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節回顧:【成長】黑白(7)
告別
夏墨回來,她就該走了。這個人,這份情誼,她都是擔不起的。況且,那樣驕傲的她,怎么會讓這樣的一個自己出現在喜歡的人面前。
蘇白內心里很羨慕夏墨這樣的人,在什么時候知道該做什么事,生活中的一切都計劃的剛剛好,懂得如何經營自己的生活,如何一步一步的接近自己的目標,如何把自己所有的經歷變成日后的資本,沒有太多的雜念,或者即使有也知道該怎樣去約束排解。
夏墨大概就是她最想成為的樣子吧?能夠照顧好自己,也有能力照顧到別人。
蘇白最缺的就是“經營”的能力,她總是任性胡來,不顧后果。曾經被捉襟見肘的日子逼的惱羞成怒的時候,她也無比難過的詰問自己:為什么你就是什么做不好呢?為什么在別人那里輕而易舉的事情,你就是都做不到呢?
蘇白不太敢細想,怕一旦開始想就會懷疑自己,進而懷疑生活,甚至懷疑整個世界,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苗頭。
生活,本來就是不能細想的。
夏墨正忙著收拾房間。夏墨沒在,蘇白自己一個人在家,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把房間里弄得跟豬窩似的。蘇白極不喜歡拘束,雖然夏墨很少對她提什么要求,但是有夏墨在,蘇白總是牢牢的記著自己是在人家家里借住的客人,時時刻刻不忘約束自己。
夏墨不在,蘇白不用每天早晨給他做早餐,不用每天下午被叫醒吃晚飯,她的作息就更混亂了,吃飯也完全靠零食解決,迅速的回到了之前的生活狀態。
本來她是打算夏墨回來之前收拾好的,結果夏墨提前回來了。夏墨不讓她幫忙,蘇白抱著他的iPad坐在沙發里,雙眼失神。
夏墨湊過來看了一眼,笑她:“你不是智商高么,怎么也會喜歡這些俗氣的東西。”
蘇白輕輕嘆口氣:“我本來就是個俗人啊,所有俗氣的東西我都喜歡的。”
夏墨:“哦,比如說?”
蘇白:“錢。”
夏墨:“有前途。”
蘇白本來要回敬一句什么,結果話到嘴邊又咽下去。她現在沒有斗嘴的興致。
夏墨收拾完屋子,拎著蘇白這幾天造的兩大袋子包裝垃圾下樓,順便去超市買點東西。蘇白忽然說:“我和你一起去吧。”這是他們第一次,兩個人一起去超市。
這幾天里,蘇白才意識到夏墨把她照顧的有多好。肚子餓的時候,去冰箱里總是能找到各種吃的,新鮮的水果、牛奶、雞蛋、巧克力等等,隨吃隨有。
她在一邊默默的看著他推著車子,經過一排一排的貨架,把需要的放進車子里。她隨手取用的那些東西,都是他這樣一樣一樣的挑選,排隊結賬,然后再拿回家,放進冰箱里的。
經過日化區的時候,他很自然的拿了兩支牙刷。雖然約定好的是生活費平攤,但好像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他負責買的,她甚至從來沒見過購物小票。
下午,兩個人又一起出去買菜。說起來有點可笑,在這里住了快兩個月,這樣一起出來買菜做飯卻第一次。有時候是她睡醒了去買回來,有時候是是他下班的時候,順手買回來。
蘇白拿了點豆角和五花肉,打算做個小炒;夏墨要吃排骨,蘇白又拿點了土豆做燉排骨。夏墨又買了點蝦仁,早飯煮面的時候用。
他在的時候,蘇白基本上每天都能定點吃飯,她的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幫她養成了一個固定的生活習慣,所以現在每到固定的時間,就開始抗議。他沒在的這幾天,蘇白動不動抱著肚子滿屋子搜尋能吃的東西,搞得像一頭冬天來臨沒有及時儲存食物的惡狼。
蘇白看著他苦心安排的一切,忽然意識到,夏墨已經無聲無息的走進了她的生活,不動聲色的影響著她。
怪她太遲鈍,這些早就該結束的。她和夏墨之間,有些東西已經慢慢的越過了朋友的界限,開始滑向了危險的邊緣。
夏墨早已經察覺到蘇白不對勁了。中午在樓下堆雪人的時候,就看到她好像有心事。后來上了樓,夏墨打開箱子,拿出專程給她帶的數碼相機,她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只是淡淡的“哦”一聲,表示看到了。
去超市的一路上,她都很沉默,偶爾開句玩笑,她好像也心不在焉。從菜場回來之后,她就蔫蔫的在沙發上沒動過。夏墨洗好了菜,本來想叫她幫忙,叫了一聲沒回答。
夏墨切了一段胡蘿卜,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她才發現,夏墨問她:“看什么呢,這么專注?”
蘇白擠出一絲笑,用下巴指著桌上的電腦:“喏,我兒子。”
夏墨:“這誰?”
