同木料制作。

靜雅聽著何工的介紹,小心地摸著光滑的木器表面,看著細膩各一的紋理,聞著濃濃淡淡的木香味,她喜歡。

何又指著老板桌后面的書柜,“田總,這里有各種書籍資料,你可以先看看,不懂的問我,你一定會成為專家。”

田靜雅感激又敬佩地看著他:四十多歲,普普通通的樣子,戴著眼鏡,說話不急不緩,讓人感覺沉穩可信。

這是除了家人以外,靜雅相處最久、交流最多的成年男人。以后他將是她的老師、助手和伙伴,也許,還會是朋友。

她紅著臉誠懇地對他說謝謝,挑了一本介紹木種特點的硬裝大開本,裝進包里。

要學的東西太多,田靜雅著急。

好在,婆婆不用多操心,她一頭扎進廠里。何工已經把合同的履約計劃擬好,現在要商討細節。

材料、用具、資金分配預算、實施方案靜雅看不懂,只看懂兩條——總價九百八十萬;順利的話,完工大約需要半年時間。

半年!這么多錢!

靜雅害怕,這半年里,她——田總,能順利完成使命嗎?

何看出她的擔憂,寬慰她,“放心吧,田總,如果對方能按照合同約定,按時預付定金,完成合約是沒有問題的。這一批大部分是大板,工藝簡單,你就負責財務和人事監督,別的交給我吧。”

何衛國確實是個稱職的管家,對廠盡心,對老板忠心。從一開始看到他,靜雅就覺得安心。

第一批定金到賬,何立刻約供貨商送木料。

三家木料廠先后送來樣料,何帶靜雅一起看:

紫檀、酸枝、花梨、雞翅、烏木……硬度、密度、油性、紋路、沉水……這些詞讓靜雅頭暈。

她拿了一小塊木頭,看來看去說最喜歡這個,何吃驚,“田總,你真有眼光,這是小葉紫檀。它雖然不是最貴的,但是硬度高,紋路低調而奢華,木香柔暖,被稱為帝王之木,我也最喜歡它。”

靜雅有點不好意思,這一段時間得到的夸贊太多。

她感激婆婆。

四十年了,在別人眼里和自己心里,她都是個無能的笨蛋。現在才知道,不是這樣。

03.只有懶女人,沒有笨女人

經常到車間,靜雅和工人熟悉起來。她沒有架子又虛心好學,大家都喜歡她。

雕花車間有個年輕姑娘小樂,兼木器產品的網絡銷售,總說靜雅打扮太落伍。

“我又老又丑,不好意思打扮。”靜雅實話實說。

“說你又老又丑的人肯定長的是雞眼吧?你雖然不漂亮,但是不顯老,不胖不瘦、身材好!劉曉慶都六十了,還整容呢。跟她比,你還是個娃娃。”

這話讓靜雅舒服,被人夸獎的感覺太好了。

“田總,你適合商務休閑裝。”小樂說:“你的形象設計交給我,包你滿意。”

其他女工插嘴,“田總,小樂眼光可好了,我們買衣服都找她咨詢。”

不幾天,中午休息時間,小樂拎著幾個大包進了經理室。

辦公室好幾個大衣柜,她把衣服一一取出掛好,然后讓靜雅分別試穿。

果然不一樣,穿上新衣服的靜雅端莊、大氣又年輕。看著鏡中人,喜悅在她的心里開了花。

“不知吳為看到,會不會說我?”她希望今天能見到他。

吳為一般兩天來媽媽這里一次,有時在這吃飯,陪老人家說說話,再問問靜雅木器廠的事情或關于兒子的消息。

說話時,吳為通常看著手機,好像靜雅在里面。

他們很久沒有親熱了,很久很久……

連著兩天吳為卻都沒來,她打電話問他,說是出差。

“不知道這次是真是假,他和那女的斷了沒有?”田雅靜想著,嘆了口氣。

煩不了那么多,田總很忙。

要給工人發工資,要催收以前商家的欠款,要進入第二道生產工序……

迫在眉睫的是:第二個月結束了,要開會總結并布置下個月任務。

她最怕當眾發言。

第一次月會,靜雅坐在小會議室的主席臺前,看到下面幾十雙眼睛,她開始發抖。站起來鞠個躬,小聲說了謝謝,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幸虧何衛國救場。

靜雅好沮喪,后來專門買了關于演講和口才的書來看,好像沒什么用。

這次不能再出丑了,她拿起講稿,想到何衛國的話,“緊張就喝水,說話時不要看下面,說完一句,假裝看他們一下……”

