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按照百歲無憂和靜女其姝的設(shè)定來,算是百歲無憂的第二個番外。
除了一如既往的說廢話之外,什么都不能保證,表跟我講文風(fēng)這種我根本沒有的東西。
好了,我們一起炒冷飯吧
01
燕洵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他緩緩地睜開眼睛,隨即又瞇了起來,有些不能適應(yīng)久違的陽光。
開口喚人,卻發(fā)覺嗓子干得厲害,喉嚨里一股腥甜之氣,他抬手,想要引起正在為他擦臉的婢子的注意,但是這個動作對中了劇毒還在床上躺了三個月的西涼王來說,還是太過了些,他費了半天勁,也只是稍稍動了一下手指。
幸而即便是如此細微的動作仍被細心侍候他的婢子們發(fā)覺了。
一時間“西涼王醒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皇城,不論朝中各派態(tài)度如何,整個扶涼城的百姓已經(jīng)沸騰了,大家紛紛奔走相告,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個好消息。
而百姓口中英明神武的西涼王如今正躺在床上,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任一眾太醫(yī)翻來覆去,太醫(yī)的動作雖不輕緩,聲音卻是壓得極低。
在仔細診斷后,終于確定西涼王體內(nèi)的登蕤草已經(jīng)解了大半,剩下的已經(jīng)不足為懼,開上幾幅解毒的良藥,不日便可排出體外。
王上的身體是大好了。
守在燕洵身邊的叔伯們聽到這個消息后一個個激動的老淚縱橫。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安撫住一眾長輩,他一轉(zhuǎn)頭,卻看見床榻的另一側(cè)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背對著他,睡得香甜,霎時明白了方才太醫(yī)們的聲音為何如此輕緩。
“他是—”燕洵瞧著小家伙的后腦勺,覺得似曾相識,但一時卻想不起來。
“回王上,這位小公子是。。”一眾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是不知如何開口說無憂的身份。
“他是王上的救命恩人”就在老臣們不知如何之際,一個嬌俏不失穩(wěn)重的聲音傳來,替眾人解了圍。
一襲粉裙仍難掩凌厲之氣的秀麗王坐在案凳上,正在擦拭她那把破月劍。
這把破月劍是宇文玥所贈,自從來了燕北,就不曾見她用過,不知今個兒為何突然有了興致從箱底拿了出來。
“是是是”一眾老臣心里一邊感謝秀麗王一邊連忙跟著附和“這位小公子是王上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也是王上的兒子”楚喬手下動作不停。
“哐當(dāng)!”想來大病初愈的西涼王還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肢體,手一滑將床幾上的參湯拂了下去,可惜了上好的汝窯白瓷。
聲音驚著了熟睡中的小家伙,只見他翻了個身,朝向燕洵這邊蠕動,抱住燕洵的胳膊,砸吧砸吧小嘴,將頭埋在他的臂膀處,又繼續(xù)睡了過去。
“我的兒子?”燕洵瞪大了一雙狹長的鳳目,看向離他最近的世叔,就看到這位看著他長大向來不茍言笑的老人鄭重的向他點了點頭,目光中還露出了幾分欣慰之意。
燕洵的目光接著轉(zhuǎn),在得到所有在場之人肯定的眼神后終于確定他的好阿楚并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自從陛下身體抱恙,臣等日日懸心,夜不能寐”他的一位世伯說到“幸而天佑西涼,王上轉(zhuǎn)危為安,臣等終于可以安心了”老丞相擦擦眼淚“王上大病初愈,身子骨還弱得很,我們這些老家伙就不打擾王上休息了”
“是是是”一眾老臣跟著附和“王上多休息,臣等告退”
不管燕洵愿不愿意,一眾老臣轉(zhuǎn)身就走,行動間頗有年輕時隨定北侯征戰(zhàn)的迅疾之風(fēng)。
婢子們也利落的收拾了一地狼藉,識趣的退了出去。
西涼王的寢殿內(nèi)一時間就剩下燕洵,楚喬,還有睡得天塌不驚的小家伙。
“阿楚”燕洵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的開了口“你是知道我的”他來了燕北四年從未碰過一個坤澤或是中庸,怎么會有兒子,而且看這孩子的身量,也不像是兩三歲的模樣。
“我知道,王上登基四年,男色女色都未曾近過”楚喬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軟布。
“既然知道,那—”為何開這種玩笑
“那肯定不是在西涼有的,還請王上往前想”
往前想,往前便是自己舉家被滅,一路逃亡回到燕北,那時候日日都處在危險之中,哪有心思想這些風(fēng)月之事。
“往長安想,往王上還是世子的時候想”秀麗王看著西涼王費力回想然而不得重點的模樣,不動聲色的扔了一顆炸雷。
長安,世子,那時候他頂著長安五俊的名頭,行事看似荒唐,但對于乾坤之事卻大都是逢場做戲,點到即止,雖是頂著風(fēng)流之名,卻從未做過風(fēng)流之事,這么多年,也只有一個人和他心意相通,肌膚相纏過。
只有一個人
燕洵的心驀然被抓緊了,他看向埋在自己臂彎里睡得香甜的小家伙,小心翼翼的動了動胳膊,小家伙似是不滿的蹭了蹭,換了個姿勢,接著睡。
轉(zhuǎn)換的姿勢,讓他看清了小家伙的模樣。
正是他在青山院內(nèi)看見的無憂!
