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奕。
你知道嗎?那一天我在夢里夢見了漫山遍野的花瓣,黛粉的花瓣如同春日的霏雪般,婉轉而下,鋪滿了我整一個夢境,四周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花香,我記得在夢里是沒有味道的,但是那種清香浸透了我的靈魂。
在我的記憶里,潁川沒有這種花。
【櫻娜】
春節前家里進行大掃除,我自告奮勇地承包了家里的老閣樓,對于我來說,這是家里剩下的唯一神秘的地方,因為爬上去要用高梯,比較危險,所以小時候爸媽并不準許我上去。
奶奶說過,閣樓上面放著一個大木箱,木箱里面放著爺爺以前看過的書,有四大名著和一些都已經是絕版了的訂線本,還有一些他在世時珍藏的寶貝。
我對書并沒有興趣,我的興趣在于珍藏的寶貝上面。
閣樓外沿放著好多個大酒缸,爺爺以前是釀酒的,在世的時候存了一些酒,沒用的缸子要丟掉也是可惜,所以一并放上了閣樓。
我還看到了舂米石臼和打谷機,大概是五六十年前的老古董了,看著這體積,都不知道當時是怎么搬上來的,接著我又看到了一些紫砂盆,大大小小都有,這個比較常見,家里過年過節的時候還經常會拿出來用,然后還有奶奶以前裝嫁妝的箱子,箱子上面畫著龍鳳,看起來栩栩如生,奶奶年輕時應該是有些家底的小姐,偶爾有聽到她提起,大抵是她年輕的時候沒做過半點苦活,光是這一點就能知道,肯定是地主女兒。
箱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兩條鋪底的紅絲綢,箱蓋內測上寫著,百子千孫,雖然奶奶沒有百子,但也有十子了。
四周圍還擺著各種各樣的工具還有箱子盒子,爺爺的木箱就擺在中央的最里面,用一條黑色的棉麻布蓋著,我拉開布條,古樸的小木箱展現在了我的面前,一把橫開的老式黃銅掛鎖扣在黑色油漆的搭扣上,搭扣的漆都快掉光了,上面的光滑程度可以看出這箱子的歷史,聽說還是祖傳的少數東西之一。
打開箱子沒有想象中撲來的霉味,反而是一股清新的花香。花香?我頓時略感疑惑,這么多年都沒有打開過的箱子,怎么會有這樣的香味?
右上角確實是放些一疊書,我看到了四大名著,還有一些頁面發黃的線訂本,上面放著一頂小圓帽,腦子的材質是絲絨,我見過爺爺的照片,他戴上這頂帽子肯定不好看,旁邊是一把木質的檀香扇,拿起來聞了一下,是有一點點香味,但是不同,扇子的香味比較陳舊,我仔細地端詳了一下這把扇子,上面畫著一座山,山下面有很多樹,還有一些看不懂的字,我知道,這是女人用的扇子,接著我又拿起了一個黑色的布錢袋,心里立馬涌出了寶貝二字,內心不禁一陣竊喜,這可是瞞著奶奶在他梳妝臺的抽屜里偷拿的鑰匙,被知道了肯定是一陣訓罵。
誰知道,錢袋里真的是裝錢… 我倒出來了十幾個銅錢,還有兩顆舊紐扣,一個珠花發夾,沒有見過的款式,顯然也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我不明白這里怎么會有好幾樣都是女人用的東西,還一條紅色的發帶,上面有很多皺褶,之前應該是用過了的,還有一個小盒子,不過小盒子里什么都沒有,打開是一個小鏡子,我覺得可能是粉盒之類的,這些東西看著似乎都不像是奶奶的。
接著我拿起來了一根木棒,棒子底部刻著長盛,長盛是我住的這片區域的名字,上端包著圓鼓鼓的紅布,表面有一些破損,這個是鼓槌,奶奶說過,爺爺是村里七房頭里的第一鼓手,逢年過節舉行慶典或者是節日游行的時候,爺爺定是站在最高點,雙手起落之間帶來的震憾總是能把村里所有的人都鼓動起來,每次奶奶說起這個的時候眼里總是泛著光,那是一種初見的光芒。
我像是看到了爺爺站在高臺之上,汗水揮灑,陣陣鼓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底下的人載歌載舞,少女們都紅暈著臉頰,向少年投入笑媚的目光。
突然我似是聽見了簇擁的人群中有人喊著【真德】二字,隨即我便是從幻想中醒了過來,突如其來地詭異感又從心中涌現,剛才不經意之間就陷入了幻境之中了。
四周又恢復成了灰暗的閣樓,我敲了敲腦袋,努力地擺脫掉輕微地眩暈,這感覺有點像暈車,奇怪的是,周圍并沒有發覺什么妖怪的氣息。
手中的檀香扇被我緩緩地收了起來,上面的線看起來有些虛幻,我怕稍微用力就會把它弄散掉,鼓槌旁邊放著一根樹枝,一端還有兩小節樹椏,看著有點彎曲,也不像是做鼓槌的材料,為什么爺爺的寶貝了會有一節樹枝呢?
