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到茶館睡,太舒服了,床也寬敞,被子軟乎,沒有異味。我睡得靠窗的位置,睜開眼睛就是滿目的陽光透過暖色的透明窗簾灑進來,窗子上結著紋理美麗的霜花,被陽光一照,晶瑩剔透,閃閃發(fā)亮。
在茶館工作的藏族阿姐很早就起來了,輕悄悄的,有條不紊的生火,支起鍋子燒水,煮牛肉,騰騰水蒸氣伴隨著牛肉湯的香味,一下子就餓起來。不舍的鉆出暖和的被窩,把被子都疊疊好,問阿姐要了點熱水,跑到外面去刷牙,忘了說昨晚在另一家小賣鋪買到了牙刷!可把我開心的!
沒一會大部分人都起來到茶館報道了。我提著面包跑到德慶家,剛好碰見子夜睡眼朦朧的打開門。進去發(fā)現(xiàn)德慶在拖地,不怎么開心的樣子,問她怎么了,她靦腆的搖搖頭不說話,手上的活沒停。
昨晚我走的時候有許多人聚在德慶家打麻將,不知玩到多晚,一地的碎煙頭。
椰子睡眼惺忪的坐在茶幾邊發(fā)愣, 我非常嘚瑟的告訴她我刷牙了,她精神一震,瞬間清醒,嚷著也要刷牙洗臉。這時開圣和立宇也推門而進。德慶剛好提著一壺燒熱的水往開水壺里灌,他們非常有默契的伸手攔了下來,齊刷刷的洗漱起來。
由于沒有盆,洗臉需要燒熱的水對點兒雪水在銅瓢里,一個人倒水給另個人洗,工程量太大,屋里施展不開,就兩個人搭著到外面忙乎。
開圣還是個實誠的小伙子,老老實實給椰子淋完水。輪到椰子給開圣倒水時,只見她高高的站在臺階上,高昂著下巴,仿佛是女神救濟世人,帶著高傲憐憫的姿態(tài),開圣埋著頭洗臉并不知情。逗得在一旁拍照的我笑到肚疼。開圣不知一頭霧水不知我在笑什么,我把原因告訴他,椰子故意把手抬得更高,神情更加桀驁不馴,把開圣氣得直跳腳,但又不得不順著她倒水的方向忽高忽低,甚至踮起腳來接水。
在海拔4000米物質(zhì)條件匱乏的高原之上,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盡管阻撓了前去尼泊爾的路途,可是看著那鋪滿雪花的山,心情就壞不起來;不管晴天陰天都是干凈明亮的湛藍天空也總是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快樂起來;五塊錢一扎的甜茶,醇厚的味道讓我想要刻進記憶深處。
好像隨著海拔的升高,快樂就變得簡單起來,就連互相幫著淋水洗臉這種聽上去毫無樂趣可言的事情,都使我樂的直不起腰,漸漸的忘記了本來要趕去尼泊爾過節(jié)的焦躁,漸漸習慣這樣簡單的快樂。
今天的天氣很好,我出門轉(zhuǎn)一圈,帶著雪的山在陽光的照耀下,壯闊美麗的不可思議,隨手拍了幾張照片發(fā)給大學室友瑤看,她竟然回我臟話,真是沒禮貌。
實在太無聊,立宇提議玩炸金花,我不會,椰子十分樂意學,沒幾分鐘就學會了,我對涉賭性質(zhì)的活動向來沒什么興趣,就在旁邊看著。子夜和立宇都是賭場老手了,立宇還給大家科普炸金花最有趣的玩法就是:把錢都換成一塊的,玩到后面一堆一堆的收錢,那是最爽的。
椰子這剛學,開始兩盤還不怎么熟悉規(guī)則,從第三盤開始,只看椰子一路贏,不一會兒,錢已經(jīng)在她身后堆成一座小山。德慶在旁邊看得有趣,忍不住加入戰(zhàn)局,但她顯然運氣不如椰子這個新手,一塊一把的下去不一會就輸了三十,甩手不玩了。
他們又拖我入局,看了一會大概也看懂了,反正無聊也是無聊,就一起玩玩看,都說新手賭運佳,這話不是誰都適用的,只看我一直連輸,身上僅有的幾十塊不一會全輸光了。
最后椰子贏了一百八十幾塊,請客,開了兩件罐裝青稞酒,五瓶可樂,一人一盒方便面,兩包泡椒鳳爪,窮奢極欲的程度簡直令人發(fā)指,此生難忘的一次下午茶。
爺爺也來了,大哥拿出一個小布袋,我們都好奇的看著,大哥拿出一個碗,從布袋里抓了一把粉末放到碗里,德慶搬出一臺榨汁機,從一個袋子里切了一塊黃油似的東西放進去,倒了一些熱水進去,“這是要做酥油茶嗎?”椰子在那曲工作,多少懂一些,“那這就是糌粑咯?”大哥點點頭。給我們每人發(fā)了一個一次性碗,讓我們嘗嘗鮮。
我剛吃完豪華下午茶套餐,并不是很餓,象征性的嘗了一點點,實在是不習慣酥油茶的鮮味和略帶腥味的糌粑,大哥又倒了些青稞酒在碗里,這可對了那三個無酒不歡的人的胃了。
小小的抿了一口,紛紛豎起大拇指,說這酒正宗,大哥驕傲的說這是他們自家釀的。立宇他們這幾天都是喝的罐裝的青稞酒,一比高下立見,每個人都喝了好幾碗,椰子發(fā)了個小視頻到朋友圈,立馬有人說想要,立宇這商人家庭出來的孩子即刻開始盤算著可以賣來發(fā)一筆小財。
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雪在陽光下漸漸融化,這一刻視乎確實體會到歲月靜好這個詞的含義,忽然看見開圣一溜煙的從橋邊跑來,后面跟著一群小孩子,像幼兒園的老師帶著孩子們做游戲,我和椰子都忍不住笑起來,畫面有趣極了。
當夜幕降臨,一切熱鬧回歸安靜,只有微弱的路燈打在雪上,反著微微的白光,整個世界都是溫柔而沉默的暗藍色。
我們在派出所對面的四川飯館吃完飯,慢慢的往回走,到德慶家門口發(fā)現(xiàn)停著一輛白色嶄新小貨車,進了門,德慶靦腆的說是她老公買的。椰子問多少錢買的,她伸出四個手指,想了半天,說:“四百。”一聽這話,本來各做各事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把戲望著德慶,“這么便宜????”
