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蝦面

“咚咚咚。。。”敲門的聲音持續了15分鐘。我決定放棄這場毫無意義的持久戰,半睜著迷迷糊糊的睡眼,找不著衣服索性不穿了,掙扎著爬起床,赤著腳走到客廳去開門。

“誰啊大早上,這是門不是架子鼓,敲上癮了啊。我警告,我的道德還沒睡醒,誰要是再敲門可別怪我做出什么事來我可不負法律責任?!蔽业囊暰€慢慢聚焦,當我看清來人的時候,砰的一聲,趕緊又關上了門。

不過片刻回過神來,發現離交稿日子還有三天,她怎么來了?

站在門外的是老王的助理蘇小婉。跟我這兒負責催我每周的專欄。小姑娘從小生長在蘇州,來杭州讀大學前基本就沒出過蘇州。喝著太湖水長大,性子也是如水般的柔弱。長得也清秀,倆眼大而有神,透著水靈靈的勁。不過今天這眼睛好像有些不對,又紅又腫,看著像倆水蜜桃。

我打開門,“今天怎么過來了?”

“老王讓我來找你?!碧K小婉抽泣了下鼻子說。

我無奈的讓出了道。

“你。。。你把衣服穿上?!碧K小婉繼續抽泣鼻子說。我才發現剛才迷糊之間還沒有套件衣服。趕緊回屋換了件衣服。

出來的時候,蘇小婉就一個人愣愣坐在沙發上,抱著她的包,手指緊緊拽著,都有些發白了。我倒了杯水給她,“怎么了,哪兒得罪老王了,發配到我這來了?!?/p>

蘇小婉縮了縮已經蜷在一起的身子,沒回聲。

我打通電話,“老王啊,你把蘇小婉派我家里來什么個意思?我記得沒欠你什么稿子啊,這周的這不時間還沒到么。我哪兒得罪你了,這個點兒你把她安排到我家門口拆房子?。俊?/p>

“嘿嘿,小婉今早來上班的時候眼睛已經哭腫了,到了辦公室眼淚還是沒止住,悉悉索索的鬧的人心煩,誰還有心思上班啊。哄了半天沒用。這不還是要你出馬,開導開導她?!?/p>

“嘿,感情你把我當你公司里的保姆了。你員工誰出個什么狀況,還要我幫忙哄。我什么時候在你這找了一份叫做爹媽的工作?!?/p>

“得得得,小婉也是跟你處的好,你也不想想之前她怎么伺候你的,催你稿子還得給你帶早飯,陪你打游戲,哄你寫稿子。你就算當朋友有難支援一下怎么了。這樣,你就把她哄好了,哄她的費用我出。”

“成交?!蔽铱刹唤o老王反悔的機會,立馬掛了電話??粗阕谏嘲l上的蘇小婉,心想著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姑娘。

“去洗把臉,妝都哭花了。準備準備我們出發?!?/p>

“去哪兒?”