瞬時感覺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他轉(zhuǎn)過頭去,死死地瞪著楚喬,想尋求一個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也不知道到底希望楚喬如何作答。
“是”鶯歌小院中的相互扶助,四年的并肩作戰(zhàn),只需要一個眼神,她就知道燕洵在想什么。
回應(yīng)她的是燕洵猛然塌下的身體和急促的呼吸。
她悄悄的走了出去,給這對久違的父子一點獨處的時間。
燕洵過了許久才平復(fù)下來,他看著無憂的面龐,終于明白了當(dāng)年的那絲熟悉感從何而來,起初他以為是因為無憂長得像宇文玥,如今看來,這小東西的五官和自己才是像的出奇。
他的兒子,他和宇文玥的兒子,宇文玥給他生的兒子,燕洵閉上眼,若是如此,算算日子,那在九幽臺的時候就應(yīng)該有了。
既然如此,在天牢的時候,他為何那樣傷人。
看著無憂安靜的睡顏,燕洵心里一時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
“父親”
小家伙揉了揉眼睛,一雙鳳目看似和他極為相似,但細看之下卻有些宇文玥的影子,此刻小家伙就睜著這雙眸子望著他,有些膽怯,但更多的是滿滿的期待。
“無憂”燕洵看著他這雙眸子,心情十分復(fù)雜。
“父親”小家伙又叫了一聲,往他身上蹭了蹭,動作很輕,還帶著點討好,像是生怕惹他不開心似的。
“無憂”燕洵看著小家伙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里一下子酸疼的厲害,他把小家伙擁進懷里。
“無憂”燕洵拿下巴輕輕的蹭了蹭小家伙的額頭,他這些天一直睡著,須發(fā)長得也慢,故而婢子們并未日日為他剃須,此刻冒著青茬的下巴扎的無憂有些發(fā)癢,小家伙轉(zhuǎn)轉(zhuǎn)頭,卻舍不得離開燕洵的的懷抱。
“父親”小家伙牢牢的拽著他胸前的衣服“無憂可想你了,你都不來看無優(yōu)和父王”
“對不起,是父親的錯”燕洵揉著小家伙的額頭,對于小家伙的話,除了抱歉似乎說什么都不太恰當(dāng)。
他和宇文玥之間的種種在九幽臺后便應(yīng)該一刀兩斷,可他卻放不下,接受西魏的結(jié)盟,并肩作戰(zhàn)時又舍命相助,和宇文玥的這場博弈之中,當(dāng)年他搭上了所有的親人,后來又搭上報仇雪恨的機會,如今終于決定死心了,宇文玥卻給他送來了這樣大的驚喜。
燕洵閉上眼,盤旋著他和宇文玥一塌糊涂的關(guān)系。
“不是父親的錯,父王說父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才不得已離開我們的”小家伙將頭從燕洵懷里蹭出來,一雙眸子泛著水光“如今父親的事情做完了么?”
“做完了”聽著宇文玥給無憂編的謊話,覺得眼眶脹的厲害。
“那父親再也不要拋下無憂和父王了”小家伙又把頭埋回他的懷里。
他緊緊的抱著無憂,抱著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想起九幽臺上,天牢之中,宇文玥冰冷的神色,終究無法許出一個承諾。
幸而無憂也未多做糾纏,許是父子天性,小家伙和燕洵很快便熟了起來,讓人不由贊嘆血脈的神奇。
“這是哪里來的?”
看著小家伙從床尾爬向床頭,將床幾上的玉牌拿在手里,燕洵的眸色暗了暗,那是他燕家的傳家之物,被他父親作為定情之物送給他了母親,后來母親死在九幽臺上,這塊玉牌便不知所蹤了。
“這是無憂的”無憂將它護在懷里,寶貝的小模樣生怕別人搶了去似的“無憂一出生就有的”
“一出生就有的?”燕洵不動聲色。
“是的”小家伙把玉牌帶在脖子上,一雙眼睛看向燕洵“這是奶奶送給無憂的”
“奶奶送給你的?”聽了這句話,燕洵的面上雖無異色,但他的聲音已經(jīng)帶了點不自覺的顫抖。
“是啊”無憂摸著玉牌上的紋路“父王說奶奶去了很遠的地方,不能看著無憂出生了,就把她最重要的東西送給無憂,希望無憂平平安安的長大”最后一句帶了點被嬌寵的得意。
難怪當(dāng)年自己把整個長安翻過來都尋不見,原來是被母親送給宇文玥了,那母親如此,是認了宇文玥的身份了。
母親看似善良溫和,但骨子里卻極為剛強,以她愛憎分明的性子是斷不會把這家傳之物送給滅門仇人的。
當(dāng)年的事情或許沒有他后來看到的那么簡單。
當(dāng)年九幽臺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場滅門之禍中宇文玥到底是扮演了什么角色?
燕洵心中漸漸升騰起一絲竊喜,他把它歸于他終于不再是孤身一人的緣故。
絕不是他和宇文玥可能有了轉(zhuǎn)圜的余地。
“父親”小家伙見燕洵望著遠處不出聲,以為是燕洵想要他的玉牌,自己不給他,他不高興了,小家伙把玉牌摘了下來,拿在手里,爬回了他身邊“父親是不是想要無憂的玉牌,可是這是奶奶送給無憂的,無憂不能再送給別人,無憂借你帶一天,好不好”小家伙拉著他的手,打著商量。
“不是,父親不是想要無憂的玉牌”燕洵心里一軟,斂了神色,另一只手摸了摸無憂的頭“父親是想起奶奶了,父親也有好久沒見到奶奶了”
“就算見不到奶奶,奶奶也是愛父親的”小家伙的眸子里帶著幾分堅定“父王說了,奶奶最疼父親了”
“那是以前,要是現(xiàn)在奶奶見了無憂,一定是最疼無憂的”
“那是當(dāng)然的!”
小家伙和燕洵在床上玩了一個上午,中午婢子們將午膳端來侍候燕洵和無憂用膳。
“謝謝姐姐”看著一個婢子將一盤手抓羊肉擺上桌子,無憂眼睛都發(fā)亮了,直直的盯著不放。
“小殿下這樣說,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當(dāng)?shù)眯〉钕乱宦暯憬恪辨咀記_他一福,看著他綁在腦后的一頭小辮子“小殿下不但和王上長得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連喜歡吃的東西都一樣”
“父王也說無憂雖是生在長安,但飲食喜好卻是像父親這邊的,無憂是半個燕北人!”最后一句話說的自豪極了。
聽著無憂口中宇文玥對他的一句句評價,燕洵忍不住鼻子一酸。
這是他的孩子,他恨宇文玥入骨,但宇文玥卻從未在無憂面前過說他一句不是,對于無憂的的成長,他錯過了四年,但是在無憂心里,從出生起,他其實從未缺席過。
02
今日是個冬日里難得的艷陽天,燕洵在正殿處理積壓的奏疏,無憂上午帶著一群侍衛(wèi)去撫仙湖抓魚,回來便乏得很,勉強用了午膳便睡了。
“陛下,長安的暗衛(wèi)到了”風(fēng)眠拱手道。
“讓他進來”
“諾”
一句話出口,燕洵才覺嗓子干的厲害,他端起案上的茶杯,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在細微的顫抖。
真相或許就在眼前了,你在害怕什么
“王上”暗衛(wèi)一身黑衣,伏地而拜。
“免禮,起來說話”燕洵壓抑著心中的情緒“讓你們查的事情,可有進展”
“回王上,定北侯一案乃是秘疏,屬下竭盡全力也不過只能查些皮毛”
“那便說說你的皮毛吧”
“諾”
“屬下們接到陛下的密令后便重新展開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王上當(dāng)日和秀麗王逃出長安時,青海王并不在長安,他去了象山大營”
宇文玥不在長安,那射中他的冰雪箭是出自誰人之手?