德慶看著我們的反應,歪著頭又想了想,艱難的表達:“四千。”
立宇家是做生意的,立刻表示要從這里批發(fā)去賣。椰子拿著筆和紙給德慶,讓她寫在紙上——40000。因為德慶的漢語不是很流利,數(shù)學單位更是不熟悉,所以老分不清個十百千。
然后德慶沉默了好一會,抱歉的告訴我們,她老公的妹妹要結婚了,在日喀則,今晚他們要趕去日喀則,所以這里不能繼續(xù)住了。我們一下回不過神來。德慶不住的說:“對不起,對不起……”聽的人無端心酸,這有什么好對不起的,是我們打攪了才對。
大哥這時也進來了,也是不斷的表達歉意,立宇攔住大哥的肩說:“嗨,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們這幾天過的很開心啊~”
椰子情緒有點落寞,看得出她是個很重感情的姑娘,這兩天在德慶家住著,把德慶家當成自己家一般,幫忙掃雪,還去了德慶家?guī)兔楆笈L鹤印V灰娝陌炎蛱煲驗槔涮匾赓I的新棉鞋脫下來放在爐邊,跟德慶說她們的鞋碼應該是一樣大的,這個鞋子就送給她了。
立宇跟大哥擁抱了一個,椰子摟著德慶,子夜一根接一根的在抽煙,一時間,屋子里彌漫著難舍難分的氣氛。
這時剛好有人來買東西,立宇提議拍個合照,于是有了昏暗的燈光下,光線詭異卻包含深情厚誼的這張合照。
收拾好東西走出來德慶家的時候,大家的心情都有些失落,立宇突然想起來牦牛肉,想帶一些當特產(chǎn)帶回去,轉(zhuǎn)身沖大哥問,大哥說家里現(xiàn)在有一只風干的羊,在不遠的倉庫,可以帶我們?nèi)タ纯础?/p>
雖然大哥說是不遠,但也是開著車帶我們過去的,光是一只掛在頂上的風干羊,已經(jīng)足以讓我們唾沫直咽,紛紛表示回程的時候要定。
跟德慶一家說完再見,回到熱鬧的茶館。我們四個占了占了一個邊角的桌子,一時間沉默無語,似乎還沒從突如其來的離別中回過神來,椰子癱在沙發(fā)上,突然掩面抽泣起來。
我們面面相覷,手足無措,這個時候,任何語言的安慰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只能不斷的把紙巾遞給椰子,沉默的拍著她的背脊。
立宇又開始泡茶,也許是希望大家的心情都好一點,他在滿滿堆成小山的茶葉上放了一勺白糖,直接用熱水淋下去。端著杯子喝了一口,是紅茶的味道,微微的甜味似乎驅(qū)散了一絲離別的陰霾。
茶館里很多人,好幾桌麻將和撲克牌局,叫喊和拍桌聲此起彼伏。立宇打消了用藍牙音響放歌的年頭,一個人帶著耳機聽歌。
經(jīng)過這幾天的了解發(fā)現(xiàn)立宇真的是一個很會享受的男生,從他會隨身帶著茶具和藍牙音響可以看出,同時細心又很重感情,臨走之際,他給大哥留了兩包煙。哦對,他偌大的一個行李箱,衣服只有寥寥一兩件,一套茶具占去六分之一的空間,他帶著一整盒的999感冒靈,又占去大半的位置,拿著行李出來之前,他在箱子里翻啊翻,竟然拿出一整條香煙,里面混合裝著各種牌子的進口煙,還有小包迷你型的雪茄,他神神秘秘的說是他爸的客戶送給他爸的國內(nèi)買不到的進口煙,他出發(fā)之前偷偷帶出來的。
我看見立宇聽著歌,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竟然紅了眼眶。
真是一個傷感的夜晚,你哭罷我登場。
還沒等我感慨完,只見立宇刷的扯了耳機站起來,說:“我要回拉薩。”
子夜詫異的問:“你沒事吧?”立宇鄭重的搖頭,說:“剛剛我已經(jīng)定好了去新疆的機票。”因為他們之前住同一個客棧,仿佛都是被子夜忽悠突然決定去尼泊爾的,并且子夜大概也知道立宇要去新疆的某些原因,看著立宇堅定的態(tài)度,也就沒說什么。
立宇是個行動派,想到一出是一出,剛說完,就去找司機大叔問有沒有回日喀則的車。
旁邊兩位藏族女人聽到,說,她們剛好今晚要去日喀則,立宇立刻坐過去和她們商量起來。
我的心情莫名沮喪,二十多歲的我,似乎還沒怎么學過好好告別,這短短幾天的經(jīng)歷,慢熱如我也真心把他們當做了朋友,可是旅途中的遇見,總有分別的那天,只是我沒想到這么快。
后來在從尼泊爾回拉薩的飛機上,我發(fā)了一條關于離開的微博,一零留給我的評論:“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我們都不擅長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