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射雕》的人總喜歡拿楊康跟郭靖比:郭靖可以放棄富貴榮華,楊康為何不能?其實這種比較是十分可笑的。
在楊康的生活和追求中,郭靖從來都是個打醬油的,郭靖在楊康的悲劇里,只不過在充當一個“龍套”的角色——不管有無郭靖的存在,只要楊康的身份暴露,他的悲劇就注定要上演。
楊康永遠不會成郭靖,因為他是孤獨的,這種孤獨無法傾訴,無法埋怨。他所選擇的道路使得他只能孑然一身,即使郭靖愛他,穆念慈愛他,完顏洪烈愛他,但在精神層次上,他沒有朋友,沒有伴侶,沒有親人,有的是徹骨的孤獨。
無論楊康如何“反復無常”,那都是他披在孤獨軀體之上的外衣,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擺脫不了那種孤獨,所以他經常會咬牙切齒般得努力接受這種煎熬。
面對孤獨,楊康從不呻吟悲鳴:
一、他不知道去抱怨誰。
早期的楊康是驕傲的,他任性輕浮,是個會撒嬌會嬉笑的貴族公子哥。
后期的楊康是冷傲的,沉默的,這源于他由完顏康變成了楊康。此后他開始迷茫,他愛母親,但他做不到跟母親同心同德;他是漢人,但他無法忍受高高在上的自尊被拋入谷底。今后的路該怎么走下去?該如何面對完顏洪烈?
面對這樣的命運,楊康本來可以埋怨很多人。但是包惜弱可以恨,楊康卻不可以。包惜弱恨完顏洪烈,她恨得理所當然,完顏洪烈除了愧疚,無話可說,他這十多年的付出跟當年的罪孽相比不值一提。
楊康卻不想恨完顏洪烈,不僅因為他對自己有一份真誠的愛,還因為他給自己的命運。楊康放棄了“他應該是的那個人”,選擇了“他已經是的那個人”,他的選擇使得他不能痛恨完顏洪烈,因為他的身份跟完顏洪烈緊密相關,這以后,他失去了怨天尤人的借口,他誰也不能再埋怨,誰也不能再責怪,他不能責怪包惜弱的軟弱,不能責怪丘處機沒將他帶走,因為他的選擇,注定了他沒資格。
但是人人都可以恨楊康。母親可以恨他不與自己同進退,楊鐵心可以恨他認賊作父,完顏洪烈可以恨他忘恩負義。楊康生活在這樣的夾縫里,他不哀求別人的諒解,他是冷的,他平靜地做著自己認定的事,至于是邪惡還是正義,他不屑,他不在乎。
楊康的冷,源于他的孤獨,他學會了不解釋,不糾結。郭靖的熱情溫暖不了他,念慈的深情挽留不住他,完顏洪烈的疼愛打動不了他。任何人都不再與他“共鳴”。
他寄情于穆念慈,但他完全沒有向她傾訴的欲望,因為他知道穆念慈理解不了自己。穆念慈理解不了,這世上就不會有人能理解。無論他去做什么事情,都會有人理直氣壯的來批判,他無法去辯駁,他也辯駁不了。他唯一能相信和依靠的,只有自己內心的呼喊,而不是外人或善或惡的指點。
此后的他不再是少年,因為他變得清醒而犀利。
二、他選了完顏康的路,卻帶著楊康的影子
一直到死,楊康都對自己是“楊康”有著深刻的自覺,無論他多么想做完顏康,無論他做的再好,他還是楊康。
“楊康”于他而言,是他不想接受的角色,卻如套在他脖子上的一把鐵鏈,永遠甩不掉。可是他要走的是完顏康的路。
對于這條路,他不曾后悔過,也不曾回憶過,可“楊康”的烙印卻時刻燒灼著他,勒索著他,不曾停止。他目空一切,俾睨眾生,可在此之外,他忘不掉牛家村的故事,忘不掉楊家槍的存在——他不是完顏康。于是那些本屬于完顏康的東西便被他拋棄,他不再在完顏洪烈面前孩童般的耍鬧,不再去做那些紈绔子弟的輕浮之事,除了因為他遭遇了嚴酷的變故,何嘗不是因為,那些是正牌完顏康才會去做的事,而他,是假的完顏康。
這時候的他既不再是完顏康,也不再是楊康,他只是他自己。他一再只身犯險,身先士卒,只為堅定不移地奔向他選擇的道路。他會殺郭靖和丘處機,因為他們讓他做楊康;他也會殺完顏洪烈,因為他讓他做完顏康。只有這樣,他才能自由,才能不被鞭子抽著生活。
對于念慈,他哀求她欺騙她,卻在立場和思想上從不跟她妥協,這兩個人的靈魂始終不在一個次元里。
所以,楊康不能去悲傷,不會有朋友。
三、臨死都得不到同情
鐵槍廟里,楊康誤中蛇毒,神志不清,亂打亂咬,眾人見了,紛紛走開。
月光下,鴉影飛舞,夾雜著楊康的嘶叫。
完顏洪烈走來,看到楊康的鬼樣子,也嚇得“急奔出廟,飛身上馬”,霎時間逃得不見蹤影。
歐陽鋒和黃蓉看著楊康在地上打滾,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無動于衷。過了一會,楊康一陣抽搐,就此死去。年僅十八歲。
暴尸三日,無人收尸。被烏鴉啄食,剩下一堆白骨。
“野死不葬烏可食”,這是何等孤獨的畫面。
留下穆念慈和遺腹子楊過這對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隱居臨安鄉間一隅,穆念慈不愿跟楊過提及關于楊康的只言片語。不久穆念慈也郁郁而終,幼年楊過開始流浪在外、備受欺凌,延續著楊康的孤獨。
楊康之孤獨,無人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