“而且當(dāng)年白笙夫人。。,也本不應(yīng)是青海王監(jiān)刑,但不知為何,青海王主動求了這個差事”
“王上—”燕洵面上雖不動聲色,但周身的威壓越來越重,暗衛(wèi)不禁有些害怕。
“無妨,你接著說”燕洵斂了周身的氣勢,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還查到一個傳言,屬下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說”
“但說無妨”燕洵看了一眼嚇得面無人色的暗衛(wèi)“本王恕你無罪”
“謝王上,當(dāng)年王上和秀麗王被關(guān)進天牢后,有宮內(nèi)的侍者傳言說,說—”暗衛(wèi)小心翼翼的瞧了瞧燕洵的面色,終是下定決心“青海王在魏貴妃殿前跪了六個時辰,后來,后來,王上才進了鶯歌苑”
“砰!”的一聲,燕洵手中的杯子成了碎片。
六個時辰,那是數(shù)九寒天啊,他那時還懷著無憂呢!
“王上恕罪”暗衛(wèi)看著他們王上神色之中充滿了憤怒和痛苦,立刻跪了下來“屬下知罪,這只是傳言,傳言不可信”說著竟磕起頭來,世人都道青海王和西涼王是死敵,自己怎么就來觸這個霉頭了“王上恕罪,王上恕罪”
“無事”燕洵收斂了神色,沖他擺擺手,似是倦了“去吧”
“諾”暗衛(wèi)聽了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正殿就剩下了燕洵一人,他起身,向內(nèi)殿走去,無憂還在睡,太醫(yī)一共放了他兩碗血,對四五歲的一個孩子來說,還是太過了,而且孩子太小也不能吃藥,只能靠著食補和睡眠來慢慢恢復(fù)。
走到床前,燕洵倚著床柱慢慢的滑了下來,坐在了床階上,看著無憂的睡顏出神。
一次又一次不能再明顯的暗示,看似天羅地網(wǎng),密不透風(fēng)實則特意放自己一馬的圍剿,燕北沿路一隊隊暗中保護的死士,每逢母親忌日的白衣素服。
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涌上了上來,他一直認為他對宇文玥情根深種,而宇文玥卻只是接受,表現(xiàn)的淡漠又清醒,可到今日他才知道,宇文玥對他也是一往情深,那份心意,絲毫不比自己來的遜色。
只不過他的愛是燎原的烈火,求而不得后便要將自己和愛人焚個干凈,而宇文玥的愛是潤物的細流,哪怕被亂石阻隔也能從夾縫中繼續(xù)流淌。
“父親,你怎么哭了”無憂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伸出白嫩的小手給他擦眼淚。
“父親哭了么”燕洵一只手包住小家伙的小爪子,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臉,才發(fā)現(xiàn)臉上一片冰涼的水痕。
“是誰欺負父親了么,無憂替父親報仇去”小家伙晃晃小拳頭。
“沒有,父親只是想起你父王了”燕洵上了榻,把小家伙摟在懷里。
“父親還在生父王的氣么?”無憂的聲音頓時低落了下來。
“父親為什么要生父王的氣”燕洵扶著小家伙背的手一頓。
“父親就是生氣了,當(dāng)日父親去長安的時候我其實是故意去見你的”小家伙翻了個身,和燕洵一起倒在塌上“回來我問父王,為什么父親不認我們,他說父親不是不認無憂,是因為他做錯了事,父親生他的氣”
“不是的”
“就是的,當(dāng)日我提起父王的時候父親的眼睛可嚇人了,父王說是因為他才害的奶奶走到了很遠的地方,父親就生氣了,所以才不肯理他”
“不是你父王的錯”聽著無憂的話,燕洵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密密麻麻的疼了起來。
“那父親不生父王的氣了好不好”小家伙爬起來,整個人趴在燕洵的胸口上,縮成溫?zé)嵝⌒〉牡囊粓F“其實父王可想你了,他給你寫了好多信,但是都沒有送出去”
“好”胸前的這份溫?zé)嶂敝钡耐高^胸腔,暖到了燕洵的心里,他似乎聽到了冰層破裂的聲音。
他想起了楚喬去大梁之前對他說的那句話
“我不知道你和宇文玥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但他一個連契都未曾結(jié)過的坤澤,你又不在他身邊,為了保住這個孩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當(dāng)年讓我咬一口都不肯,如今卻連孩子都愿意生了,
也不知是哪個人這么倒霉,入了你宇文玥的眼。
只有父王,沒有別人,感情那家伙也不比我好多少,一樣用完了就扔了,宇文玥果然沒有心。
燕洵抱緊了胸膛上的無憂,感覺來自胸腔外的暖意要把他的心燙化了。
哪里來的別人,哪里有過別人,一直以來都是他,只有他。
03
星移斗轉(zhuǎn),無憂在扶涼城待了半個多月了,失去的血慢慢被養(yǎng)了回來,精力也旺盛起來,這一日,燕洵陪他獵完兔子又抱著他在廊下喂魚。
“父親,我們什么時候回長安啊”小家伙乖乖的待在燕洵懷里,看著游過來吃食的錦鯉。
“無憂想長安了么”燕洵想想今早朝堂上傳來西魏內(nèi)亂的消息,不動聲色的攏攏小家伙的衣服“恐怕還要再過一陣,等再過幾天,父親再送你回去好么?”
