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是做一個廚子。
后來,不知道為什么越來越走偏。
到最近,連廚房都懶得去了。
我姥姥就是一個廚子,今年快80了。不過她是退休以后開始涉足餐飲業(yè),退休前,她在一家副食品廠上班,接觸到的東西,應該也是食品。我的姥姥和她另外一個年紀相仿的老姐妹,在彼此50幾歲的時候,開了一家餐館,她們來掌勺,“投資”人分別姓賀和龍,因此餐館就順利成章得名“賀龍餐館”,然而彼時不知真相的吃瓜小屁孩我,總覺得這家餐館暗地里跟那個革命英雄大刀將軍,有著多方聯(lián)系。
如果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餐館的選址相當成功——就在我小學必經(jīng)之一條下坡路上的坡口。饑腸轆轆的學生伢子們,和尚在半夢半醒之間的送學生的家長們,給餐館帶來了源源不斷的“現(xiàn)金流”,其實也沒有多少,一碗米粉才1塊錢,一袋餃子加上辣椒醬也不到1塊。我姥姥負責下湯粉,她的姐妹負責炒粉,一煮一掂,兩人有條不紊。忙完早餐高峰,中餐、晚餐以及偶爾的小酒席,各種業(yè)務也都馬不停蹄地應接著。在我模糊的記憶里,還能回訪出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我姥姥出店門夾著大蜂窩煤的煤球渣往垃圾堆邊走。當年在餐館所在的工廠,吃過酒席的人們,至今都能記得我姥姥的招牌扣肉,八寶飯,尖尖頭的三角粽子……
除了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廚子,姥姥很喜歡學各種新菜式。比如吃了一口我表弟欲罷不能的肯德基炸雞腿,她配齊了香料和配料,炸了一碗比肯德基更扎實的讓我表弟抱碗啃光。
對她來說,所有的食物,都是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我媽喜歡吃南瓜,我舅舅喜歡吃油爆辣椒,雖然我姨媽喜歡咸鮮口,但是她的胃不好,得多吃暖胃的,我舅媽專盯小龍蝦,我表哥愛吃血鴨,我好一口蘿卜干,表哥的媳婦兒最愛干豆角和各種煲湯……這些tag記在她腦海里,一旦觸發(fā),一大家子人,上桌都能發(fā)現(xiàn)自己愛吃的菜。以至于,后來帶回家的男朋友(們)也都有姥姥牌tag…… 雖然大部分都已經(jīng)成為我生命中的匆匆過客了,但我姥姥的記憶來,還留著蒿子粑,豬舌頭……
我姨受姥姥的影響,也是出色的大廚一枚,個頭高,豐滿的身材也完全暴露了她曾經(jīng)作為廠礦招待所首席大廚的歷史。后來廠礦改制,她下了崗之后,迅速開起了早餐店。這個也在廠礦占據(jù)人流位置的路邊攤,付完了我表哥的大學,碩士,結(jié)婚買房的賬單,以及一部分奶娃的賬單,不知道她賣了多少碗餛飩,多少粉。
我媽應該是不太合格的一個餐飲行業(yè)從業(yè)者,她至今煮飯,用電飯鍋煮飯,都能糊鍋。遠在他鄉(xiāng),卻掌管著一個1000多人的食堂。隔三差五在微信里推送一些養(yǎng)生知識給我,比如說咖啡喝了容易缺鈣,為什么女生會掉頭發(fā)……云云。不過我仍然會被她的什錦大雜燴雞蛋炒粉勾掉魂,每天三頓,連吃三天都不會嫌膩。什錦里面,有木耳、胡蘿卜、包菜,都切成絲,撒上蔥花,滿滿一盤比意大利面漂亮。在她難得的回家休假的時間里,每天都會問我,你想吃什么,你還有什么想吃的。
吃的態(tài)度,就是愛的態(tài)度。
曾經(jīng)很愛過一個人。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下班回家,奔向菜場,買個三菜一湯,洗剪吹四十分鐘出菜。我媽要是知道她操1000多個人的心,看我讀完研究生,最后拎著電腦包穿梭在菜場,還不亦樂乎為一個吃完飯洗碗都可能會討價還價的人,屁顛屁顛做飯,熏油煙的話,她應該會很生氣。然而我就這樣徹頭徹腦的鉆進了菜場和廚房,深深不可自拔。
不知道是不是愛的力量,鍋鏟都有愛意,煤氣灶也有愛意,鍋碗瓢盆,連餐桌墊都甜膩的要滲出蜜來的富有愛意,所以那一段時間,燒出來的菜都很好吃。毫不夸張。比如排骨墨魚煲湯,比如油豆腐燒肉,比如干煸四季豆,紅燒鯽魚,啤酒鴨和朱梅土雞。平常日子,一日三餐,我真相信了歲月靜好這回事。
后來那口歲月靜好的炒鍋生銹了,如今也不知end up 何方。
如今我的新住處灶臺上,連醋瓶子蓋都堆滿了灰。
贅述以上,只是想說,人類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種群,會使用明火烹飪食物。食物如果沒有被烹飪,便還是胡蘿卜,玉米,牛肉,大蝦和菜花。
食物一旦被烹飪,便是愛意,回憶,悔意,以及萬千種難以言說的心情。百轉(zhuǎn)千回,話到嘴邊,說不出,最終都成了食物。有時苦瓜也鮮甜,有時蜜糖也苦澀,有時湯似毒藥,有時糊鍋底也美味。
我吃故我在。哪天你若是連下一頓吃什么,這一頓和誰吃都不在乎了,這世上,又多了一件無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