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村子里就有了一個啞巴。每天清晨都在路邊嚷嚷個不停,無可厚非是村里最嘹亮的“歌聲”了。我對她所有的印象就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無論刮風下雨還是艷陽高照,她都如約而至的出現村子里的路口邊,樂呵呵的對每一個經過的人滔滔不絕的分享著她的喜悅,她總是使勁的比劃著,唯恐路人聽不懂。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樣嫁到我們村子里的,我只知道她的丈夫是個佝僂駝背比她矮一大截跟本沒有人要的農民。在我們外人看來,正好天造地設,其貌不揚的男人配口齒不清的女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彼此將就一下,就是一個家庭。
我曾經跟媽媽去過他們家,那個時候村子很多人住的都是多層樓房,只有他們家簇擁在一個簡陋的兩居室瓦房里,四周被高大的樓房遮掩著,他們家的房子即使在陽光明媚的白天也是烏漆墨黑,不開燈完全是伸手不見五指。我媽說,也多虧了你娶了個啞巴,不然誰可以忍受早就不跟你過了。
幾乎每次我放學回家,看到最多的就是啞巴挑著兩擔重重的柴步履蹣跚的走著。也沒有見過她干過其它農活,村子里的人都說她除了砍柴什么也不會,村子里柴堆的最高的就是他們家了,這都是啞巴的杰作。啞巴最大的貢獻就是生了一對好兒女,兒子俊俏女兒長得漂亮,也沒有遺傳她的基因,都不是啞巴。都夸她還有點能耐,“丑娘生好兒”算是她的最高成就了。
啞巴一年中穿的最整潔的時候恐怕就是年后回娘家,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洗的干干凈凈,就連路人見了也會忍不住多看幾眼,“沒想到這啞巴也蠻漂亮的啊!”實際上,她長得也并不丑,只是每天早出晚歸居住條件惡劣,弄的灰頭土臉,看上去像要飯的。
我以前一直以為她是孤兒,原來她也是有父母的,而且父母家境不錯,也是迫于無奈才把她嫁到我們村。人都是有感情的,我想在啞巴心里,肯定也很愛自己的家人,不然回個娘家也用不著費盡心思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到家則立馬換掉。
一天清晨,我一如既往的上學,到路口她就指手畫腳在我面前嚎叫個不停,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她好像要跟我說什么,但是我又聽不懂啞語,只是覺得蓬頭垢面邋遢的她實在讓我害怕多看一眼。
放學回家,就覺得村子里氣氛異常,我沒有看到熟悉挑柴的身影,接著就是人聲鼎沸的喧鬧,原來啞巴早上在路口昏倒了,被人抬到床上沒過兩個小時就停止了呼吸。因為突發腦溢血,血管全部破裂,醫生說其實她應該很早就有高血壓,從來沒有治療過再加積勞成疾,一昏倒就長眠不起了。啞巴走得很干脆也很安詳,我們根本沒有想到生活拮據日子清苦的她會有高血壓,還好上帝沒有用病痛來折磨她,否則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到啞巴了,也沒有聽到村子里嚷嚷的聲音了。啞巴死了沒多久,她的兒子就在路邊蓋了村子里最好看的新式小洋房,裝修整個就是現代風格,同村的人都羨慕不已。都說啞巴怎么不在,這么好的房子她真的是無福享受了,要是她在的話村子又要熱鬧好幾天了,生前就是這樣一點喜事就要唱個不停,也有人說兒女現在混得風生水起,是因為丑娘啞巴在天上保佑著。
事情不知道過去多少年了,我的腦海里啞巴臨走那天看我的異常眼神和咿咿呀呀的說話聲一直都揮散不去,也許她只是跟我打個招呼,也許她在告訴我她非常不舒服,我不得而知。
我一直在想,對于她來說,活著跟死去哪一種才是真正的解脫。活著的時候,人們都嫌棄她又丑又煩,甚至丈夫也只是把她當成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她卻不以為意,整天笑嘻嘻分享著她內心無人得知的秘密。死的時候,人們又開始可憐她有病卻無人知曉,羨慕她的兒女在外面混得功成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