“出差?!?/p>

蘇小婉坐我車上,一路驅車到了平江路。

“怎么來蘇州了?”蘇小婉問到。

“這周的稿子還沒譜,出來兜一圈,找找靈感?!蔽铱纯磿r間,也快12點了,“走,你坐我車里哭哭啼啼了一路,估計也餓了,找個地方吃飯吧?!?/p>

平江路是條老街,街道不寬,基本延續了唐宋以來的城坊格局。街邊開著三三兩兩的小店,吃喝玩樂無不盡有。我們從南頭跑到北頭,來到聽香堂。

枕水而居的聽香堂面積不大,也就幾張小方桌,大點兒的圓桌。不過一進門,也就聞到淡淡的香氣。

其實每個地方的菜,味道不一樣,帶著的煙火氣也不一樣。蘇州沿襲著淮揚菜的功底,注重刀工和火候,講究食材的本色本味,帶著的香氣也就清甜恬淡。

那縷幽幽的煙火氣,勾搭著人的胃。

聽香堂是要預約的。我臨時起意來的蘇州,不過也不是事兒。出發前老王已經和店老板打過招呼,以老王在江浙一帶的老饕稱號,還是能幫忙安排的。

沒有菜單,菜由店家配。很快被端了上來。四道冷碟,五道熱菜。

冷碟有醬牛肉、油爆蝦、泡白菜、醬鴨。醬牛肉用的是牛前腱,醬的口感豐厚,酥嫩爽口。油爆蝦起油鍋很重要,其次就是收汁,蘇幫菜本就鮮甜,最后加一小勺米醋,香味就那么散開了。泡白菜吃的爽口,醬鴨,用南方人的說法,那就是和淡。

熱菜有手剝蝦仁、西芹蟶子、響油鱔糊、醬方、冬瓜咸肉湯。

蘇州依著太湖,蘇幫菜的宗旨就是不時不食。什么季節吃什么菜。6、7月間,河鮮上市,此時吃河鮮最美不過。

手剝蝦仁也是個功夫菜,河蝦不大,剝殼相對麻煩,但活蝦肉質飽滿帙,一口下去Q爽彈牙。蟶子肥美,搭配西芹的脆勁。響油鱔糊最為香,爆炒后的鱔絲肉質收緊,而上桌前的最后一勺響油,“咝啦”一聲,香氣好像就能讓味蕾綻放。醬方是塊五花肉,聽香堂加了點南乳汁,可謂是點金之筆,肉質綿軟,肥肉走油,入口即化。冬瓜咸肉湯清清淡淡,剛好融化嘴邊的膩味。

我盯著蘇小婉,給她舀了碗冬瓜湯,“嘗嘗吧。都哭了一上午了,肯定哭餓了。”

蘇小婉抹了把眼淚,喝口湯,默默的吃起來。

“小婉,你是蘇州人吧?這味道還正宗吧?我挺喜歡他們家的菜,口感里帶著江南的軟糯。我特別喜歡蘇州這座城市,還能看到老底子的樣子。我平時也會像今天那樣駕車來蘇州,到處走走,好像能帶給我靈感似的。”

“蘇幫菜可好吃了,可惜現在不是秋天。要是現在是秋天,秋風起,肥蟹歸,我就帶你吃湖蟹。淮揚菜最出名的不是蟹粉獅子頭嗎?形似拳頭,貌似葵花,遇筷即碎,入口即化。別看就這么一個肉丸子,好的獅子頭,是用鮮肉、活雞、香菇、蟹粉混合做的,山珍河鮮齊活,開鍋的那一刻,嗯,香。”我探了探鼻息,好像已經聞到了那股子香味。

老板好像聽到了我的話,引為知己,特地給我們加了一道賽螃蟹。黃花魚切條腌制,配以蛋黃,加姜醋汁翻炒。入口爽滑鮮嫩,姜醋吊著黃花魚的鮮味,真和蟹肉無二。配合飯后甜點赤豆糊圓子,吃的落胃。

“來,多吃些。等你吃飽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那兒的風景?!?/p>

吃飽出門,取車時路過貓的天空之城。我拉著蘇小婉進去。買了張明信片,逼著她給未來一年的自己寫了個明信片。

“把今天寫給365天后的自己,把今天的傷心難過都丟給未來的自己,讓那時候的你幫你分擔下。那時候的你,應該會覺得今天遇到的,都不叫事兒?!?/p>

出了平江路,我們直奔金雞湖,趕到摩天輪樂園,拉著蘇小婉買了門票去做過山車。摩天輪樂園的過山車是懸掛式的,人平躺下,更加刺激。在一個拐角,整個人直面金雞湖,享受被甩出來一樣。蘇小婉怕的要死,拼命吶喊,耳朵都快被她喊聾了。

等下來時,我給蘇小婉照了下自己,看著頭發凌亂的自己,“噗呲”一下笑了。

“姑奶奶,繃了一天的臉,終于笑了。說,還要玩什么?”