咳了一下,端起杯子,喝水時目光對上了何衛國,他對她笑。

開會前,他夸她今天很漂亮。

放下杯子她開始讀稿子,是他寫的。讀得有點快,他小聲咳嗽。

這是約好的暗號,她停下來、喝茶、看大家,和他。

總算順利地講完了,田總出了汗。掌聲中,他又對她笑。她的心,忽然斷了一拍。

吳為過來吃飯,看到靜雅時,眼睛一亮。電話卻正好響了,他看了一眼出去接電話,再回來,眼里的光沒了。

他心不在焉,有心事。

兒子月假回來,吳為帶他去木器廠。預訂的一批木料送到,靜雅正在督促下料。

黑色短袖T恤,領子有細細的紅邊,卡其色九分休閑褲讓靜雅充滿朝氣。她正站在高處大聲地指揮著。南南喊:“媽媽好帥,媽,媽!”

不是笨媽媽,是媽媽!

靜雅張開手臂接住跑來的兒子,母子擁抱時,她對吳為笑了一下。

吳為不禁恍惚:才兩個月,田靜雅怎么變化這么大?

那個拘謹膽怯、土氣邋遢的女人不見了,眼前的女子,那么自然自信自在,看著真舒服,還有——陌生。

飯桌上,母子倆嘈嘈切切,歡樂洋溢,坐在輪椅上的吳母,露出了笑容。吳為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老爺子走了兩個多月,一切在慢慢改變。

04.處處有江湖,何處無塵埃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木器廠也一樣,這期間有工人吵架,有人虛開發票,有人偷懶耍壞……

還好,有何衛國處理。那天他出差,開料車間有人來喊靜雅:田總,快去看看吧,工頭和一個工人打起來了。

靜雅趕到現場,果然看到兩人扭成一團。她又氣又急,大喝一聲,“別打了!再打我報警!”

田總的呵斥威力很大,兩人放開對方。原來,工人用邊角廢料為女朋友做了一個手鐲,被工頭發現了。

工頭說他偷料干私活,工人說是廢料,休息時做的,沒影響正常工作。兩人爭執中動了手……

靜雅拿過那個木手鐲,是巴花,還沒完全做好。

想到何衛國的處理方法,她先真誠地表揚工頭的積極負責,感謝他。再批評他沖動打架,方法不對,工頭心服口服地認了。

靜雅轉向工人,這一次反過來,先委婉地批評他:廢料處置權屬于木器廠,他無權擅自使用;看著小工人漲紅的臉,她又說:“想要廢料,要征得工頭同意;另外,最好不要在廠里做私活,雖然是利用休息時間,但是機器和工具總歸是廠里的吧!”

工人不吱聲。

靜雅笑笑,拍拍他的肩,“手鐲很漂亮,如果工頭同意,你可以拿走,下不為例。”

老板給足面子,工頭不好意思了,“拿去吧,以后注意就是。”

皆大歡喜的結果,靜雅回到辦公室時,心還砰砰跳——天哪!我竟然處理了兩個男人之間的糾紛……

田總有點得意,下午又一車料送到,何還沒回來。料不多,靜雅看了下,讓工人收了。

何第二天回來,檢查以后說得退貨。

“為什么?”

“里面混了三分之一的假,以次充好。”何衛國簡單地說。

“不都是花梨嗎?”

“市場上的花梨有十幾種,品種不同,質量完全不一樣,價格懸殊太大,得退貨。”

靜雅羞愧難當,幸虧發現及時,還沒付賬。

路漫漫,學習吧,有何衛國在,靜雅不怕。

廠里買了新車,用了新駕駛員,空閑時間,何衛國和駕駛員教靜雅開車。

兩個月時間,靜雅通過了考試,拿到駕照。

木料處理已經完成前兩道工序,明天開料,以后就更忙了,靜雅要回自己家拿點日用品。

第二天上午,靜雅開著寶馬X4行駛在路上,九月的風,好清爽。

靜雅百感交集,幾個月前,她的生活一地雞毛;現在,她把雞毛扎成雞毛撣子,拂去塵埃。

到家了,奇怪,鑰匙插進去門打不開。吳為在家?快九點了,怎么還沒上班?

靜雅按門鈴,沒動靜;打他電話,電話鈴在房間里響了兩聲,停了。

她忽然明白了:原來,塵埃一直在。

? ? ? ? ? ? ? 第三部分

01.與惡人居

一路上,靜雅肺都要氣炸了:出軌也罷了,竟然把人帶回家,在他們的床上……

人渣!奸夫淫婦!

