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與7歲的女兒進行了一場關于理想的談話，讓我感受頗深，決定寫下此文，以警醒自己。

1

進入小學了，同學們會在一起聊起自己的理想，佳寶也是。

起先，她很懵懵懂懂地說，長大后想當一名教師，陪伴孩子們快樂成長。

后來，我看見她在本子封面的理想一欄，填寫的是醫(yī)生，要救死扶傷。

再后來，她跟我說她的理想是當科學家。

這個都很正常。理想變來變?nèi)ヒ埠苷＃吘梗⒆舆€小，她的路才剛剛開始，人生的理想，對于她來說，這個概念大概還不太具體。

我倒也沒放在心上，隨她去了。我像她這么大的時候，也是一天三個理想，還不帶重樣的呢。

后來，有一天，送她上學的路上，她嘰嘰喳喳地跟我說起班上同學們的理想。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我隨口問。

“我想當老師，有時又想當醫(yī)生，不過覺得科學家也不錯。”她開心地說。

“那你覺得你長大了，想當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我想她或許還不太理解理想的意思，便順勢引導了一下。

“嗯，我長大了，不就是媽媽了嗎？”她詫異地說，好像我的問題根本不用回答。

“嗯？什么意思？”我的心忽地顫了一下，但是希望能得到更詳細的解說。

“我長大了，不就跟你一樣，當媽媽了嗎？然后就在家里當全職媽媽，帶孩子啊。我的理想就是你現(xiàn)在這樣啊。”她說得很認真很輕松，就像一件很順理成章的事情。倒是好像我的發(fā)問顯得太奇怪。

我一時語塞，心，像是被重擊了一下，生生地疼。

我一路無語，沉默地開著車，但是心里翻江倒海地難過。

孩子，你知道嗎？這一刻，我忽然特別理解我的爸爸媽媽，也就是你的外公外婆。

2

我想，這個是我的疏忽，雖然你現(xiàn)在每天除了上學的時間外，基本上都是跟我在一起，但是由于我平時很少跟你談起我自己，所以你大概也并不了解你的媽媽，你也不了解全職媽媽是什么。你只是看著我每天只是接送你和妹妹上學和放學，做做家務，輔導一下功課，好像很輕松的樣子。

我，就是你身邊最直接的榜樣，你說想要成為我，想想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那么，在跟你講道理之前，我先跟你講一下媽媽的故事吧。

媽媽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懂事，一直是父母的驕傲，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的學習成績就一路優(yōu)異，每學期結束的時候，毫無懸念地，我都會領回一張獎狀，這個時候，我的爸爸都會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把它平平整整地放在柜子里。等到大年三十，貼春聯(lián)的時候，他就會拿出我這一年里獲得的獎狀，特別莊重地貼在家里的堂屋的墻上，那神情，仿佛貼的不只是獎狀，而是——希望。

慢慢地，家里一整面墻都貼著我的獎狀，我爸爸常常在那里站好久，仔細端詳著每一張獎狀。

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我都是在親朋好友的稱贊聲中度過，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我那個時候可能也是“別人家的孩子”。

就這樣，我一路順風順水地度過了我的小學和初中。

要知道，那是上個世紀末，在我們老家那個地方，農(nóng)村里的日子還很艱難，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是普遍存在。

九十年代末，我初中畢業(yè)，中考分數(shù)全校名列前茅，足夠上縣城里最好的高中。

但是這個時候，村里家族內(nèi)外的人和多數(shù)親戚朋友，都對我的爸爸說，我一個女孩子，以后是要成家，要嫁到別人家去的，加上家里條件又不好，還有妹妹弟弟在讀書，送我上個中專就算是已經(jīng)很對得起我了。

如果上高中的話，三年后，考不考得上大學還未知，萬一考不上的話就白白浪費了三年光陰；另外，就算考上了大學，大學再四年，一共就是七年，得多花多少錢啊，而且大學畢業(yè)，我年齡也不小了，可能馬上就要嫁人，不是白白為別人家培養(yǎng)了嘛。