蘇小婉感覺是放飛自我了,瞄了一圈,“激情桑巴?!?/p>

最終,我們迎著夕陽最后泛在湖上的點點金光,坐在摩天輪上俯瞰整座城市。遙遙望向湖另一邊的城市,像是把前一天的自己遠遠的扔在了那一邊。

“開心了吧,說說今天怎么回事?!?/p>

“沒什么,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碧K小婉看著窗外,眼角還是泛著點淚花。

“有一個傳說,在夕陽下一起坐摩天輪的情侶,能一直在一起?!?/p>

“我第一次來蘇州,碰巧來到這里,我和我前女友就在夕陽下一起坐過這個摩天輪。可惜三年后我們還是分手了?,F在她過的很好,經營一家公司,擁有自己的事業。也全世界各地的旅行,能成為她喜歡的自己。我們還略有聯系,成為了朋友。”

“當初分手我也很難過,一段感情的抽離,不僅僅是離開的一瞬,也擊碎了過往那些甜蜜的回憶和想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信仰?!?/p>

“可是我們清楚,有些人的關系,適合保持一定距離,各自欣賞。并不是有一方接受不了另一方的缺點。只是覺得離開,換一種身份遠遠支持,更適合?!?/p>

“也許你覺得矯情。但世界上人與人之間會產生很多種感情,有的是愛情,有的是友情,有的最后成了親情,但還有一些感情,說不清道不明,但卻真實存在著?!?/p>

“我想要告訴你,失戀并不是什么大事。就此別過也好,換一種身份相處也好,成為仇敵也好。過去就應該過去,你可以哭你可以不甘心。不過想想除了失戀,你還有什么是你想做的,值得做的,我們先把失戀的事情撇下,等過段時間再來看看如何?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班還是要上,我的稿子還是要催,不是嗎?”

“你看,太陽都下山了。打個電話回家,很久沒吃過家里做的菜了吧?”

“我們明天再回去。”

蘇小婉看著我,眼淚終于止不住的留了下來。

因為臨時電話回家,我們到蘇小婉家時,蘇小婉的爸爸還在廚房里忙,蘇小婉一下撲進母親的懷里。母親看著自己女兒水蜜桃一樣紅腫的雙眼,一個勁的追問蘇小婉怎么了,哪兒受委屈了。

直到我幫著蘇小婉回答說她在杭州很好,只是剛好出差到蘇州想家了才過來。

這時蘇爸爸端著兩碗面出來,“啊囡電話打得晚,臨時沒什么菜,下了碗啊囡最愛吃的三蝦面。來嘗嘗?!?/p>

三蝦面的香味撲鼻而來。三蝦面是蘇州地方的特色,也就這個時令吃得上。挑選帶子河蝦,先用竹籃鋪紗布放河蝦在流水里沖,留下蝦子。蝦子加入醬油、蔥、姜、老酒和白糖,熬成蝦子醬油備用。

剝出蝦仁,蝦殼熬湯。取出煮熟的蝦頭,挑出紅色的蝦腦。這就是所謂的三蝦。

蘇州的面較之北方更為軟糯,入口即化。湯是用蝦殼熬的湯。鋪上白色蝦仁和紅色蝦腦做澆頭,再舀上一勺蝦子醬油。一碗湯面上桌,看著清淡,味道卻是極鮮的。

蘇小婉吃的鼻子通紅,眼中又要含著淚水。

“好好吃飯,別再哭了。你都哭了一天了。明天放你一天假,好好在家待一天。晚上我來接你?!?/p>

蘇小婉猛地抬頭,帶著眼淚鼻涕沖著我笑。

離了蘇家,路上老王打電話問我蘇小婉怎么樣了。我說搞定了。

“行啊。早上我哄了半天都沒用?!?/p>

“你也知道方法,暖了胃,心也就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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