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青春,因為青春,所以沖動,因為沖動,所以瘋狂。我想這些瘋狂里,一定有自己難以察覺的壓抑與沉湎在滋長。
好友龍智暗戀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整天在我面前哭的死去活來,我忍無可忍,揪了他的衣領道:“你特么的喜歡就去追啊!”
他亦齜牙咧嘴,只是少了份驕狂,多了點不知所措:“給我一條路,我就去!你有路給我嗎?!”
我沒有路給他,也無法給他路,他性別是男,他喜歡的人也是眾多男孩中的一個。
在這個國家,同性戀總是被一層烏云籠罩,見不得天日。
暗戀終究是暗戀,更何況對他來說是一種不倫不類的暗戀,龍智開始借酒澆愁。我在酒吧里找到他時,他抓住我的袖口說:“我一秒都沒有擁有過他,所以連失去他的感覺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奢侈,是不可觸及的一米微光,也僅是微光。”
以前愛嬉皮笑臉的他從那時起變得沉默,此后的每一個笑容都像是琢磨了好幾遍才敢顯露——深一分怕露,淺一份恐失。他說:他很痛苦。有人認為青春就是暴走的性欲,龍智覺得好笑和悲涼,他只是想要認可和光明正大的對那個男孩笑的理由。但都沒有,亦無法有。
我見過那個男孩,那一面之緣起于我去找龍智拿計算機編程書。那日陽光正好,蔥蔥樹郁下,龍智一只手半伸在空中做著什么手勢,另一只手放在側身,眸光閃閃爍爍,又拘謹含笑的說著什么。
那男孩背對著我,所以看不清容貌,但是他欣長的背影還是撞入了眼簾,帶著半股子清冷,腦后碎發輕揚,給人漠世冷然之感。我疑惑,龍智那種三分死皮賴臉、六分瘋瘋癲癲、還余下一分不知死活的人怎得和冷性子的人交上了朋友,關鍵,還愛上了。
龍智第N次在我面前大哭時,我怒了,嚷嚷道:“多少外國國家法律已經允許同性戀了,這股子風遲早吹到中國,你做個先驅咋的啦!說不定還能成就一段佳話!”
“你懂什么?!”龍智狂吼。
“靠!我什么都不懂,那你特么的就不要在我面前大哭大叫行嗎!”
龍智愣然,胡亂抹了把淚水后摔門而去,他的背影很薄,透著孤涼,這在本該肆意的青春里,是個意外的意料之中。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沒和我說話,見到我時也只是冷然一眼匆匆瞥過。我納悶了:以前一吵架,不過半個小時就會屁顛兒屁顛兒的回來找我約飯的人,完全變成了陌生的生物。
十月十六號下午,雖然入了秋,但太陽還很大,將人的身影拖得老長老長。我亦是先發現那些輕微晃動的老長的身影,才隨著影子看到好友以及好友喜歡的那個人,還有,一個著裙子的女孩兒。
女孩兒長得很中性,不漂亮,高高瘦瘦,短頭發,不過眼睛很亮,笑起來像泛了光。三人坐在一排長椅上,說笑著什么。
這種很平淡的日常充斥日常,反倒使日常變得冗腫起來,然而‘冗腫’放于青春時光里終究是不合適的,說不定在某些人看來就是一個笑話,但是誰又知道看似肆無忌憚的青春其實背負了很多,也有所謂孤獨,也有所謂深長。只是年輕擁有著小孩期待且老人羨慕的不竭精力,掩蓋了情感思海里面的疲憊與瘋狂。正如在陽光投影下的那三個斜落身影里,我總能隱隱約約看到各自的感傷。
龍智背對著我,雙手撐在椅子后面,股指緊握著椅子后面的橫木。女孩時而捂嘴笑,時而附上那個男孩的耳邊低語,時而向龍智搭兩句話,舉手投足間毫不嬌媚,竟透露著男子般的颯爽···男子般的···,我怔住,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嚇了一跳,再次回神看過去時,三人已經肩并肩走了很遠。
很多人會說青春期的人的身、心、腦都很敏感多變,但是只有寥寥無幾的人會明白那些多變的敏感中包裹著對事物獨特又近似正確的——猜測。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北國大雪紛紛,素裹了一片銀裝。龍智拿了個蘋果給我說:“去喝酒吧。”那是吵架以來我們第一次說話。
我們找了個小酒吧,里面“妖男妖女”橫行,一對一雙,一群一幫。我和他坐在角落,隨意點了幾瓶啤酒,就著花生和魷魚絲,說了些近幾個月繞著自己的常事。只是,他,始終沒有提到那個名為羅田浩的男子。
酒喝到一半,我們便開始沉默起來,從未有過的尷尬在“轟轟烈烈”的酒吧里蔓延著。我抬頭看了看周圍,渙散的眸子恰好湊到一處,也恰好落到舞池中一具扭動的身體上,眼神凝結,心里驚然:那個在花園里的女孩此時正著一身男裝在舞池里盡情妖嬈。
我猛灌兩口酒后才稍稍退卻了訝然,心里開始百轉千回,我扭頭對他說:“你敢不敢和我打賭,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
龍智挑了眉毛,只是笑,用我從沒見過的慵懶樣子掀開眼皮看我。
“你早就知道?!”我猛然站起身,攏了眉毛,心里糾結到一處,“你特么的早就知道還裝得死去活來的!是想博我的同情還是犯賤啊?!”
“你想多了。”他拿了一罐啤酒大喝一口,低著聲音。
“那個女的···不對,那個這幾個月跟在羅田浩身邊的男的是個異裝癖吧?你早就知道對吧?!”我低著聲音質問他,緩緩坐下來,右手指著那群不斷扭動著的軀體。
龍智默了一會,才點頭,“他···也許喜歡我,但是他不可以,我也不可以,他有他的未來,那個未來里裝不下我。”
心口一震,我收回手指凝神看他。他鎖著的眉舒開,縈繞著厚厚一層無奈。
原來,剛剛開始還來不及演繹的一場戲,就已經倉促在我眼前謝幕,或者說本來圓滿的一場戲,被命運和這個社會導演成了悲劇。
我問:“為什么羅田浩會和異裝癖在一起?”
龍智笑得苦澀:“我不知道,或許是為了逃避我,或許是為了逃避他自己。”
這種矛盾的話讓我愣神很久,龍智變了,至少,他以前從未對我說過這樣模棱兩可的話,許是經歷了青春的熬煮,他萃去了以前的輕狂肆意,變得老硬起來。
龍智出國前給我發了條信息,三個字:來生吧。
我想象不出這樣矯情的字眼怎樣從他手指尖流出,不過我想,這三個字后面應該加上“那段感情”四個字。許多給不起今生的人都愿意將遺憾托付給來生,許多經歷過青春的人都會知道青春里隱藏著許多難為人知的虱子,被咬一口,又癢又疼又怕之下,我們都被迫摘下稚嫩面具,換上成熟衣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