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慌張張地拐進一條小巷,呼吸急促,身后那雙眼睛窮追不舍。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才能逃避他的追蹤。
那雙眼睛更像一只陰魂不散的鬼魂。他趕不走也躲不過他,他甚至都不知道緣由,就是那么某一天,他就被盯上了。那雙眼里滿滿的惡意簡直快要溢出來了,他只覺如芒在背,脖頸上寒毛豎著,身上也是一陣陣冷汗涔涔。
他不得不時時注意自己的行為,做任何隱秘的事情他都不得不提心吊膽,那雙眼睛在看著他。他不算個壞人,但他仍然心虛。他也不敢入睡,一想到也許閉上眼睛,那個可怕的存在就會如那些電影中一般,浮到他上空中來,死死地,死死地盯著他。他不敢和那雙眼睛對視。
那雙眼睛洞悉他的一切,在它的面前,他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殼的生雞蛋,隔著那么一層脆弱的薄膜,它的眼光就足以讓他支離破碎。
有時他也渴望它來給自己個痛快,他的耐心已經耗盡了。他希望找到他,隨它去,它要毀滅自己,破碎自己都已經無所謂了,但求它別再繼續這種折磨的窺伺。無休無止,無止無境。放過我吧,放過我吧!他也曾經崩潰地倒伏在衛生間的地上嚎啕大哭,可是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那只關不緊的水龍頭滴答作響。
他開始大把大把吞藥,有時一睡一兩天不醒。盡管藥物只能起到短暫的麻痹作用,但至少能在睡夢里暫且逃過它的追蹤。它再如何神通廣大,也不至于竄進他的夢里去。
直到某一天,他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睜開眼睛瞬間的朦朧過后,他在上方的天花板上發現了一行大字。
“你睡著的樣子真可愛!”
他騰地從床上蹦起,顧不得藥物遺留的渾身酸軟的副作用。他拼命地奔跑,慌亂地避開任何有反光物品的地方。他害怕,會在那些物件里,看見自己身后它的身影。
雨已經漸漸大起來了,街上行人無幾,顯得格外空曠寂寥。
雨水滴進眼睛,他視野里一片模糊,但腳步卻半點不肯松懈。
他知道它跟來了。
它的腳步,它的呼吸,它的視線,在這場混亂的雨里卻越發清晰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看著我!
它終于打算現身了,顯然他之前靠藥物逃避的姿態惹怒了它。于是它終于要和他正面交鋒了,它要懲罰他,它要他明白,他是躲不過它的!
他不想看見那雙眼睛,他不想從那里看見那個原原本本,沒有半點遮擋的自己。他沒有了隱私,沒有了秘密。在那雙眼里,他沒有任何底線,也沒有任何安全感。它一定比他還了解自己,所以他害怕自己會無條件的去服從它,然后失去了自我。
他知道,這無異于死亡,甚至比死亡更痛苦。
風來的越發猛烈了。小吃店二樓的窗戶忘記關了,被風撞的砰砰作響。那塊并不牢靠的玻璃撞不得幾下,終于脫離了窗框的桎梏,直直地掉下,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他很幸運的遲了一步,若他再往前一點。那塊玻璃也許就會在他的腦袋上炸開了。他忽然福至心靈,那塊碎裂的鋒利的玻璃簡直就是在明晃晃地誘惑他。
他不再逃跑,疲軟地癱坐在地。
風聲,雨聲,甚至是它的聲音,仿佛在一瞬間消失了,世界變得異常安靜,前所未有的安靜。
他顫抖著指尖拾起一塊看上去更為尖銳的玻璃,左手指腹稍稍一按便劃出一道血線。是的,很鋒利,現在他確定了。
他默默地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那塊玻璃的尖角,自左眼的眼角狠狠地往右劃過,溫熱的液體噴涌而出,濃郁的腥味在鼻腔之間肆虐。很奇怪,不疼,一點都不疼。
眼前一片漆黑,他想,這樣就可以了,我看不見你了!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身下是柔軟的被子,空氣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眼上鈍鈍地疼。
他不在了,他感覺不到那種視線了。
終于解脫了!他很想哭,但他的眼睛已經哭不出來了,但這并不妨礙他以高揚的嘴角來表達他重獲自由的激動以及劫后重生的欣喜。
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無法再掌控時間,這讓他有些微微的不安。身體疲倦不堪,他決定再好好睡一覺,然后開始新生活。
昏昏欲睡間,他忽然感受到一股溫熱的氣流噴到了他的脖頸上。眼睛看不見之后,他覺得自己其他的感覺變得更為敏銳。
有人在接近他,護士嗎?
他張張嘴,打算說點什么。
但那人卻先他一步開了口。
“嘿,不要以為看不見,你就能躲開我……”
兢兢業業的醫生照例開始了每日的巡房。
“408床自殘的病人恢復得怎么樣啦?”
一旁的實習醫生翻翻手中的記錄,一板一眼地回答“生命體征已經恢復正常值,臉色挺蒼白的應該是失血過多的原因。”
“作為醫生,我不想從你口中聽到任何例如應該,大概,可能等一切不確定性的詞語。”
“我知道了……”
兩人絮絮叨叨地走遠了,而他們身后的病房,那些可怕的輕聲細語,仿佛從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