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彩(組章)
1
乾縣,永泰公主墓室。
一段精彩的對白醉倒春風。
你枕著黃沙上的一彎清泉,在光滑的絲綢上安然地睡去——
你牽過王勃的蓮花,蹭過盧照鄰的月光,跟隨駱賓王到過易水送別舊友,還有什么遺憾?
你挽著戈壁的沙棘,馱著卷卷經書,漫漫絲綢之路在你腳下幸福地顫栗——
你在青山郭外斜的田園采過東菊,在欲飲琵琶馬上催的節奏中醉臥沙場,還有什么不能隨心所欲?
你的風骨在直立行走的駱駝刺中醞釀,你不白活一回呀!
古道斜陽,纏繞枯藤老樹,你走出斷腸人在天涯的風采。
我們都不用相互吹捧了,活在黃、綠、白三種主色調中慢慢地醉熏,一曲唐詩暈染,一壺老酒浸泡,足也。
在墓道小龕內,戰馬俑和駱駝俑,拭去千年塵埃,把憋在心中已久的想法向對方傳遞。
身上的彩妝,在灰暗的墓道周圍,一如絲綢之路上的駝鈴聲聲,噼嚦啪啦點亮漫長的羈旅生涯。
于無聲處。
斑斕的心情,一如柳絮抽穗的腳步,往薄霧時分徐徐打開的墓室,注入鮮嫩的綠洲。
當釉彩和胎體相遇,唐三彩——勾畫出璀璨的線條,重塑一個時代華美的風姿。
2
白色胎體,交織多彩的輪廓。
經歷舂搗、淘洗、沉淀、素燒,工匠的思維,在你體內駐足。
萬能的乳白色,一如等待入畫的棉布,守住最初的心跳。
經歷施釉、釉燒、裝飾,王朝的審美標準,在你身上復活。
烈焰滔滔,赤橙黃綠青藍紫,如七色的彩虹,在泥胎上,跳著歡快的華爾茲。似奔騰的駿馬,試圖掙脫繩索,氣勢如虹地在畫布上,縱橫天涯。
然后,隨一陣悅耳的釉片開裂聲,滾燙的紋理,清晰的曲線,似微風輕拂大地,如蝴蝶親吻春天,在你的身上暈染你想要的模樣。
從此,素色主義走進了歷史。
國畫與雕塑的技藝,在對影成三人之時,信手拈來。
釉彩在胎體上一路奔跑,神州大地笑開顏。
3
黃羅銀泥裙,五暈羅銀泥衫子是你靈感的源泉?
坐時衣帶縈纖草,行即裙裾掃落梅是你形態的定義?
春風拂檻露華濃是你豐腴的訴求?
紅裙妒殺石榴花是你流竄工藝的總結?
你的象形遠不止這些。
把酒話桑麻的杯盞,你不放過。不破樓蘭終不回的英雄氣概,你不放過。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悠閑,你輕松地占為己有。
一些嵌入靈魂的鏡頭必須靠你來重生。殘陽背著沙漠,黃沙攜裹北風,西域路上,身穿窄袖衫,頭戴翻檐帽的駱俑,在滾滾落日中凝視遠方。一匹匹駱駝如移動的氈房,路越走越寬,天空被越抬越高。
一曲羌笛,裹著沙礫,從遼闊的云朵中鉆出來。
串串足跡恰似佛珠,被風輕輕吹動。
牽上駱駝走四方,望著駱駝思故鄉,騎上駱駝捉云彩,倚著駱駝吟誦初唐四杰澎湃的句子——
要么一言不發,要么千言萬語,“沙漠之舟”載滿唐朝的月光和絲綢,舉起一個國家的富饒和強盛,把大漠邊關冷月踏得越來越溫潤,把中西文明的共生共榮走得鏗鏘而豪邁。
4
從哪里來,必定會回到哪里去。
輝煌與湮滅,沉默的大地是不容的選擇。
流行的風尚,是你生命的終結。璀璨的完美,必定走向厚葬之風的奢華。
無論你陳列墓室還是博物館,無論躺在西風古道的長安還是仰望國外的星空,你馳騁疆域的英姿,千軍萬馬的奔騰,是一個朝代止也止不住的魂魄。
收攏全部的往事,此刻春滿人間。千年后,如果讓你重回長安,你只在乎內心的喂養,喝一杯花間酒,把四萬多卷押韻的唐詩,從鐘樓出發鋪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