剛進廠門,看到何衛國向她招手,她打開車窗,“田總,馬上開料,快過來看。”

開的是巴花木,樹干直徑將近1米,隨著鋸齒的推進,酸味撲面而來,靜雅捂住鼻子。

何工笑,“巴花味道酸但花紋漂亮,這叫臭美,習慣就好。孔子說:與善人居,如入蘭芝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之俱化矣; 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俱化矣。”

靜雅想到吳為——難道要與這個惡人久居,與之俱化至死嗎?

忽然,轟鳴聲停了,機器冒出一股青煙,酸臭味中又多了焦糊味。

“糟糕!”圍觀的工人們不約而同地輕呼著,何工急忙帶人檢查。

機器燒壞了,木料厚硬,機器太老、功率又低,可能超負荷了。

眾人的目光看著靜雅,怎么辦?

好的數碼雙控開料機至少要二十萬,為了這筆生意專門買一臺,好像有點浪費。

何衛國建議買,完成合同重要,以后不用了可以賣給同行。

回家正和婆婆商量,吳為回來了,靜雅不動聲色地看他,他避開她的目光。

聽說要買機器,他極力反對,理由是投資太大,影響收益。

靜雅馬上說沒有機器沒法開料,前功盡棄,不能因小失大。

“最后一筆生意,貼錢也不能砸吳氏牌子,買!”老太太一槌定音。

靜雅勝利地去看吳為,更開心的是:婆婆讓她和何衛國一起去濟南買機器,那里集中了國內最好的機械廠家,廠里的老設備都是在濟南買的。

靜雅心里的不快被這喜悅沖淡了。

為節約時間,他們坐的飛機。這是靜雅的第一次,起飛時,她緊張地抓住了身旁的扶手,何衛國看看她,把手覆了上去。

她任由他護著,飛上天空。

飛機平穩了,何衛國縮回手,窗外的云海吸引了靜雅。美好的事情這么多,她卻直到四十歲才發現,哎!

“何工,要兩個半小時呢,”靜雅說,“說說你和夫人吧!”又覺得不妥,趕緊補充,“不想說就算。”

“沒什么好說的,一家都處于社會的底層,掙扎著過日子罷了。”何衛國苦笑。

“我想聽。”靜雅說。

“當年,我和老婆阿珍都在拖拉機廠工作,她是我徒弟。慢慢就好上了,結婚、生了一對兒女,去年兒子娶了媳婦,我都快做爺爺啦!”

“拖拉機廠倒閉后,我就進了吳氏,阿珍現在干家政……沒了。”三言兩語,何衛國說完了二十多年。

“你和她……感情好嗎?”

何衛國猶豫了一下,“還行,她性子急、人潑辣,家里的事都是她管。我是……妻管嚴,呵呵。”何衛國反問,“你呢?和局長幸福嗎?”

靜雅扭頭去看變幻的云,“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那,咱們換個話題。”

“不,我想說。”靜雅調整了坐姿,開始講述她的前半生……

原本,她是準備大哭一場的,可是,她竟然沒有。像在講一個不相干的人的故事,無悲無喜。

當講到前兩天的回家奇遇,她竟然笑了起來……

這是一個笑話。

當靜雅笑的時候,何衛國忽然伸出手,溫柔地攬過她的肩。

窗外,云卷云舒,變幻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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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田靜雅會騙人

到了濟南,何衛國住進酒店,靜雅回家。

按響門鈴后,聽到屋里一陣亂,媽媽歡快地喊著,“來啦,來啦!”

門開了,桌上擺滿了飯菜,爸媽站在門口:近三年沒見到了,好像老了一點。

靜雅忽然發現自己無比想念和愛他們,她撲媽媽懷里,放聲大哭。媽媽抱著她,也哭。

“瞧這娘倆,真是。”爸爸也紅了眼圈。

哥哥嫂子先后從單位回來,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吃著飯,又七嘴八舌問她當老總的感覺。