說這些話的人當中，很多人之前是對我愛護和贊賞有加的。

其實他們的這話也不假，要知道，那時，我的很多同伴基本上上完初中就直接出去打工了。而那時的中專生也是很吃香的，上了師專，就可以回家直接當一名光榮的教師。更重要的是，家里條件的確不寬裕，如果我上高中，再加上弟弟妹妹的學費，對于我的爸爸媽媽來說，未來的7年里，他們將會承受比村里人多出很多倍的辛苦。

我一度覺得我完了，我可能沒辦法繼續(xù)上高中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的爸爸，這時，他就像我的保護神一樣，高大偉岸地站在那里，力排眾議，堅定地送我去了縣城一中，那是縣里最好的高中。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他一開始也拿不定主意，在中專和高中之間不知如何選擇，所以提前幾天就去找了我的校長，校長對他說：中專是要慢慢被淘汰的，牧心這么優(yōu)秀一孩子，送她去縣一中吧，別犯糊涂，耽誤了孩子。

就這樣，我順利地去了縣城里最好的高中。

而我的爸爸，也因此付出了我無法想象的辛勞。

高中三年，我努力學習，順利考入省城里的重點大學。再然后，我和你爸爸憑著自己的努力，在杭州買了房，安了家。對了，我就是在縣城里的高中認識了你爸爸。

這一路走來，我一直都記得，那天，我的爸爸，你的外公，像個勇士一樣，面容祥和地對我說：學費不是你操心的事情，其他人的話也不是你該去考慮的，你只管好好念書，你能讀到哪里，我就供到哪里，哪怕砸鍋賣鐵，骨頭扳成渣，我也會供你，你不要有顧慮，你只管用盡全力去努力就好了。你總不想就這樣在這個地方早早就嫁作人婦，早早就當了媽媽吧。

那一刻，他，我的爸爸，就像我的守護神，周身散發(fā)著光芒。以至于直到現(xiàn)在，我每每回想到這一幕，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后來我從我媽媽的口中才得知，就在那個時候，已經(jīng)有人開始托媒人探我爸媽的口風了，據(jù)說對方家境還不錯。

所以，你看，如果我的理想就是當媽媽，我在那個時候就可以很容易達成了，日子也不會像后來我和你爸在外拼搏那么辛苦，而你的外公，也不會那么辛勞。我們之所以那么堅持，寧愿付出更多的努力，就是不想那么早就嫁做人婦，早早地當了媽媽，用自己漫長的一生去重復著那個地方大多數(shù)姑娘的人生。

你可知道，你說你的理想是成為媽媽這樣的媽媽，可是你的媽媽，曾經(jīng)卻是為了不要過早地成為媽媽而付出了你想象不到的努力。

并且，每年都有數(shù)以萬計的女生，在為了不要早早嫁做人婦早早當上媽媽而努力奮斗，就在今天，一年一度的高考的日子，就有數(shù)不清的姑娘，懷揣著對未來的期許，堅定地邁進考場，勇敢而努力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未來。

而她們想要的未來，一定不是為了想要有一天當上媽媽。

3

后來，按照計劃，你出生了，我如愿當了媽媽。再后來，你奶奶身體不好，你沒人帶，你爸爸工作繁忙，常年在外。我沒辦法，打電話向我的爸爸媽媽——你的外公外婆求助，你外公二話不說，讓你外婆來帶你，后來他也放下了收入還不錯的生計，直奔杭州來，和外婆一起，替媽媽撐起了這個家，讓媽媽可以毫無后顧之憂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再后來，你妹妹出生了。

再后來的后來，你外婆生病了，腦中風。她出院后，沒辦法再帶你和妹妹了，她和你外公雙眼含淚地一步三回頭地回了老家。

我工作太忙，你爸爸也滿世界飛，就這樣，你和妹妹成了我們心里最深切的掛念。最后，我決定辭職回家，當全職媽媽，只為在這幾年，好好陪伴你和妹妹成長，當好媽媽這個角色。

但是，孩子，你知道嗎？當媽媽打算辭職回家的時候，你外公外婆是堅決反對的，連續(xù)幾周都給我打電話，說著同樣的話: 再想想其他辦法吧，孩子總會長大的，你自身條件不差，也努力了這么多年，走到現(xiàn)在不容易，工作也不錯，就這樣放棄了多可惜啊！

