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親,似乎打錯算盤了。
那些年,他們天天盼著我能考上大學,從此,可以不用被水田里的螞蝗虰咬,鉆進小腿皮膚里,又痛又癢,甚至拽都拽不下來。
吃上"公家飯“,從此就可以褪去當農民的身份。
后來,父母親終于如愿以償,我終于洗掉了腿上泥巴,與我一起的集體戶口本上多了不少素不相識的名字,從此村民變成了居民。
每次回到家鄉,經過那片小池塘,就像到了一個旅游景點,拍拍照,發發朋友圈;碰到熟人點個頭,生分、禮貌得象如今各地景點相互招呼的陌生人。
少年的我曾經在村外不遠的堤壩、草地放牛割草,父母忙不過來時,還會幫著割禾、打場。看著一望無際金燦燦的稻田,心里就有說不出的懼怕。父親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喃喃地說:要想不吃苦,就別當農民。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愛惜糧食的習慣多半是經過那時這樣的磨練而養成的。
這個村里一百米見方不到的小池塘,曾經是我們小時候的"迪斯尼樂園"。岸上楊柳依依,柳條垂掛下來俯視清澈池塘,仿佛現在游泳池邊上的觀察臺,旖旎地照看著下水嬉戲的小伙伴。
池塘沿上有兩處用石板延伸到水上,高出水面十公分,小伙伴們把這想象成"十米跳臺“,彈跳起來,青蛙一樣鉆入水里。
我們曾經在這池塘里追逐小魚,相互拍打水花,猛扎比試下潛。
羅大佑創作的那首《童年》里說,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 。雖說這個池塘邊沒有榕樹,只有一顆老槐樹,年齡有我奶奶那么大,濃蔭如蓋,虬枝粗壯。但唱起這首《童年》,眼前浮現的竟就是這個小池塘。
而如今,那顆高大蔥郁的老槐樹也因為造房拓路而被砍掉了。這株“地標"一樣的槐樹曾經溫柔著我的想象,聽著黃梅戲《天仙配》,也許這老槐樹還能開口說話,給老實青壯年農民介紹“仙女"對象呢!
這顆槐樹的"遺址"后來建成了漂亮的"排屋",是我上初一時語文老師的新房。具有某種象征意味的是,沒過幾年,我的這位受人尊敬的女老師中風了。過年過節我路過老師家門口,她能認出我來,熱情地拉著我的手,嘴里卻只能哼哼幾聲,令人唏噓。這是《世說新語》里“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另一種解讀?
如今的池塘水變黃味變臭,沒有柳枝沒有綠陰,安靜得象一潭死水。似乎覺得我的少年已經與這青青池塘一般,譬如象那農民身份,早已消亡。
當我老了,走不動了,我的哪一個居民身份能與這故鄉和池塘親切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