靜雅適當地夸張了難度和她的厲害,一家人盯著她,時而嘆息時而開懷……

“你們沒發現嗎?小雅變了,和以前完全兩樣了。”嫂子忽然說。

“是的,變得漂亮能干又能說,還真有總經理的氣派!”哥哥馬上說。

“我早就說過,這丫頭會騙人,忘了她是愚人節生的嗎?”媽媽大著嗓門。

“是我小看了妹妹,一直擔心她那么老實會被人騙呢。”哥哥很高興。

小雅、丫頭、妹妹,這些稱呼讓靜雅的心變得很軟。說謊給雙方帶來的快樂,引誘她繼續發揮。

先是南南百般好,最后開始夸吳為:工作上多么聰明、上進、忙碌;對家、對她、對孩子多么關心和體貼,每次出差,總是買好多衣服和禮物回來,真煩人……

一家人的歡喜在她的謊言中無限放大,他們搖著頭感嘆:真是傻人有傻福啊,小雅。

呵呵——靜雅喝著湯,在談笑聲中看到吳為和一個女人在床上糾纏……

事情很順利,老客戶了,選機型,交定金,下午五點一切OK。

機械廠要招待晚飯,他們拒絕了。作為東道主和老板,靜雅必須招待何衛國。

進了一家魯菜館,點了幾個菜,開了兩瓶啤酒。

牛肉火鍋上來時,靜雅想到那年生日,和吳為在小餐館。他說:“不知以后的每年此時誰會陪你,你會不會想起今天和我?”

吳為,今天我想起了那天和你,還有你和另一個女人……

她端起茶杯,一口喝干了里面的酒。

飯后,兩人沿街逛著,走進一家飾品店,其中一節柜臺都是木制的小飾品,一對情侶拿著一串佛珠在光下看。

“小葉紫檀的料,最后一串,要不?”店員問。

“多少錢?”男孩問。

“2800。”

“太貴了。”女孩放下手串。

“不識貨,看這魚鱗加金星,到哪找去?”

店員拿過手串要收。

“我看看。”何衛國接了過來,和靜雅一起湊近燈光。

“很漂亮。”她說。

“不是小葉紫檀,是血檀。”何低聲。

“不懂別瞎說,裝啥內行!”店員一把抓過手串。

“裝?!這位可是——國內頂級木質鑒定師,何衛國先生。”靜雅用濟南話一本正經地說。

“田總,沒想到你還會騙人。”出了店門后,何衛國一直笑,他聽懂濟南話。

“騙人的感覺真好,停不下來了。”靜雅也笑,“走,帶你去趵突泉公園。”

“不會是騙我吧?”

哈哈哈……

在自己的家鄉,在趵突泉邊,和一個溫暖的男人說笑著在月光下散步。這樣的奢侈,田靜雅不敢想像。

她忽然轉過身去擁抱何衛國,他愣了一下,隨即小心地、憐愛地把她擁入懷中……

03.兩個女人

第二天中午他們回到南寧,機器兩天后送到。

開料、打磨、油漆……吳氏木器廠內熱火朝天、灰塵迷漫。田總每天戴著口罩、手套在車間轉。

這一天,車間來了個窈窕時髦的女人找她,靜雅不認識她,她說有事跟靜雅談。兩人來到辦公室,女人關上門,在沙發上坐下。

“田總,我是衛生局辦公室的,叫董燕。”她自我介紹。

“找我有事?”她三十多歲,很漂亮,靜雅有不好的預感。

“我有了吳為的孩子,我們在一起半年多了,你看怎么辦?”董燕說完靜靜地看著她,不是咨詢是挑釁。

靜雅的心轟的一下,她強壓住激動,端起茶杯喝水,一口又一口。董燕看著她的樣子,想笑。

靜雅總算想起來一句,“你應該問吳為呀,干嘛問我?”

“他說想離婚,怕你不同意,所以我來找你,請你放過他。”董燕很誠懇。

竟然有這樣的女人,靜雅的震驚大于氣憤,“你……你破壞別人家庭還……”她說不下去。

“哈,據我所知,你和吳為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了吧?自己性冷淡,還怪別人?”董燕的話音未落,雅靜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

“你說誰性冷淡?你……你什么素質?”她又羞又氣又恨又急。

門撲通一下被推開,三個女工闖了進來。

“見過不要臉的,這樣不要臉的還是第一次見到,竟然上門來跟別人要老公!真賤!”說話的是小樂,拿著根一米多長的木條。

“想要吳局長啊,別問田總,先問問我問問它!”說著,舉起木條向她砸去。

董燕嚇得哇哇大叫,俯下身子趴在沙發上,那兩個女工一把扯過來,要打她。靜雅想到她說的懷孕,趕緊沖過來攔阻她們,扭頭對董燕喊:“我和吳為的事自己會解決,不用別人插手,你給我滾!”

女人連滾帶爬地跑了。

小樂抱著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的靜雅坐在沙發上,“田總,就不離,拖死這對狗男女!”

何衛國來時,女工們離開了,他嘆了口氣,去洗手間擰了熱毛巾遞給她。

靜雅捂著臉,“何工,我該怎么辦呀?!”