蘇白指著電影里的畫面:“張家安呀,怎么樣,帥吧?”
夏墨一時嘴快,也是想逗她一下緩解氣氛,笑著說道:“你兒子怎么會姓張呢,肯定姓夏的嘛。”
蘇白不知道是生氣了,還是根本沒聽到,她什么也說,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夏墨自覺太冒失了,悄悄溜回廚房去了。
晚飯過后,夏墨叫住蘇白:“我有話要跟你說。”
這次,蘇白沒有沉默,也沒有心不在焉,她也一樣認真的說:“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夏墨開了酒:“那就邊喝邊聊。”
蘇白還記得他上次喝醉酒的仇呢,賭氣的說道:“我不要跟你喝酒,你酒品不好。”
夏墨一臉冤枉:“我什么時候酒品不好啦?”
蘇白擺擺手:“算了,我也懶得跟你計較了。”
夏墨翻一個大大的白眼,敢情她還是大度的那一個了。
蘇白拿起酒杯:“我先敬你一個吧,這兩個多月,給你添麻煩了。”
夏墨:“哪兒的話,是我該謝謝你。”
蘇白又是一杯:“這杯敬你媽媽吧,白白吃了她親手做的那么多菜。”
夏墨趕緊跟上:“這個等我媽下次過來你當面跟她說嘛。”
蘇白拿出一只信封遞給夏墨。信封里,是厚厚的一沓錢。
夏墨一愣:“這是做什么?”
蘇白解釋道:“房租啊。我住了這么久,你也一直沒跟我收過。”
夏墨嘆了口氣:“你一定要這樣嗎?”
蘇白:“算清賬,才能做長久的好朋友嘛,誰的錢都來的不容易,你也不是躺著就掙來這個房子的,你不要拒絕。”她知道夏墨每個月還要還月供的。
夏墨賭氣:“我才不要跟你做朋友。”
蘇白笑道:“可是,我還想以后能見你呢。”
夏墨悶悶的說道:“想見我隨時都可以啊。”
蘇白:“收著吧,不然我良心會不安的。”
夏墨:“…你幫我做家務,做飯,就當做是交房租了。”
蘇白:“那是利息,何況,還有生活費。”
夏墨:…
蘇白只好說道:“就當是我存放在你這里吧,可能過不了幾天我又出狀況,過不下去的時候還得投奔你們這些老朋友呢,到時候你可別假裝不認識我呀。”
夏墨只好收下。
蘇白又喝了一大杯。
然后說:“我要走了。”
夏墨差點被嗆到。
蘇白:“我決定要去做我真正喜歡的事情了,我要去追求我真正喜歡的生活。”
他沉默了一刻,然后輕聲說:“現在的生活,你不喜歡嗎?”
蘇白反問道:“你覺得我喜歡嗎?到處去做兼職,擦地掃廁所,做飯洗衣服,累死累活,還得靠別人接濟才能維持生活,你覺得這樣的生活我會喜歡嗎?”
蘇白嘆了口氣,說:“這樣的日子,當做體驗生活過幾天,問題不大,但是如果一輩子只能這樣過,誰都會感到絕望的吧?我是真的膩了,厭倦了。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我卻不得不厚著臉皮裝作不知道心安理得接受你的幫忙,現在我不想再裝了。”
他本來還要說什么,張了張嘴,還是算了。
她說,她不喜歡。
她說,她要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
夏墨的眼睛很圓,很好看。雙眼皮,長睫毛,像個女孩子一樣。蘇白總是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到溫柔的、歡欣光芒,現在,她終于看到那雙眼睛里的光芒漸漸地熄滅了。
這樣也好吧,她一向情商低,這是她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理由。
夏墨忽然就不說話了,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桌上的酒喝沒了,蘇白又從冰箱拎了兩瓶出來。夏墨怔怔的看著她,輕聲說:“咱們難得這樣,安安靜靜的坐在一起聊聊天,我發現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蘇白問他:“你想了解什么?”
夏墨說:“我問你就答嗎?”