“父親和我一起回去么?”小家伙的聲音陡然提高,猛地回頭,一雙星眸熠熠生輝。
“對,父親和你一起回去”
“太好了,那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過上元節(jié)了”小家伙的聲音里是掩不住的興奮,隨即又低落下來“無憂還沒有過過上元節(jié)呢”
“為何不過?”燕洵奇怪,上元節(jié)是長安人心中的大日子,高門大戶尤其隆重,宇文府怎么會不過呢。
“父王說,爺爺,大伯和姑姑都是在上元節(jié)前幾天出的遠門,所以我們不過節(jié)”
他的父親兄姐在燕北就地處決時,還有三日便是上元佳期,團圓之日,可他的團圓卻不在有了。
他一直以為,只有他記得的。
西涼正殿,朝堂之上。
“王上,如今西魏正值門閥混戰(zhàn),江山動蕩,正是一舉殲滅取而代之的絕妙時機”老太尉出列,“王上一年前放過西魏一次,如今萬不可再錯失良機啊”
“王上,家仇國恨,在此一舉”老丞相也顫顫巍巍的道“王上不可再存婦人之仁啊”
“西魏國力積弱,又恰逢門閥混戰(zhàn),此時出兵確實是能將西魏納入囊中”燕洵點了點頭,一副贊同神色“不過,西魏與西涼相隔萬里,遠兵作戰(zhàn)多有不便,糧草的押運便是一大難題,況且本王帶兵遠征,西涼國內(nèi)兵力必然空虛,邊境的柔然和突厥若是有個異動,恐怕—”燕洵沒有再說下去,但眾臣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
“那王上認為,該當(dāng)如何?”趁內(nèi)亂吞并西魏固然是好,但西涼若是因此有個不測,那便得不償失了,看王上面上一副從容神色,想來心中已有計較。
“西魏與我西涼家仇國恨,血海深仇,自是要報”燕洵看了百官一眼,發(fā)現(xiàn)百官聽聞此言,皆面露悲愴憤懣之色“當(dāng)年本王率軍血洗長安,算是報了元寶炬屠我燕北百姓的國恨,如今西魏正值門閥混戰(zhàn),想必元寶炬的位子已經(jīng)坐不穩(wěn)了,我們不如助力一派門閥,扶他登上帝位,到時新帝登基,到時候向他要個亡國之君,他想來也不會不給,而且咱們替他出了力,他總不會不知恩圖報”
“王上圣明”百官紛紛贊頌王上只費吹灰之力,便能于亂世中得到最大的利益。
唯有林堂為首的幾個人站在原位,不發(fā)一言,燕洵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并未理會。
“那不知陛下心中屬意哪派門閥?”老丞相問道
“宇文族”燕洵的臉上的神色并未有多少波動“本王準(zhǔn)備以聯(lián)姻之名,助宇文族一臂之力”
宇文族三字一出,眾臣一片嘩然,但一想半月前燕洵病重,林堂等人逼宮之時,青海王突然出現(xiàn),將獨子身世昭告天下,保住了燕洵的性命和江山,多少也就有些明白了。
西魏與西涼確實隔得太遠,而且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說西涼有能力吞并西魏,但付出的代價可能會將西涼拖垮,所以,吞并西魏是不現(xiàn)實的,既然不想吞并西魏,又想在西魏門閥混戰(zhàn)中分一杯羹的話,目前看來確實唯有結(jié)盟一法,縱觀西魏眾多門閥,宇文族確實是實力最強的一派,如今西魏已陷入混戰(zhàn),但他們卻按兵不動,如此沉得住氣,想必是早有籌謀。
雖說宇文族實力雄厚,可能并不需要幫助,錦上添花也沒有雪中送炭來的可靠。
但是,畢竟他們王上和青海王的關(guān)系還擺在這里,青海王能在門閥內(nèi)斗的關(guān)鍵時刻,不惜將自己的坤澤身份大白天下?lián)瞎唇Y(jié)外臣的罪名,也要救他們王上的性命,保他們王上的江山,可見對他們王上是還有幾分情誼的。
再而言之,當(dāng)日他們擔(dān)心的是青海王借稚子把持西涼的朝政,如今他們王上已經(jīng)轉(zhuǎn)危為安,燕洵年富力強,他和青海王既然能有一個兒子,那便能有第二個,第三個,坤澤只能與一個乾元結(jié)契,到時候西魏的太子身上流的是必定是西涼的血脈,這樣百年之后,中原江山便可盡歸西涼。
“王上所慮深遠,為我等不能及”太尉第一個贊同。
“王上英明”百官齊誦。
“我看陛下不是為了西涼的國祚,而是為了王上您一人的私情吧”林堂終于開了口“我曾隨王上在長安待過幾年,對王上與青海王之間的事情多少知道幾分,當(dāng)年王上對青海王可是一片癡心,但是王上下獄后,青海王不但不施以援手,還落井下石,如今恐怕是見王上成了西涼之王,才又來欲擒故縱的吧,王上上一次見青海王,我西涼十萬大軍便埋在了突厥柔然等三國聯(lián)軍的戰(zhàn)場上,如今再見一次,又巴巴的奉上大軍,助一個坤澤登上皇位”林堂的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嘲諷與鄙夷“王上如此,與周幽夏桀之流有何分別,王上莫不是忘了和青海王不共戴天的滅門之仇?”
“滅門之仇”燕洵本來平和的眸色突然銳的如鷹一般“你口口聲聲滅門之仇,如今倒是說說,青海王到底對我燕家做了什么?”
這一句話,不只問住了林堂,連帶朝上的一眾大臣也是啞口無言,他們之所以認為青海王是滅定北侯全家的兇手,不過是因為九幽臺事件過后,宇文家是最大的獲利者,但如果要問問青海王本人真的做了什么,似乎除了奉旨監(jiān)刑白笙夫人,便再沒有別的了。
“怎么,說不出來了?”燕洵起身一步步的走下龍階,冬日熹微的晨光罩在他玄色的王袍上,無端添了幾分寒意“當(dāng)年我全家被滅之前,宇文玥曾無數(shù)次暗示于我,后來九幽臺上他討旨監(jiān)斬,保全了我母親的尊嚴(yán),再后來我逃回燕北途中他又一路暗中照拂”
燕洵看了看在場的諸位大臣,臉上俱是震驚之色。
“我不知道當(dāng)時在長安的林堂你在何處周旋,但是他為了我在魏帝寵妃殿前跪了六個時辰,我才能免于死刑,到了鶯歌苑,那是數(shù)九寒天,他還—”燕洵猛地一頓,眼中閃過疼惜之色,他閉了閉眼睛,復(fù)又睜開,鳳目中一片森然,林堂感覺瞬間而起的冷汗幾乎要浸濕他的后背。
“后來,我身重奇毒,命不久矣,你們口中滅我全家的仇人不惜背上通敵的罪名,來到西涼,救我性命,保我江山,而讓我大局為重的袍澤兄弟”燕洵看向林堂“卻在一門心思的想著如何將我取而代之,你恐怕,還嫌我死的慢吧”