這些我都知道，我也舍不得。但是看著你和妹妹這么小，就變成了城市里的“留守兒童”，我更加舍不得。

爸爸常年在外，我這個媽媽，也總是在你們還未醒來的清晨就出門了，然后披著夜色在你們已經(jīng)入睡了的時候才邁進家門，你們在媽媽身邊，可是常常一連幾天都無法在醒著的時候見上媽媽一面，可不就是都市里的“留守兒童”了嗎？看著你們熟睡的模樣，媽媽常常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眼看著你們一天天長大，眼看著你們滿眼都是對爸爸媽媽陪伴的渴望，媽媽思索良久。

最后，與你爸爸交談良久，我還是決定辭職了，因為我愛你們倆愛得如此深沉，我不想錯過你們最需要父母陪伴的那幾年，也不想錯過你們成長的點滴，我想與你們一起分享成長的喜悅，一起建立良好的習慣。我不想錯過父母的有效期。

最重要的是，你們是我?guī)У竭@個世界上來的，我，必須對你們負責。

得知我的決定，我的爸爸媽媽——你們的外公外婆，在長長的電話線那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你好好撫養(yǎng)好兩個孩子，把孩子培養(yǎng)好。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沒人逼我。對于我的這個決定，你爸爸表示尊重的同時，也很心疼。

然后，就是你現(xiàn)在看到的樣子了。媽媽在家里當起了全職媽媽，負責著你和妹妹的一切生活起居和教育。

你外婆告訴我，就是現(xiàn)在，你的外公在老家還是會時不時地說起，說自己的女兒選擇當全職媽媽，耽誤了自己，真是可惜了。

所以，你看，媽媽選擇當全職媽媽，是出于愛，對你們的愛，對家庭的愛，而且做出這個決定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樣輕松，這中間曾有過太多的無奈、不舍、思慮和糾結。

4

當全職媽媽這兩年來，我用心地規(guī)劃著你的教育，盡力給你最好的教育和引導，只是希望你能有一天可以成長為你希望成為的樣子，在你的世界里綻放光芒。

這兩年來，我深深地敬佩天下所有的媽媽，尤其是全職媽媽，從職場回歸家庭的全職媽媽。

因為這是全世界最無私也最辛苦的工作，它的辛苦，抵得上任何一份工作，遠遠超過媽媽之前工作時最辛苦的那段時間的付出，那段時間，在連續(xù)半年的時間里，我每天加班到凌晨，睡四五個小時后爬起來繼續(xù)去上班，但是，這個跟當媽媽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所以，當全職媽媽，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簡單輕松。

我也覺得媽媽是最偉大的，因為媽媽都肩負著教育下一代的重任，所以，媽媽們，也是肩負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和希望。

可是，盡管這樣，現(xiàn)在，你告訴我，你的愿望是成為媽媽，當全職媽媽。我的心真的很疼。

這種疼，應該就是當時我告訴我的爸爸媽媽我要辭掉工作，回家當全職媽媽的時候，他們心里的那種疼：我拼盡全力，培養(yǎng)你優(yōu)秀，希望你能擁有一個屬于你自己的美好新世界，而你卻全然放棄了自己的前程，選擇在方寸之間應付著生活的瑣碎，從此沒了自己，叫我如何不疼？

我設想過千萬種你長大后的樣子，自信，大方，獨立，…… 可以從事任何一種你喜歡的職業(yè)，但是，這里面，我唯獨沒有料想到你會把當全職媽媽作為人生理想，而且說得這么輕巧，這么理所當然。

沒錯，這份疼，還來源于我對自身的反省：我是不是沒給你做個好榜樣？如果我繼續(xù)在職場拼搏，繼續(xù)努力去成為自己，你是不是就會看到一個不一樣的媽媽？然后就會有了不一樣的理想？

