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終有一天可以坐下來聊聊孤獨
《到大馬士革去》中有這樣一段話“不是死亡,而是孤獨使我懼怕,在孤獨中會遇到某個人……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另一個人還是我自己,不過在孤獨中人們不是孤獨的。空氣變得稠密,空氣在發芽,開始長出一些東西,它們不可見但是感覺得到,它們有生命?!?/p>
十年前我離開父母去一座陌生的城市上學,學校提供的宿舍是由賓館改造而來,我被安排在三人間,有獨立衛生間,環境不錯,與我同住的另外兩個女孩是本市人一到周五就回家去了。記得有一年開學,我早早回到學校,宿舍正逢在假期剛剛進行過裝修,秋雨綿綿潮濕的空氣里都是涂料的味道,舟車勞頓顧不上開窗透氣我就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迷迷糊糊好像掉入了深谷,緊接著就是冗長的噩夢怎樣也醒不了,直到聽到宿管阿姨急促的敲門聲才猛然從夢中驚醒,已是第二天的清晨。窗外的雨還未停,或許我還不知道那一次差點就中毒,死亡有時候近到與你擦身你卻還未能看清楚它的相貌。我常常會想起那些年獨自在外求學的時光,周五下午放學后跑到校門口報亭里用省下來的錢買一本自己喜歡的雜志,再隨便帶點吃的,背著書包回到宿舍,房間里空蕩蕩的只有我一人,在臺燈下坐著看書或者蜷縮在被窩里看書,我沉迷于故事的枝繁葉茂中,或開心或難過,不覺天色漸晚,市井的嘈雜淅淅瀝瀝在突如其來的的沉默里,每每這個時刻我就開始焦慮不安,比起獨自體會著對面樓上一間間昏黃的燈光里傳來的關于家的氣息,安靜更讓人覺得心慌。這熱鬧戛然而止并且揚長而去雖然這熱鬧里沒有我。那一年我15歲,在遠離家人的夜里,一個人仔仔細細寫著日記。不覺得孤獨是件事兒,我常常趴在窗口看來來往往的人,時光在每個人身上留下深深的暗影,我一遍又一遍想象著關于他們的故事。有時候會去六樓的天臺曬被子,我會搬個凳子坐整整一上午,遠處常常傳來火車的鳴笛,少女的心思有時候很酷,酷到總覺得有一天我會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然后遇見很多很多特別的人。
十年后的今天,我突然發現自己變得異常膽小,不敢在下雨的夜晚獨自一個人在家,起風的時候一定要關閉所有的門窗。受到委屈的時候就想鉆到媽媽的被窩里去抱著她哭一哭。十年過去了,倔強過獨立過當過資深裝逼少女也曾徹徹底底幡然醒悟過。而今,也終于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好好跟自己聊一聊孤獨。
以往很多時候我都會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干所有事情??墒俏也⒉挥X得孤獨。有時候坐在馬路牙子上看來來往往的行人,看得著迷看得豐盛。熟悉我的人也都從未懷疑我有半點孤僻的嫌疑。我常常驚覺于自己能夠在缺乏八卦玩笑茶余飯后的邊角料里還保持著極強的生命力,還能繼續與自己歡快得玩著。反而是越吵鬧越繁華越快樂孤獨就越放肆,二十歲出頭的時候談戀愛,會覬覦對方身上自己沒有的部分,總覺得還可以再走進去一步,發現更為開闊的世界??墒且徊揭徊降刈撸荒_一腳的落空,人性吶原來就是個無底洞,千萬別踩得太深,尤其是在他人的世界里。更別懷有企圖,尤其嘗試用愛做借口。愛是要求,利己就會耗盡對方的忍耐利他便往往會失去自尊。忍耐與自尊撕扯既遮蔽視野又使人變得庸俗。索性掉頭往回走,回到自我里回到自深深處。歡愉總是太過于輕佻,而孤獨里緩慢流淌著的光陰才能更為真實且敏感地將生命的脈絡看得清楚。
我常常會想起王小波,他說那一天我二十一歲,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可是我二十一歲的時候沒有預見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么也錘不了我。回想我的二十一歲,我好像也并沒有覺得自己有多么生猛,我一個人穿過火車站的人流去趕周末下午最后一趟306路公交車回學校,人群里我總覺得自己非常的渺小,我的靈魂慌張而堅定,我的好清澈見底我的壞也清澈見底,可是沒有一雙眼睛愿意在我身上停留哪怕是短暫的一秒。茫茫人海東張西望說到底我們不過是為尋覓一張愛人的臉。一想到這個世界嘈雜飛快且善變我就覺得孤獨不堪。
我的一個朋友大學時期玩音樂后來又轉行做導演,北漂了幾年,他說孤獨就是回到出租屋內,聽隔板的兩邊每天都上演著來自天南海北的故事,這些故事模糊且具體繁雜且生動逼真卻又如同虛構。它們枝繁葉茂相互交錯劇烈地生長在每一個夜里,裹挾著洪水猛獸般的孤獨又能讓人赤裸裸地體會著活著的爛俗與美好。生命就是無時不刻都讓你不知道該怎么對它好,可能世界往往不在于眼睛看到了多少而是用心體會到了幾分。我的這位朋友后來離開了北京,他說他會把那些在耳朵里聽來的故事寫成一個劇本,好的電影總是想把真誠的自己說給別人聽,而真誠永遠行走在遇見真誠的路上,縱使翻山越嶺。
以前上學的時候帶家教,每周四晚上坐公交去學生家里上課,正值西北的大冬天,寒風刺骨,每次上完課我都會去校門口一家深夜才關門的店里吃蓋澆飯,小店溫馨干凈整潔,店里的服務員是兩個勤工儉學的學生,每次熱氣騰騰的飯上桌,我都會想起吉本芭娜娜的小說《廚房》,我總是詫異于自己偶爾的根深蒂固的記憶力,某一些片段總是盤踞在腦海中格式化一萬遍還會不經意間逃竄出來,我不是沉溺于孤獨地狼吞虎咽下一碗蓋澆飯,而是出了門零星在街景里冷清的燒烤攤,還有路燈下喋喋不休或是情意綿綿的男男女女,還有寄身于熱鬧退去冷風中的拾荒者,城市的燈火太過闌珊,于你是美妙與竊喜,于你又是深不見底的黑暗與熬煎,我匆匆的路過,竟記不清楚任何一張臉。這種失落感真讓人孤獨。
3月份的時候我騎著自行車穿梭于學校與家之間,進了校門口右手邊是一排整齊而高大的樹木,陽光斑駁從縫隙里落下,我的自行車就放在一棵樹的旁邊,我常常會在取車的時候站在那里發發呆,綠色的枝葉在頭頂有時候我會覺得它們高遠且意味深長,偶有穿著校服的孩子從眼前走過,時光緩慢的跳躍在遠去的背影里,一幀一幀都是青春的畫面,這感覺歡愉又傷感。
現在我依然騎著自行車穿梭于學校與家之間,我的車技長進了不少已經可以用一只手把持著方向,已經可以不用在過馬路的時候下車,已經可以為趕時間和各種各樣性格拙劣的小三輪小電動搶道。騎到無人處時我總是會慢下來感受這風中片刻的自由,內心有時候雀躍的像個小孩。我知道這個城市的清晨太陽是橘紅色的,這個城市的日暮席卷著匆忙的腳步。我不敢妄自猜測每一個人的靈魂到底有多孤獨,只會想象這個世界上的所謂的真到底有多真。生命長而深刻,終于有一天發現原來不能夠清晰的認識自己才是最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