“王上”林堂直直的跪了下去,燕洵御下素來寬厚,自燕洵醒來,他心中忐忑的見了燕洵幾次,燕洵都對他犯上之事絲毫不提,他本以為就此揭過,卻不成想燕洵在這兒等著他。
“有些事情本王不說,并不代表本王不知道”燕洵一步一步的走近他,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壓“本王本想饒你一命,但你卻太過不知好歹”
“王上饒命,微臣知錯了,王上饒命”林堂的全身已經(jīng)抖得和篩子一樣了,他不住的磕著頭“微臣是不該存不臣之心,但微臣今日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為西涼,為王上著想啊”
“西涼是本王的西涼,用不著別人來著想”燕洵看了一眼秦朔,秦朔立即會意,幾個近衛(wèi)上殿來將林堂堵住嘴,拖了出去。
“眾卿可還有異議?”燕洵突然轉(zhuǎn)頭,一雙鳳目銳氣逼人。
“王上圣明”
04
西魏的門閥混戰(zhàn)最終以宇文族的勝利而告終,宇文玥登基為帝,定國號為北周。
天下嘩然。
這嘩然并不只是因為宇文玥的坤澤身份,如今世上坤澤為帝也不是沒有,但是卻從未有一個坤澤的江山是像他這樣一刀一槍自己拼出來的。
宇文玥的登基,短暫的震懾住了西魏周邊不懷好意的窺探,但卻鎮(zhèn)不住西涼一封又一封聯(lián)姻的國書。
“王上”月七接過宮人送來的急件,雙手呈遞到宇文玥面前“是西涼送來的國書,是已這個月的第三封了”
“都說了什么”宇文玥并沒有翻開,而是直接問向月七。
“國書上言西涼已將戎狄所占原屬西魏的三座城池,南詔所占五座皆已討回,贈與北周作開國之禮,約定百年不妄動刀兵,最后,”月七頓了頓“最后希望能與北周結(jié)秦晉之好”
“諸位有何高見”宇文玥面色平靜,看向龍座之下的一眾大臣。
“啟稟陛下”太師宇文及第一個站了出來“西涼如此蔑視我國,簡直是奇恥大辱”
“老叔倒是說說,西涼如何不把北周放在眼里了”宇文玥一雙星眸頗有耐心的看著他。
“回陛下,當(dāng)日西涼提出結(jié)盟聯(lián)盟一事,我們本已拒絕,如今卻依然不依不饒,恐怕是欺負陛下是個坤澤”宇文及的眼里飛快的閃過一絲輕蔑之色“不僅如此,他還污蔑陛下和皇長子的名聲,微臣已經(jīng)聽到不少傳言說陛下的長子乃是與西涼王所生”
“這不是傳言,是事實”宇文玥看向宇文及,面色坦蕩,不見一絲羞恥。
“這”宇文及被噎了一下,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如今北周甫立,百廢待興,然則西魏國力早已積弱,國庫空虛,軍隊士氣渙散”宇文玥的聲音沒有起伏“而邊境,突厥早已虎視眈眈,樓蘭也已陳兵登州”
“這個時候”宇文玥掃了大臣們一眼“諸位是覺得能找到比西涼更加強大的盟友,還是開罪的起西涼這樣的敵人”
大家開始悄聲的討論起來,西魏早已外強中干,當(dāng)年突厥,柔然,戎狄三國合力進犯中原,幾乎完全是靠西涼才能繼續(xù)茍延殘喘,門閥混戰(zhàn)后更是雪上加霜,這個時候若是外地來犯,恐怕—
而且當(dāng)年西魏提出結(jié)盟,西涼王本已殺了來使,但在知道主將后態(tài)度忽然轉(zhuǎn)變,同意出兵共御三國。
而且開戰(zhàn)之后才發(fā)現(xiàn)即便不靠西魏,西涼自身也有和三國一戰(zhàn)的實力,說不定沒了西魏這個掣肘,還能贏得更漂亮些,所以西涼王完全是救了西魏,西魏的皇帝元寶炬是滅他滿門的仇人,以西涼王的性子,絕不是能以德報怨到這種地步的人,那如此大的讓步,只能是為了。。
不少大臣都悄悄的看向宇文玥,卻見他俊朗清冷的面龐上不見一絲異色,仿佛就是在討論一件平常的國家大事,而不是他自己的姻親。
眾人猜不透宇文玥那張波瀾不驚的面孔之下到底藏著什么,也不知西涼王和他們陛下的關(guān)系到底如何,但是他們現(xiàn)在需要這樣的盟友,也開罪不起這樣的敵人。
目前來說,與西涼聯(lián)姻對北周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西涼王已八座城池為禮,確實是誠意十足,不過”一老臣捧著玉笏面露難色“西涼國力強盛,若是借與我北周聯(lián)姻之名插手我北周國政,可如何是好?”
“是啊,陛下”宇文及站了出來“燕洵狼子野心,請陛下切勿引狼入室!”
“回陛下”月七看著國書,似是有些羞于出口“國書上言西涼王雖是西涼之王,但。。但到了北周就算是陛下的后宮,必然事事以陛下為尊”
“諸位可還有擔(dān)心?”宇文玥掃了一眼因月七方才的話處在震驚之中的朝臣,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全憑陛下定奪!”
05
上元佳節(jié)前三日
一隊人馬在夜色中之中飛馳。
“父親,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長安啊?”一個稚嫩的童音響起,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正坐在一匹高大的獅子驄前面。
“過了這個村子,就到了”回答他的男子輕輕攏了攏坐在馬前的孩子的衣服,月光灑在他英俊的面容上,男子看起來已過怒馬之年,但眉眼的間神采卻是比少年還要飛揚幾分。
這一隊人馬正是從西涼而來的燕洵和無憂,燕洵本想著能夠早一點到,但無奈年關(guān)將至,事務(wù)實在繁多,他畢竟是一國之主,不能任性,只得耐著性子一件件的處理,待交代好一切,才發(fā)現(xiàn)離上元就剩半個多月了,便快馬加鞭的往長安趕。
“那我們能讓疾風(fēng)快一點嗎?”
“好,我們讓疾風(fēng)快一點!”男人長腿一夾馬肚,獅子驄一聲嘶鳴,跑得更快。
“放心,父親向你保證咱們今年一定一起過節(jié)”
緊趕慢趕,獅子驄終于在子時前馳進了青山院的外府,無憂早已睡著,燕洵小心翼翼的將他交給前來的月七,便朝主樓走去。
主院之中,宇文玥卸下了帝王繁重的冠縷袍帶,換上了一襲青色常服,坐在桌前,桌上是貢品祭燭一應(yīng)俱全,他看似盯著燭火,然則目光不知飄向何處。
月光傾瀉下來,籠在他的側(cè)顏上,投下一層深邃的剪影,一陣熱切的暖意在他的心里翻滾著,九幽臺后,五年漂泊,他的一顆心終于再次居有定所,他放輕了腳步,朝他走去。
那是他久違的歸宿,也是他最終的宿命。
06
三年后,初春
“你們到底是怎么辦差的,他喝了那么多藥為何身子就是不見好?”