蘇白忽然一拍大腿,大言不慚的說道:“問吧,趁著這幾天我還在,有什么難解的疑問都可以借著酒勁放心大膽的說出來,不要害臊,不要怕羞,本導師絕對耐心細致全方位為你答疑解惑。大到銀行卡余額,小到身高三圍,知無不言。”
夏墨忽然笑了一下:“天天一塊住著,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還用問。”夏墨一手撐著下巴,歪歪斜斜的靠在窗戶邊,他已經喝的有點高了。
還能開玩笑,說明他不是太難過吧?蘇白希望用最低的傷害,來結束這段關系。
夏墨喝口酒,說:“先說一個你最開心的事吧。”
蘇白:“最開心的事,就是沒錢的時候有人請吃飯咯。”
覺得蘇白是敷衍他,夏墨臉色青了一下。
夏墨又說:“那說一個你最難過的事情吧。”
蘇白抗議:“這多難過啊,煞風景,換一個。”
夏墨卻只低頭喝酒。
蘇白想了想,說:“最難過的,大概就是姥姥去世的時候吧。那個時候,我剛好在外地上大學,又是期末考試前幾天,所以沒能趕回去參加她老人家的葬禮。直到她走了之后,我才慢慢的意識到,那個總是笑瞇瞇的看著我們,說話慢慢吞吞,一輩子沒和別人紅過臉的老太太,我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聽不到她說話,再也吃不到她拿給我的好吃的,以后漫長的歲月里,不管我怎么思念她,怎么舍不得她,她都不會再回來,我永遠的失去了那個人了。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魔怔了一樣使勁的想,她到底去了哪里?明明活生生的一個人,怎么就會不見了呢?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蘇白仰起頭,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后來,我還找了各種講死亡課程和書籍,我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我急切的想找到一個能夠讓我接受的理由…可是一點用也沒有,那些課程和書籍里并沒有我要的答案。”
蘇白看著窗外,那是茫茫無際的星空,那里的時間和空間都是無限長。“其實,我到現在也沒有找到答案,只不過,我現在已經幾乎不去想這個問題了。我想,等時候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會自己來找我的,我只要在這里等著就好。”
蘇白一拍杯子:“要不是今天被你提起,我真的都快要忘了。”
夏墨黑亮的眼睛看著她:“是我不好,我自罰三杯!”
蘇白一拍手:“敞亮!”
夏墨果然連喝了三大杯,然后說:“我勾起了你傷心往事,那我也給你說一個我的傷心事,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我們家以前,有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犬,叫“墨墨”。暑假的時候,我媽媽要去外地出差,我爸也不在,家里沒有大人,我媽便把我們兩個送到了南方的外婆家里,墨墨當然也跟我一起去了。外婆家的門口有一條小河,有一天雨下的特別大,河水暴漲,把岸邊的堤壩都沖毀了。我不知道墨墨是什么時候跑出去的,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不見了。后來找到它的時候,是在幾公里外的河灘上。它已經不是墨墨,而是變成一具干干癟癟的尸體,原來黑的發亮的毛發上沾滿了泥沙還有垃圾,它變得那么丑陋,我甚至沒有碰它一下。”
“后來,我爸又給我帶回來一只一模一樣的,不光長得一樣,性格也很像,一樣的活潑好動,一樣的貪吃愛玩,一樣的喜歡玩水,我們也還還是叫它墨墨。漸漸地我們就忘了那只死在山洪淤泥里的墨墨,家里也從來沒有人再提起過它,對我們來說,‘墨墨’就是眼前的這只狗了。只有后來去舅舅家的時候,偶爾聽到人們說起它,我才想起,原來我們還有過另外一只墨墨。”
夏墨笑道:“怎么樣,我的故事是不是特沒意思?”
蘇白不說話,只是倒滿了酒,輕輕的在夏墨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
蘇白問:“它現在已經不在了吧?”
夏墨說:“早都不在了,墨墨在我們家活到十三歲還是十四歲的時候走的,那時候我們都大了,離開了家,我爸媽身體也不好,家里就再沒有養過寵物。”
“想它嗎?”蘇白問。
夏墨看著杯子里的酒:“沒什么好想的,墨墨算是高壽,走的時候也沒有病痛折磨,在我們家的時候也從來不曾被虧待過,我媽說,送走墨墨,也算是我們家功德一件,這是好事。”
蘇白:“你很崇拜你媽媽吧?”
夏墨反問道:“你不崇拜你媽媽?你別看我媽現在是個嘮嘮叨叨的老太婆,年輕的時候可厲害呢,是她們研究院里的骨干,我爸都經常甘拜下風的。”
蘇白沒有說話。
夜色越來越濃,遮住了白天里色彩豐富的那個世界,所有的東西都被吞進了黑暗里。蘇白低低的嘆了口氣,看著那張已經睡著的臉:“夏墨,以后我們真的做不成朋友了。”一地的空酒瓶,他確實喝太多酒了。
告別原來是一件如此艱巨的事情,她花了這么多天,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還是做得不好。許是喝了酒,許是因為離別的情緒弄得她有點多愁善感,蘇白忽然低下頭,在他額頭上輕輕碰了一下。
其實,夏墨是多好的一個人啊,蘇白情緒頹喪的時候,夏墨總是會陪著她,喝酒或者聊天。他總是用不經意的方式,關心著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蘇白。他總是包容著蘇白的挑剔、小性子和壞脾氣;他總是笑嘻嘻的聽著蘇白的那些刻薄的笑話和挖苦…
以后大概很少聯系了吧?蘇白仔細的環視著這個房間,在這里住的時間不長,但是很開心,臨走,終究還是覺得不舍。真的是該走了,看到那張機票的時候,蘇白就知道這里住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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