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綠
我的第一輛自行車是綠色的,可能是當時的某個郵遞員淘汰的,它像嚴冬時的原野,能沒有的全沒有了,一副無牽無掛的樣子,沒閘沒鈴沒鎖沒車踢沒后件沒前后拖泥板沒鏈板,只剩下兩個轱轆、車架、車把、車座、鏈盤和鏈條。想騎得快是容易的,趕上下大坡,耳邊風聲呼呼作響,令人簡直有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得意洋洋。
它一度是父親的坐騎,父親在鄰村教小學,每天騎它上下班,平時上集趕店也騎它,有時候還帶上我,我坐在大梁上,買的東西掛在車把上,把它累得渾身直抖。
那輛自行車何時來到我家的我不知道,從我記事開始它就在那里了,它來的時候是不是很體面很漂亮我不知道,我也想不起來問大人們。我那時候還小,只知道在當下的環境中利用現有的東西瘋玩,不會思前也不會想后,院子里有堆沙子,就玩沙子,后來沙子被大人們弄沒了,他們又弄來一堆黃土,我就玩黃土,黃土又沒有了,就四下里尋找,玩什么呢?玩什么呢?很快就發現了干枯的窩瓜秧,揪下來用火柴點著用嘴吸,假裝當煙抽,后來被大人們發現,說再浪費火柴就不讓我吃飯了,我不敢玩這個了,就去玩別的了。
等我九歲時,我和小敏就用它學會了騎自行車,小敏是我的發小,小時候常在一起玩的,她家沒有自行車,好在學自行車時并不需要一人一輛,我練時她扶著她練時我扶著,很快就都學會了。
小學畢業了,我考上了國辦初中,小敏考上了鄉中沒去讀,在家干活了。本來她家里就活多,常年累月地養著一只母豬和十多只小豬,還有十多只雞,喂豬喂雞掃院子做飯,小敏從小一直干過來的,為了早點干完活,讓她媽媽好同意我們出去玩,我經常幫她。我家因為父親是老師,每月有工資,家里的經濟壓力比她家小,沒養那么多家禽家畜,也就沒那么多活。
一上初中,我就成了小綠的新主人了。因為新學校離我家很遠,但還未達到申請住宿的條件,我只能跑宿,早晨從家出發騎二十多里,中午在教室吃帶去的飯,晚上再從學校騎二十多里回到家。從周一至周六每天如此。那時候周末休息一天半,周六下午和周日一天。
路一遠時間一長,小綠的種種弊端就都顯現出來了。
沒鈴,在人群里穿梭時要大喊大叫“借過、借過、讓一下”才行。沒拖泥板沒鏈板一趕上下雨鞋上、褲腿上、后背上全是泥,這泥簡直是要甩到靈魂里去呢。這都沒什么,這都能克服的。
最使我懊惱的是沒閘和沒車踢,沒閘我下坡時不敢騎就得下來推著走,因為路上騎車的人多,怕撞著人家,又實在不好意思用腳蹬閘,腳蹬閘就是把腳蹬在旋轉的車前轱轆上以減緩車速,那段路偏又多坡,更令我倍感苦惱;沒車踢放車子時就要靠墻、靠樹、靠其他車子,我離學校遠,若想早早到校,就要起個大早,太早出發,路黑人少我又沒伴兒,所以等我到校,墻往往被許多車子擋住無法靠上去,樹也多為這種情形,只好靠在別的車子上,人家的車先走小綠多半是要倒在地上的,它很難堪的,我更難堪,有時候人家還會說一句,“誰的破車子呀,還靠我車上。”聽到后我更是無地自容,臉一下紅到耳根。
那段時間,我為小綠操碎了心。直到后來我住讀了,騎車的次數少多了,時間也不那么急,停放也有了固定的地方。這些苦惱才基本解決。
后來想,既然這么苦惱為什么不給小綠配上零件呢?沒錢?覺得小綠本已破舊不值得了?當時好像沒想過這些問題,只顧一天一天的延挨著苦惱著得過且過。
二、紅旗和鳳凰
家里買了一輛28男士紅旗自行車,質量很好的,馱一兩百斤的東西一點問題都沒有,人貨兩用,比小綠棒多了,是家里主要的交通運輸工具。大哥和姐姐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下地干活,上集趕店買賣東西,他倆經常用到自行車。我還在騎小綠,二哥在鄉中上學,離家八里地,周一至周五每天兩個來回,周六一個來回,一走就是三年。
后來大哥結婚了,結婚時嫂子要了一輛鳳凰牌女士自行車,這是她專有的,家里人要騎都要向她借的。二哥不借,我也不借,姐姐借過。
后來姐姐出嫁了,家也分了,我、二哥、父親、母親、奶奶我們一家,大哥大嫂侄子他們三口一家,分家的時候二哥已經不念書了去當小工了,自己買了輛二手自行車,我上初二,于是分家主持人和爸媽都說:把那輛紅旗車給我上學用,大哥和嫂子就騎那輛鳳凰車。小綠終于退休了,很快被賣了廢鐵。
大哥說鳳凰車架子軟,帶重物怕壓壞了,就和我換著騎,他喜歡紅旗的吃苦耐勞,我喜歡鳳凰的嶄新秀氣,兩邊都很歡喜。
三、三槍
我上班了,就在我上初中的那所學校,每月掙314.5元,跟我姐姐借了200塊錢,扣除下個月的生活費,我用第一個月的工資買了人生第一輛自行車——三槍牌女士26自行車,藍色。那時的路比以前好走多了,沒有那么多上坡下坡了,一律是平坦的柏油路,車子也很輕快,既沒有小綠的令人膽戰心驚緊張兮兮,也沒有紅旗的傻大黑粗,一場秋雨后天氣忽晴,天空像剛換過水的泳池,藍得令人暈眩,白云像被洗剪吹過的棉花,都在路上或大或小的積水里投下倩影,我騎在車上,行在路上,氣定神閑悠哉悠哉。
到家之后沒多久,西院的侄子就來了,說,老姑你有新車了,該把我們家的車子還給我們了,我說,還你們家什么車子?他說,就那輛鳳凰車,我說,那輛鳳凰不是我用紅旗換的嗎?這時候侄子他爸他媽也來了?!爱敃r分家就分的不均,你嫂子那輛車本來就是她的,不應該算在分家的財產里?!贝蟾缯f,“那輛紅旗車子當時就是分給我了,說給我上學用的?!蔽艺f,“一個閨女擎持什么家產?!”嫂子說。
通過這輛三槍車,我回到家;還是通過這輛車,我明白了我的第二輛車既不是紅旗也不是鳳凰,紅旗是屬于大哥或二哥的,因為他們是爹媽的兒子,二哥自己買了,所以紅旗車天經地義是屬于大哥的;鳳凰是屬于嫂子的,既然紅旗不應該是我的,鳳凰就更不是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我現在有汽車了,也還保有一輛自行車,大行自行車,遇到限行或天氣晴好或近距離的鐵定擁堵路段,也推出來騎一遭。那輛三槍早被賣了破爛兒了。
回想這些年陪我走過來的小綠、紅旗和鳳凰、三槍,雖然沒有過去的它們就沒有現在的我,但我早已不再噓唏慨嘆,生活要斷舍離,生活要向前看,生活:要不可逆轉的,富足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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