修文殿的偏殿之中,七八個太醫(yī)哆哆嗦嗦的跪了一地,前方一人高大挺拔,一雙鳳眸帶著凜冽的寒意,周身的威壓讓人喘不過氣來。
“回,回王上”一個較為年長的太醫(yī)勉力抑制住自己的顫抖“陛下的身子先前便受過重創(chuàng),如今驚蟄將至,陛下本就有寒疾,顧忌著陛下腹中龍裔,微臣也不敢下猛藥,只能先用溫和平緩的補藥吊著,等誕下龍裔再徐徐圖之啊”
“等孩子生下來”燕洵急了,一雙鳳眸銳意更甚,直直的瞪向出頭的太醫(yī)“那他還得再難受兩個多月?”突然意識到自己才是罪魁禍?zhǔn)祝瑢嵲谑菬o權(quán)怪罪別人,語氣隨即緩了下來“就沒什么法子讓他舒服點?”
“王上有所不知”那為首的老太醫(yī)看著燕洵的臉色緩了下來,也就敢說實話了“這尋常人家的坤澤中庸到了這個時候難免都會不適,陛下自有身以來雖調(diào)理的很好,但身體底子到底是受過重創(chuàng),如今又因為驚蟄將至引動了舊疾故而這般兇險,過了驚蟄想必就會有所好轉(zhuǎn),還請王上放寬心”
“方才是本王莽撞了”聽了太醫(yī)的話,燕洵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半,他轉(zhuǎn)身朝太醫(yī)一拱手“本王向諸位賠罪,諸位都是高才,我也不懂醫(yī)理,就多仰仗各位了”說完便是一揖到底。
“王上言重了”諸位太醫(yī)方才受了他那么重的威壓,如今又受了他這么重的禮節(jié),一時間都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臣等必定竭盡畢生所學(xué),保陛下和龍裔無失”
“那便有勞各位了”
燕洵出了偏殿,向東走了幾步,走到了正殿門口,兩旁的宮侍婢子伏地而拜,他揮了揮手,阻了他們,便走了進去。
殿非常安靜,麒麟瑞獸的香爐里,飄出絲絲縷縷照月陵的香氣,燕洵向里走,刻意放輕腳步,內(nèi)殿最中央擺了一張丈八拔步床,四周的寢帳放了下來,朦朦朧朧的,里面的人影有些看不真切。
燕洵幾步走到床階之上,輕輕掀開寢帳,入目的便是宇文玥的面龐,依然是劍眉星目,俊美無雙,但卻掩不住憔悴蒼白。
燕洵心下一陣澀痛,他伸出手,想要碰觸宇文玥的面龐,在即將要碰上的時候宇文玥睜開了眼睛。
“怎么,西涼王的威風(fēng)耍完了”
燕洵并未理睬他語氣中的揶揄,繼續(xù)伸手撫上他的眉眼“何時醒的,還難受么”
“好多了”宇文玥從昨天下午睡到今日傍晚,實在是有些躺不住了,一手撐住床榻便要起身,燕洵忙小心的扶他坐起來,又在他腰后墊了一個軟枕。
“哪里就這么嬌氣了”宇文玥垂下眼睫“我又不是廢人”
“陛下當(dāng)然不是廢人”燕洵給他掖好被角,捧起他的小腿,仔細的揉捏“陛下前些日子還伏誅了反賊宇文及,昨日清晨又迎來了戎狄納貢稱臣的降書”燕洵給他端了杯茶“陛下是千古明君”
“我—”宇文玥接過杯子看向燕洵。
“放心”燕洵牽住他的手“我沒生氣”燕洵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他的手心“是我忘了,你雖是我的坤澤,也是整個北周的帝王,你有你的抱負和雄心,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燕洵頓了頓“但是,我希望你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我,有無憂還有即將見面的小家伙,所以不要把什么事都悶在心里,我知你不必我?guī)湍悖悄憧覆蛔〉臅r候要記得還有我們”
宇文玥盯著燕洵眼里滿得要溢出來溫柔和疼惜,眼眶有些酸脹。
“你現(xiàn)在可不能哭”燕洵忙逗他“你現(xiàn)在哭了以后會眼睛不好的”
本來溫情美好的氣氛就這樣消失了。
“不過今日既然談了國事,我也和你說件事”燕洵撤下了他腰間的軟枕,過去將他擁到懷里“上個月柔然下了暴雪,凍死了好些牲畜,他們那塊地方種點東西本來就難得很,這一凍,更剩不下什么了,西涼的府庫里有好些余糧,我思量著,在那放著也是發(fā)霉,索性給了柔然,結(jié)果耶律平隆把降書直接放我案頭上了,說為了報答我救族之恩,愿意將柔然并入西涼的版圖”
“不廢一兵一卒,既得了土地,又得了人心,不是挺好?”宇文玥還是垂著眸子,看不出表情,燕洵上去摸他的手,果然一片冰涼,頓時心疼的把他的手捂在懷里。
“你其實明白我這是無心插柳,更不想要什么柔然,只是你的臣子不明白”
宇文玥眸色一暗,他早該知道,燕洵既然見了戎狄的降書,那一摞參奏西涼野心日增的奏疏肯定也入了他的眼。
“你知我心意,但你北周的百官不知,即便知,也不會信,你總不能一直壓著這些折子”
“我自有打算”
“打算,這事除了拖,別無他法”燕洵毫不留情的戳破了真相“但再拖,也總有拖不下去的那一天,你北周那幫老家伙們不會信什么日久見人心,他們只相信西涼王狼子野心”
宇文玥不說話了,因為燕洵所說的每一句話,他在朝堂上都已聽了無數(shù)遍。
“所以,我替你想了個一勞永逸的法子”燕洵將他握緊的手掰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從懷中摸了份奏疏。
紫底龍紋,正是西涼的國書。
“胡鬧!”宇文玥只看了一眼便猛地轉(zhuǎn)身,他現(xiàn)下身子重,猛地一轉(zhuǎn)身根本吃不消,腹中的小家伙立刻狠狠的給了他一腳。
看著宇文玥一瞬間發(fā)白的面色,燕洵暗道不好,趕緊上手,果然是小家伙因為他的動作發(fā)威了。
“你西涼大好河山如何就能這樣輕易的歸入北周”好不容易安撫了小家伙,兩個人又靠在一起,宇文玥一開始疼的說不了話,但能說話后的第一句便是拒絕“西涼是你父親和你兩代人的經(jīng)營才有今天,你這般作為和烽火戲諸侯的昏君有何區(qū)別,我若是要了和那褒姒又有何異,你這樣做對得起那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么?”
“你先別激動”感覺手下的小家伙又有大鬧天宮的架勢,燕洵趕忙安撫,嘴上也不忘給大的順毛“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能聽我說完么?”
