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爺爺奶奶家收拾些老物件,找到了小時候沒用完的半罐六神丸尿濕粉,我還特地去淘寶搜了搜,發現這就是給穿尿布的嬰兒涂屁屁的,防止長出痱子,淘寶上的同款已經改名為爽身粉,似乎是尿濕粉名字不夠悅耳。手上的墨綠色鐵皮罐子生出了銹跡,網上的新款是薄荷綠的小盒包裝,二十年過去,這個變化并不稀奇。我隨手舉起這罐子拍了張照片分享給了朋友,并將鐵皮罐子擱置在一旁的空閑處,隨后我蹲下打開一個小柜子,一打開就是嗆了我一臉的灰塵,我擰著眉頭看向里面,果然,太久沒打開了。小時候的我可調皮了,只要大人稍稍走神,我就抓緊溜遠,不是去奶奶家后頭的小菜園玩泥巴,就是去路口那一灘水洼旁給上一腳,當然了,只要大人回過神,我還是得被提著回去,奶奶家是很典型的農村布局,廚房配著火灶,正廳為大堂,兩邊分為側廳和側臥,當然了,還有個長廊,我小時候最熟悉的就是在這長廊上被提回里屋去換衣服,所以這一個小柜子原先放滿了我的換洗衣服,五顏六色的,滿柜子都混著尿濕粉和肥皂的香味。我關上了眼前的柜子,那些個小衣服應該早就也隨著童年溜走了,或許也是同樣從長廊溜了,可惜我并不能去將他們捉回。
我從兜里掏出手機,看了下朋友發來的信息,又將手機息屏,不知道為什么此刻有點說不清的失落,我起身去坐到后來添置到里屋的沙發上,以前這里一到夏天就是鋪上厚板塊的涼席竹床,然后頭頂的風扇吱呀吱呀晃著,那時候一把蒲扇比自己的臉都大,然后搖著搖著就睡著了,夢里還有一縷一縷或濃或淡的蚊香片的味道。此時的我拆開一袋薯片,聽著爸媽和爺爺奶奶嘮嗑,自家倒是沒什么大事,奶奶忽然壓低了聲音,還看了眼門,我也湊了只耳朵過去,原來隔壁家小妹妹跟男朋友跑了十多天,報警了都沒找到,我努力在印象中翻了翻,只記得那小姑娘羞澀的很,每次看到我都會怯生生的喊一聲姐姐好,我疑惑的說那小妹妹不還很小嗎,我媽算了算說,大概17歲左右吧,我一驚,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原來只比我小三四歲。十七歲的年紀大概是高二吧,竟然一聲不吭地就被愛情牽著跑了,若說讀書無用,那為何要將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分為三六九等。七歲的時候可能會連得了雙一百都要蹦蹦跳跳去向媽媽要一雙美美的帶小花的黑漆色小皮鞋,十七歲的時候就算因為這段時間復習而進步了一百名,還會被父母那些關于努力學習高考加油給洗腦,會越來越覺得有關夢想,似乎與自己無關。若說女孩盲目相信愛,我倒有些心疼她,給一顆糖就對你咧嘴笑的女孩,這是多么純真,暫不說什么原生家庭或者別的什么,我只是覺得中國的考試以書為本,偶然去公園走走發現個青草,都要去歌頌頑強的生命力,去強行結尾學到了課本里學不到的知識。在中國,談性色變的大有人在,就連我的同齡人,連什么是九價針都不知道。我欽佩高中課本里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提到的向死而生的氣魄與超然,也動容舒婷那拒絕做攀援的凌霄花的勇氣與決絕,可是這些道理被包裝成固定答題格式,被指定為考試默寫范圍,初讀時的那些驚嘆隨即就因劃重點被一帶而過。
也沒有人準確告訴我什么是愛,第一次聽到戀愛是在初一班會,不過班會主題沒有愛字,卻是在前面添了個早字,后邊還跟了個破折號,具體也記不得了,反正就是各種危害就是了。那時候的小孩子連愛是什么感覺都不知道,就被嚴厲警告早戀是不對的,是可怕的。當然了,每個年級的風云人物大有人在,在我還在每天和同桌湊錢買一根烤面筋互相分的時候,有些情竇初開的少年被互相帶了家長,然后檢討書,停課。那時候大家漸漸就懂了,模仿著《一起來看流星雨》,以為帥帥的抱著女朋友喊一句“騷年,定不負你”就是約定,現在想起來好想笑出聲,但又傾慕那時候的純粹。甚至不禁開始思考,我們關乎愛情的啟蒙教材或許就是青春校園類偶像劇吧,有些傻傻的同學甚至還覺得親個嘴就能生出小孩來。后來學了生物課,明白了生命的孕育,又從歷史課知道生命的進化,這才懵懵懂懂。
