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對女人的身體失去了興趣。
就連最親密的碰撞之間都像是同一具身體,毫無二致。我很用力,每一個旖旎的夜晚,每一張有溫度的床上,用力到我的靈魂掙脫出軀殼,輕輕地飄到天花板上睥睨纏綿在一起的肉體。
床笫之間我試圖耗盡最后一絲精力,醉宿的視力愈發(fā)模糊身下的面孔,總覺得浮著一團霧蒙蒙的空氣,任由記憶胡亂地拼湊。
當性愛乏善可陳,我開始心不在焉。
在這個不恰當?shù)臅r機,我猛然想起陳燦離開前丟下的一句話。
暮朝,你沒那么愛我。
是決絕肯定的語氣,堵死了挽留的預編借口。
向來真正的離開都是不動聲色。自那晚后,她迅速離職了公司,搬離了租賃的公寓,手機號那頭是格式化空號的提示音,朋友圈永遠停留在三月前的一天。
她消失地如此徹底,我頭疼地目眥欲裂,當初不知哪來的自信當這只是小女孩戀愛時嬌縱的把戲,所以我不上心,頗有耐心玩味孫猴子怎么逃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陳燦的離開,反而打開了一個契機,讓我反身回聲色犬馬中游戲,比任何事情都來得容易,孫啟搖著酒杯打趣:"還真以為你小子收了心。"
我如夢驚醒,不動聲色捏著女伴的腰肢,她一聲嬌俏撲入我懷里。
逐漸明白,文明社會的歷史進程里,交換身體不再需要雄孔雀的開屏,也不需要公螳螂奉獻生命,只需小小的暗示,貞潔與否不再是衡量好壞的唯一標準。
這個夜晚,也許是酒精借力,我勇猛地透支著自己的身體,腦子里無可抑制地一遍又一遍重播當夜的情景,其余的一切都交由慣性。
能夠俯拾的皆是零碎的記憶。依稀記得她背過身子坐在床尾,很單薄,很安靜。陳燦一向給人精致到脆弱的美感,可我知道,她骨子并不是。
“暮朝,你沒那么愛我。”
又是這句話,前因后果呢?當我以旁觀者進入這段記憶,像被人強制觀看已經(jīng)開片的電影,上來就是這么沒頭沒腦的一句。
“對不起。”
我一向討厭女人在做愛之后節(jié)外生枝,尤其還說得這么矯情。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我隨后的道歉。
我以為道了歉這件事會過去,如同過往所有明里暗里標注了對錯的爭論都由她來妥協(xié)。
我摟她入懷,在黑夜中聽到她輕輕地啜泣,倔強地壓低聲音,眼淚打濕了我胸前,冰冷的溫度灼燒了皮膚。
陳燦跟了我近三年,這一千多個日夜,無論是工作還是感情上,其實走得并不容易。她看似脆弱實則堅強無比,就連我看過她崩潰到流淚的次數(shù)也是屈指可數(shù)。
我當時雖然想著不愛,可心疼也不曾半分虛情假意過。
我以為女人流光了眼淚會露出一顆柔軟的心。可是次日一早,我瞇著眼探手,摸到的是冰涼的被子,打電話去公司,被告知她已經(jīng)請了三天的假。
這樣也好,權當是給她時間散心。
可三天過去,等來一封辭職信。
甚至都不曾出面,不容拒絕地把決定發(fā)送到郵件里。她的房東說房租還有兩個月到期,我的公寓里,橫七豎八地散落著她的物品。
粉紅色的牙刷歪倒在漱口杯里。
就連離開,都不讓人完全的死心。
回憶到這,我還是不清楚她離開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只憑著一句不愛嗎,那早該離開了,為什么還要耗上三年。
我一邊嗅著有任何預謀意味的蛛絲馬跡,一邊瘋狂克制自己回憶,因為每一次對事件追溯都是疊加上一次記憶,我不愿酒精模糊真實,只好設限自己的忍耐力。
可是今晚,這條底線像是被洪水沖垮的河堤。
我越著急,越逼著自己回憶。越是回憶,腦子里的空白無限蔓延開來。
我紅著眼睛發(fā)狠。
身下的床吱吱呀呀地抗議,身下的女人九曲縈回地呻吟。
“阿婉!叫我的名字。阿婉。”
話音剛落,我像是被潑了冷水般清醒。在隨后高潮的絢爛中,有種真正的醍醐灌頂。
“暮朝,你沒那么愛我。”前一句是。
“第三次了,暮朝。這是你第三次叫她的名字。”
我給不了愛情,大抵是因為,心底有座墳,埋著未亡人。
我掘了很久,始終抬不出腐朽的棺木,所以我選擇道歉。
【二】
宿舍四人畢業(yè)后能夠再次聚齊已經(jīng)是十年后的事情。
當晚,我們在酒席上都有些放縱自己。
人一邁過三十這條門檻,真的會變得有些油膩。還記得二十歲之前我們聚在露天的大排檔喝著幾塊的啤酒,扯著嗓子吹牛逼,那時候,我以為整個世界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可是現(xiàn)在,吹噓完當年陳芝麻爛谷子的英雄往事,再用“還不就那樣湊合過”概括完現(xiàn)狀。我們在安靜地有些尷尬的氛圍中發(fā)現(xiàn),有些事情是真的回不去了。
我躺在椅子背上,抬頭看著包廂頂上明晃晃的水晶吊燈,忽然覺得這一切發(fā)生地如此荒唐可笑。
在沉默中,周泯言紅著臉,把弄著酒杯:“當初我們?nèi)齻€說好了,不在上海混出個人樣絕不回去,你看看,你看看,畢了業(yè)拍拍屁股灰溜溜走了。真丟人。”說著擰著表情作勢扇了一巴掌,揚起聲調(diào):“不像人老三啊,什么都不說,這些年悶聲發(fā)大財,這才是聰明!真心聰明!。”
“你還別說,這些年變化最大的就是老三了,我們是往下坡走,老三一直往上爬,什么都不說,來——敬老三。”
“要知道當年被陳婉玩弄一下能夠這么大的覺悟,說什么我也得上啊!”
包廂又一次歸于死寂。
隨后其余二人打著哈哈勸胡嚴,“以前屁大點事情至于拿出來翻舊賬嘛。”“小四大家都是兄弟,過去就過去了啊,”“不許再提了啊。”
我心里有點冷笑,那大學那會他們可不是這么向著我的。
我端著杯子站起來,一副不計前嫌的姿態(tài):“小四,我以為你肯來,就代表不計較之前的恩恩怨怨,我們還是兄弟。”
“呵~我當你兄弟?你媽逼——”
門外的服務員聞聲沖進來,滿地的狼藉。
我看著地上的酒杯的尸體。
“我去買單,先走一步,你們慢慢吃。”
關上門,還能聽見里面?zhèn)鱽砗鷩蜡偪竦穆曇簟?/p>
“他搶關悅的時候怎么不當我是兄弟呢?”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