“你說”宇文玥平復(fù)下心緒,想要聽聽燕洵有什么高見。
“燕北當(dāng)年就是西魏的屬地,如果元寶炬不殺我全家,我燕氏一族還會盡忠職守,替他守好西北門戶,只是他猜忌我父親,家人慘死,逼我不得不爭,我從未想過要做皇帝,起兵造反,也不過是想手刃仇人,替遭受屠戮的燕北百姓和我死去的父母兄姐討個公道”燕洵感受著小家伙慢下來的動作“如今家仇國恨都已經(jīng)報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做皇帝的材料,東征西討可以戰(zhàn)無不勝,治國用人就寡斷了,三五年還看不出來,但時間一長,西涼可就危險了”
燕洵一笑“不過幸好我媳婦是個不折不扣的帝王之材”燕洵在他鬢角處啄了一下“所以如此既可保證西涼長治久安,也是肥水不留外人田”
宇文玥還是不說話
“而且這個想法并非是今日才有,我想了很久了,而且已和朝臣商議多次,他們都同意的”燕洵循循善誘。
“朝臣們同意了?”他不要西涼的江山,除了怕燕洵被人詬病之外便是怕他寒了那幫老臣的心,他是知道的,當(dāng)日燕洵逃回燕北,若不是靠著那些叔伯們相助,是不可能那么快安定燕北,建立西涼的。
“是啊,我那幫叔伯都是豪爽之人,沒你們那么多花腸子,這些年你為我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他們都看在眼里,我開始也覺得他們會不同意,但是還沒等我把利害說完,他們就同意了,我彭世伯說的可逗了”燕洵臉上帶了笑意,他擁著宇文玥“他是這么說的,連孩子都生了還分個什么你你我我的,孩子身上流的都是一樣的血,百年之后哪還有什么西涼北周,都是一家人”
“咱們這都生第二個了”燕洵牽著他的手一起覆上那團希望的圓隆“還分這么清楚么,況且這些年西涼臣民東遷,北周百姓西移,也分不清楚了”
“這不是分不分清楚的事”
“玥兒,看著我”燕洵斂了神色,平日里床笫間的稱呼如今聽起來竟是分外嚴(yán)肅“我知你在擔(dān)憂什么,我有多期盼它是個姑娘”燕洵拉著他去感受小家伙的動作“你就多害怕它是個姑娘”
宇文玥身子輕輕一顫,燕洵將他擁的更緊“你清楚你的身體狀況大概是不容許我們有第三個孩子了,若是它是個女孩,世人不會同意,你也不舍得拿江山困住她,所以西涼和北周便會有一個后繼無人,兩方為了繼承人必會產(chǎn)生嫌隙,但是現(xiàn)在這個問題解決了”燕洵將他的頭扳過來,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周幽,夏桀,你更不是什么妲己妺喜”燕洵輕輕的吻上他的眼睛“你是一個偉大的君王”
“燕洵”宇文玥閉上了眼,握緊了燕洵的手。
他宇文玥何德何能,竟得他這樣情深義重。
用罷晚膳,宇文玥倚在塌上翻著奏疏,燕洵還在興奮之中。
“我都想好了”燕洵枕著他的腿,雙手環(huán)抱著他的腰“降書一納,我這西涼王就是個藩王的虛名了,到時候你就封我個什么討西大將軍鎮(zhèn)南大元帥之類的,有人來欺負咱們的時候,我就出去替你出氣,國泰民安的時候我就在后宮里面替陛下暖床”燕洵美滋滋翻了個身,親了親被小家伙踢得凸出來的皮膚,一雙鳳目里溢滿了笑意“相夫教子,無憂的騎射我也看了,真不是我有偏見,元徹那兩下子,唬唬中原人還行,要拿到我們燕北啊,還真不夠看的,可不能再讓無憂跟著他學(xué)了,不然無憂去了燕北,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燕北人”
“等她生下來,咱們回趟燕北吧”
“都聽你的”
07
暮春已至,暑氣未升,現(xiàn)下是整個長安最舒服的幾天,燕洵扶著宇文玥,兩人慢慢的在園子里踱步。
“累了,咱們歇會兒”燕洵看宇文玥停下了步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你不必這么緊張”宇文玥看著燕洵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里既覺得溫暖又有幾分好笑。
“如何能不緊張,太醫(yī)說了就在這幾天,可得好生仔細著”燕洵不放心的問“真沒事?”
宇文玥不理他,一陣清風(fēng)吹來,幾朵早開的桂花落在了宇文玥的發(fā)上,兩人四目相對,燕洵伸手替他拂去發(fā)間的落花,卻一下子被他攥住了手,力氣大的讓燕洵覺得自己的手骨要被捏碎了,忙看向宇文玥,發(fā)現(xiàn)他額角已經(jīng)冒出了冷汗。
“太醫(yī)!”燕洵心下一緊,連忙扶住宇文玥,將他抱進屋里,早已守候多日的太醫(yī)連忙上前查看。
“你別怕”宇文玥忍過一波痛楚,看著燕洵薄唇緊抿的模樣,伸出手,抓住他的,勉強露出一個微笑“我們馬上就要見到她了”
“我不怕”燕洵極力壓下身體的顫抖,用力回握“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王上,您在這里陪伴恐怕不利于陛下和龍裔,還請您出去”
燕洵本想反駁,可看到宇文玥那雙星眸里的情愫,最終忍住了,他俯身拿出絲帕為他拭去額頭的冷汗,落下一個輕吻。
“你也別怕,我就在外面,哪也不去”燕洵笑了一下,松開他的手,隨即對為首的太醫(yī)使了個眼色,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王上”老太醫(yī)對他在偏殿發(fā)的那通火記憶猶新,此刻見了他仍是心有余悸。
“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保大人”燕洵看向他,一雙鳳眸森寒無比,透著嗜血的殺意“你應(yīng)該清楚,你們陛下骨子里是愛民如子的君王,而西涼王是血洗長安的修羅,所以無論他如何威脅你們,我都能讓你們的下場更慘一百倍”
“諾,諾”老太醫(yī)顯然是被燕洵突然迸發(fā)的殺意給嚇到了“老臣一定盡力保陛下和皇子平安”
“那太醫(yī)還不快進去”
“諾諾”太醫(yī)跌跌撞撞的起身,連滾帶爬的回到了內(nèi)殿之中。
“父親”燕洵回頭,發(fā)現(xiàn)無憂正看著他,發(fā)現(xiàn)從四歲起就不再哭鼻子的小家伙一雙眼睛腫的通紅,努力想把眼眶里的淚水憋回去。
“父皇會不會死”一出口再也忍不住,淚水往下掉。
“不會的”燕洵緊走幾步將無憂納入懷里“父皇給無憂生妹妹呢,等一會無憂就能見到妹妹了”