關乎愛情,沒有童話,兩個沒有血緣的人愿意共同成長,接受遺憾,就夠了。不必糾結愛而不得還是曾經愛過。
一旁的大人們似乎想起了什么,停止了對話,朝庭院另一邊走去,那里通往二樓,我覺著好奇就也跟了去,大概是將房產證和些別的交給媽媽保管,畢竟這座小院子要拆遷了,我翻動著實木抽屜,沒有目的地隨意玩著,突然有個抽屜稍微費了些我的力氣,我雙手捧出裝在里面的東西,是兩本家譜,精裝定制,后邊和前邊都有些空白頁,中間許許多多的人名和復雜的關系都被一筆一劃寫著,我嘆了口氣,將它們放了回去,然后下樓去了。每過多少年,好像家族就會有比較年長且有威望的大人出來主持修訂族譜,將小輩添上生辰,將故去者添上享年多少。
大概是我剛過柜子半頭的時候,那日被帶回去祭祖,因是小孩,雖氣氛莊重,但也可以隨意走動,那時只能看見一米多點高的范圍,所以一眼就發現了族譜,我踮著腳略有吃力地將它抱在懷里,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我攤開一頁一頁翻著,忽然發現了爸爸媽媽的名字,然后在他們的下面發現有一欄寫著子女,沒有找到我的名字,卻發現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名,與我同姓,我只以為是被寫錯。我抱著這本族譜氣呼呼地問媽媽,為什么我的名字被寫錯了,媽媽讓我去問爸爸,我那會才不敢去質問爸爸,就跑去奶奶那問道,奶奶連忙將族譜接去,還瞪了我一眼讓我不要瞎說話。
其實,女孩子碰什么族譜呢。幾千年下來了,都約定俗成了,女性不能入本姓族譜,嫁作人婦后才有資格加在夫姓族譜中。至于那個我以為寫錯的名字,也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罷了。
家族以血緣所聯系,當然了,法治社會,自然不會一個家族發個袖章讓去哪都戴著。隨著微信的出現,各種各樣的家族群聊一到節日就會出現格式化的粘貼復制,還有拼多多砍一刀鏈接啦,或者什么一塊錢卻要分成20個的搶紅包。
爸爸有兩個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姑二姑,我們三個家庭中也有個小的微信群聊,今天整理舊物時發現一些大姑二姑和堂姐三十年前的照片,我掃描好后發了些到群里,除了一旁的爸爸嘟囔了句這群咋響個不停,二姑問了句這哪來的,就算我艾特了姐姐姐夫和大姑大姑父,再無回應。我有些難過地把照片裝回去。
整理的差不多,我們上車準備回家,爸爸看了眼手機又嘟囔,算了,下次再約吧。我打開微信,點進群聊,發現爸爸發了一句,大家晚上有空回來吃飯嗎。我看著慢慢變小的庭院,血緣可以將一小群人歸進燙金的族譜,群聊可以將兄弟姐妹收納其中,可是親情無法用任何工具把它強行歸類,親戚關系是在,可這情若非你情我愿,便清了。爸爸還在囑咐著媽媽,要盡快將家里的另一個房子打掃出來,好讓爺爺奶奶住進去。耳邊仿佛出現了幻覺,童年庭院的轟然倒塌聲慢慢將我吞噬。
我閉上眼,突然笑了,我的眼里有水。這還是我們來的路上,媽媽說出來的土話,我問什么意思,她說就是眼睛里水啊,爸爸看著下一個岔口的紅燈,放慢車速,慢慢解釋,人眼里有水,就是做事帶有人情味。眼里有水,若非真情,又怎會雙目飽含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