可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當這幾年的全職媽媽，我不后悔。

不得不提的是，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只要是你的爸爸有空的時候，都是他主動接過了接送你和妹妹上學和放學的重任，家務也是主動攬過去做，學校里需要爸爸出席的活動，他就算沒時間，也會在前一天深夜，甚至是當天凌晨趕回家，參加完活動后就立刻趕去機場。爸爸工作辛苦，也難得有休息時間，可是他一直這樣堅持，你可知道這背后的深意么？

我們就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讓你們看到一個健康的家庭里的夫妻應該是怎樣的，我們希望你能夠明白：全職媽媽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簡單輕松，而且，就算媽媽是全職媽媽，養(yǎng)育孩子也從來都不應該是女人一個人的事情，家務也一樣，家是兩個人的，需要兩個人一起承擔，共同撐起一個家。

5

孩子，人這一生中，我們會有很多種角色，其中最重要的四個是：女兒，妻子，母親，自己。

很多人都忘記了這其中最重要的那一個：自己。

這是不對的。

二十歲之前，我們很輕松，因為只需要好好做女兒就行，二三十歲時成家后，除了當了妻子，還會相繼多出來一個需要我們付出極大心力的新角色：母親。

而我，在沒有得力外援的情況下，拼盡全力，也只能做到當自己50分，當媽媽50分，這種兩頭都照顧不好的情形，讓我一度崩潰。

所以我決定，暫時放下自己，先做好媽媽。等當媽媽這件事不再需要我投入如此大的心力時，我再努力去找回自己。

在實在無法兩全的時候，把人生分階段過，大概是我最好的選擇。

所以你看，媽媽，并不是生來就是媽媽。她也不是一出生就是直奔當媽媽這個目標去的。當媽媽也從來都不是人生的終點。

媽媽，原來也是女兒，原來也有自己的芳華，原來也有自己的工作與榮耀。全職媽媽，只是媽媽人生中一個階段而已，眾多角色中的一個而已，它只是媽媽漫長人生道路當中一個階段的選擇，它，不是理想。

當媽媽，不應該是理想，也不能是理想。

其實，不止是“媽媽”，“女兒”、“妻子”也一樣，都不應該是理想，也不能是理想，因為它們只是人漫長一生中不同階段的重心和角色而已，它們僅僅是與親近的人的依存關系中的一方：有了子女，才會有“媽媽”這個角色；有了父母，才會有“女兒”這個角色；有了丈夫，才會有“妻子”這個角色。

我之所以說這些不能作為理想，是因為這些都只是一種關系，依附對方的存在而存在，因為依附于他人，所以無法獨立存在。

而理想里，主角只能是“自己”，一個獨立的個體，獨立存在于這個世界。

在你以后的漫漫人生路上，如果必要的話，在你擁有絕對自由選擇權的情況下，你當然也可以跟媽媽一樣，出于愛，自由地選擇當個全職媽媽，但是，那只應該是你的一個階段中的一個重點角色，而不應該是你的人生理想，就像你的理想不能是女兒，不能是妻子一樣。

所以，理想，不是當女兒，也不是當妻子或媽媽，以及其他任何一種依存關系中的一種。

理想，就是當自己。作為一個獨立自尊的個體，成為你自己，長成你最希望的模樣，在你的世界里綻放光芒，那才應該是理想的模樣，而其他的，或許會影響到你全心全意地當自己，影響到你全身心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沒關系，因為我們身兼各種角色，我們也的確需要用心去平衡好各個角色，但是，只要你內(nèi)心永遠不要忘記你還有一個最重要的角色——自己，以及自己的夢想，并努力地去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赤心木牧心，擁有兩個可愛閨女的80后媽媽。左手牽娃，體驗人間百味，右手執(zhí)筆，書寫所悟所感。只寫走心的文字，分享生活和教育心得。陪伴孩子快樂成長，努力修行，以文字牧心，在錢塘牧歌。（公眾號：錢塘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