“可是,我聽月七叔叔說過,父皇生我的時候疼了好幾天,差點就死掉了,那生妹妹是不是也會這樣”燕洵感受自己胸膛處的一片濕意,心中大慟,只恨不得回到當(dāng)年,但還是抱緊了無憂,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背。
“不會的”燕洵是說給無憂聽,也在說給自己聽“懷無憂的時候父親不在,如今父親在,父皇就不會這么難受了”
“真的”無憂從他懷中抬起頭來,長長的眼睫上還沾著淚珠。
“真的,父親向你保證”燕洵拿方才給宇文玥擦汗的帕子擦去小家伙腮邊的淚水“無憂馬上就要見到妹妹了,得像個男子漢,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無憂平時才不哭”小家伙吸著鼻子反駁。
“是是,我家無憂是個男子漢”燕洵抱著無憂,鳳目一錯不錯的盯著內(nèi)殿關(guān)上的大門。
父親,母親,長兄,二姐,你們要保佑宇文玥平平安安的,洵兒求你們了。
我們還要回燕北呢,你不能食言。
08
武帝誕女,賜名姝,封號隆緒,大赦天下,舉國歡慶三日,
武帝自誕女之后便在休養(yǎng),期間雖有股肱之臣入宮道賀但對于大多數(shù)官員來說,今日的滿月宴還是他們自立春之后第一次得見天顏。
陛下的神色雖還是萬年不變的淡漠,但眼中卻帶著淡淡的笑意,氣色瞧著也是好多了,身上還看不出來,但臉上倒是比有孕時豐腴了兩分。
可這宴席眼瞅著快要過半,可今日的另一個主角卻遲遲未到,眾臣面上雖然不顯但心里卻已經(jīng)有所推算。
西涼王這是生氣了。
本來陛下已有皇長子,又傳喜事,若是能再得個皇子,將來一人繼承北周,一人掌管西涼是最好不過,可如今陛下卻得了個公主。
他們陛下已是而立之年,身體又受過重創(chuàng),想來今后不會再行子息之事,北周還好,畢竟無憂殿下是在長安出生長大的,將來自然是北周的太子。
但對于西涼而言,乾元雖是可以結(jié)契眾多的坤澤,但既然西涼王的正室地位如此尊榮,自然不好再行納妾之事,若是陛下不能再為西涼王誕下皇子,那西涼的江山可謂是后繼無人了。
西涼的版圖這些年來一直在不斷擴大,而如今卻連個后繼之人都沒有,也難怪西涼王不高興,連自己親閨女的滿月宴都不出席。
這是中立臣子的想法,但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心中卻已怒火沖天,責(zé)怪西涼王拂了陛下的面子。
當(dāng)年眾多有威望的老臣是反對西涼和北周聯(lián)姻的,認為丟了北周的臉面,但迫于形勢不得不松口,這些年隨著北周休養(yǎng)生息,逐漸緩過勁來了,他們的心思便又開始活動了,在他們心里,雖然敬佩陛下是個能逼退千軍萬馬的坤澤,但也擔(dān)憂陛下畢竟是個坤澤,西涼王野心極大,他若是與西涼王結(jié)契之后,難保哪一天不會脅迫于他,或者說陛下自己沖昏了頭腦,將北周江山白白送給了西涼。
隨著西涼的愈加強盛,這份擔(dān)憂也越來越重,尤其是今天冬天柔然舉國并入西涼的消息傳來,老臣們是徹底坐不住了。
西涼吞并了柔然,東突厥也早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那他朝北周伸手的日子定不會太遠了。
他們不斷的上書規(guī)勸陛下,但那些折子卻像石沉大海一樣沒了下文,他們認定是西涼王趁陛下尚在孕期迷惑了了陛下,更加認定了西涼王狼子野心,與他們陛下結(jié)契不過是為了北周江山,如今吞并了柔然,陛下又生了公主,便連逢場作戲都省了,一時更是怒不可及。
“西涼王到”
隨著內(nèi)侍尖利的聲音,一陣沉悶的甲胄摩擦的聲音此起彼伏,西涼王緇衣重甲,身后跟幾百名西涼士兵,一步一步的邁向殿中。
那些士兵一個個高大威猛,精神抖擻,一看便知是可以以一敵百的西涼精銳。
“西涼王你好大的膽子”一個老臣拍案而起,“竟敢?guī)е乇腴L安”
“西涼王說過,不插手北周的朝政,不進北周的朝堂”一名青年言官激動地滿臉通紅“西涼王貴為一國之君,怎可食言而肥?”
“保護陛下”一個青年將領(lǐng)拔出佩刀,向周圍吼道。
但宇文玥的三百月衛(wèi)卻是絲毫不動,他們就站在那里,看著西涼精兵一步步踏進飲宴的宮殿。
雖有譴責(zé)之聲,調(diào)兵之吼,但卻沒有一個人敢真正的上前去攔西涼王。
這可是血洗長安都不眨一下眼睛的修羅啊
燕洵在離王座五步遠的地方停住,他身后的兵士也隨之站住。
“西涼王怎么來得這樣遲?”宇文玥神色如常,似乎是壓根沒看見他身后的精銳,話語間甚至還帶了點責(zé)備之意。
“陛下恕罪”燕洵朝他一笑“今日是姝兒滿月的日子,我這個做父親想送她一份大禮”
一聽大禮,再看看著數(shù)百名佩劍帶刀的西涼精銳,一時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大禮?”宇文玥似是并未聽出話外之音,眉眼間還帶了點笑意。
“洵本為燕北世子,后經(jīng)魏帝滅門,歷盡艱辛,才得以回到燕北,幸得父兄英靈庇佑,再得諸位叔伯支持,方能執(zhí)掌燕北,后揭竿而起,自立為王,是為報燕北百姓及燕家上下之家仇國恨,并非已存不臣之心,如今大仇已報,洵自知并非帝王之材,若是繼續(xù)執(zhí)掌西涼,恐非西涼百姓之福,故而”燕洵看向宇文玥,一雙鳳目熠熠生輝“順西涼上下之意,歸順北周”
“請陛下納降書,國璽”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燕洵身邊竟還站著兩位須發(fā)皆白但精神矍鑠的老臣,一人供著降書,一人捧著國璽。
月七上前接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著西涼的國璽落在了宇文玥的案上,燕洵隨即伏地而拜,身后的將士也隨之叩首,又引起一陣甲胄之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萬歲”
燕洵抬頭看著宇文玥眼中的粼粼水光,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容。
說好了的,我做你的貼身刃,也做你的座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