“看吳局長怎么說吧,你不要主動,有人比你更著急。”他拍著她的肩。

吳為什么都沒說,他們之間死一般冷淡。

幸虧有活干,忙著真好。

進入十二月,打磨已全部完成,只剩下組裝和油漆了。

何衛國算了一下,為了做下這筆,吳總把價格放到了最低。下半年人工、運費大幅漲價,又買機器,近千萬的生意只能賺三十多萬。

“有賺就好。”靜雅說,哪怕不賺錢,只要讓她一直忙碌,有事做就好。

發走最后一批貨是2018年1月16日,距離過年還有一個月。

靜雅給工人發了工資獎金,宣布晚上聚餐。

只剩二十六個人了,十多個工人聽說完工后工廠就要轉賣,先尋了歸宿,已經離開。

只有靜雅,不知道歸宿在哪里。

靜雅紅著眼圈一一敬酒,向大家表示感謝、同時告別,幾個女工哭了。

當她舉杯走到何衛國面前時,一個女人忽然闖進來,靜雅嚇了一跳,不是董燕。

“阿珍,你怎么來了?!”何衛國驚訝地問。

原來是何夫人,靜雅剛舒了口氣,卻聽見阿珍說:“怎么,不能來?早就想來了,我要瞧瞧田總有多美?迷得你天天加班!”

“你胡說八道什么呀!”何衛國急了。

靜雅臉色蒼白,手又開始抖。

“吆,這就是田總吧?不過如此嘛,難怪被局長甩了。怎么樣,是不是看上我們家老何了?送給你呀?”

“啪!啪!”兩聲,何衛國先扔了酒杯,接著一個耳光打在她的胖臉上,拖著她往外走,留下女人的哭喊,“好啊,何衛國!為了別的女人,你竟然打老娘,你個……”

靜雅不記得是怎么到家的,婆婆和保姆已經睡了,她躺在床上淚流滿面。

先是董燕,后是阿珍,一個來要男人、一個來送男人,可是她,除了自己,哪里有過別人?

她甚至佩服這兩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幸福,她們多么勇敢和野蠻,可是她……

04.寂寞春風十萬八千里

第二天,各車間只有工頭來收拾整理,公司的賬務由會計直接和婆婆聯系,與她無關。靜雅呆在經理室,不知干什么也不知該去哪里。

何衛國進來了,兩人互相看了看,竟然無話可說。

他看上去很蒼涼,不是蒼老,是蒼涼。

“田總,我年后去莆田了,跟你說一聲,實在抱歉。”何衛國還是開了口,“從濟南回來,我給你做了個手串,是極品小葉紫檀老料……”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放在桌上。

108粒圓珠,每一粒都閃耀著潤澤的光,她戴在手腕上仔細看,有魚鱗、金星,還有兩個月前趵突泉的月光。

“為什么那天不出軌呢?也值得被冤枉一場。”靜雅抬起頭,不知何時,何衛國已經走了。

走吧,都走。

回到吳家大院,吳為、吳為姐姐、姐夫都回來了,一家人正討論著什么,看到她,都不說話了。

婆婆喊她過來拍拍身邊讓她坐。

“靜雅,那邊收到貨打電話過來,很滿意,余款年前結清,賺了三十二萬。”婆婆說。

“可能年后還要追加訂貨,他們姐弟都建議不做了,把廠賣掉,我想聽你的意見。”婆婆話音剛落,幾雙眼睛都轉向她。

“媽媽,工廠如果賣的話能賣多少錢?”靜雅捻著佛珠問。

婆婆很失望,吳為姐弟眼睛亮了。

“最值錢的就是新買的機器,還有一些存料值十來萬,土地是宅基地只有使用權。廠房都是簡易的,除去爸爸辦公室的家具樣品,大約能賣七八十萬。”吳為說。

靜雅繼續捻著佛珠,看著吳為,一字一句地說:“爸爸說過工廠留給南南,不能賣,我愿意先管著。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小雅,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只要你愿意管理木器廠,媽媽什么都答應,說吧。”婆婆激動得淚光閃爍。

“我要離婚……”

番外

2018年4月1日中午,田靜雅站在“吳氏木器廠”經理室的窗邊,幾個工人正在下貨。

她一邊看著嶄新的離婚證,一邊接濟南的電話。

“謝謝媽媽,知道啦!待會一家要一起吃飯的,吳為訂了蛋糕,這邊生意很忙,我先掛了啊!”

如果謊言能給別人帶來快樂,那就騙吧!

田靜雅剛放下媽媽的電話,就有兩個信息進來:

第一個:快餐到了,下來拿

第二個:生日快樂! 何衛國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腕間的佛珠上……

窗外,春風浩蕩,好像在說:“田靜雅,愚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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