最后是一個小酒壇子,爺爺以前是釀酒師,估計這里面肯定是他珍藏的好酒,我拿起來一看,瓶口用臘封住了,瓶身貼著張菱形紅紙,上面寫著個【櫻】字。
此時對于我來說只有失望二字了,說好的寶貝都在哪里?想必最貴的也就這壇酒吧,又不能喝,心頭想著,我發現瓶口的臘似乎有了裂縫,縫隙還在一邊蔓延…
【真德,真德…】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床上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閣樓下來的,只聽見外面奶奶在訓斥著父親。
奕兒身體那么虛弱,你怎么可以讓他爬高爬低的,要是他掉下來了怎么辦?你是嫌兒子多么?我生了十個我都不敢說多…
外面的聲音慢慢消沉了下去,我突然想起了暈倒前聽到的那個名字,【真德,是你嗎?】
難道妖怪是禁錮在那個酒壇之中嗎?現在是不是跑出來了?眼角突然瞟到了床邊的樹枝,心頭微微一愣,似乎最后我是把它放回了呀,不帶這樣的吧!我只是想探個寶。
彭大妖怪晃了晃樹枝說道,櫻樹枝,干枯十幾年了吧!你拿這個給我干嘛?
里面有妖怪嗎?
有沒有妖怪你不是可以看到,感應到么?
被彭姐姐這么一說,我才想到有這回事,我明明沒有感應到什么妖怪的氣息。
妖怪倒是沒有,不過應該是被什么靈體附著過了,上面還有一絲絲執念。彭姐姐拿著樹枝嗅了嗅,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好久沒有聞到櫻花的香味了,真是令人懷念呀,為什么潁川沒有櫻花呢?
為什么潁川沒有櫻花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大片櫻樹林,在飄灑的花瓣中央,站著一個倩麗的身影,如瀑般的青絲在風中舞動著,她說,真德,你快過來呀,你看,櫻花好看嗎?
第二天我問奶奶說認不認識一個叫真德的人?奶奶一聽就笑了起來,原來這是爺爺的字,姓陳,字真德。我又問奶奶知不知道爺爺箱子里的扇子和珠花發夾。
奶奶瞄了我一眼,我才頓時發現不對勁。
隨即頭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嗔怒地說道,偷我的鑰匙去開箱,我都還沒找你算賬呢,要是把鑰匙弄丟了,你就知道好看。
我假裝求饒的樣子,繼續追問她關于箱子里的東西。
爺爺在少年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日本的女孩子,女孩跟著一名無國界醫生經過潁川地區的時候停留了一段時間,當時那個醫生很喜歡酒,和釀酒的曾祖父一見如故,于是爺爺也和女孩子熟絡了起來。
真德,你們這里的桂花真好看,而且你們的桂花酒真好喝。看到這飄落的桂花,我就想起了故鄉的櫻花了,每次花開的時候我都會站在花雪中跳舞,最古老的頌歌,說著櫻娜便問道:不知道櫻花能不能釀酒?
櫻花肯定能釀,我爸爸就會釀百花露,是用很多很多不同的花釀的,爺爺對曾祖父的釀酒術向往不已,一心想要釀出最美的酒來。
那里面有櫻花么?女孩眼里泛起了光。
爺爺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潁川地區沒有櫻花,但是櫻娜說的花那么美,肯定能釀出最好的酒。
真的好想讓真德看看我故鄉的櫻花,我聽說北方也有櫻花,但那里肯定比不上我的故鄉,我的故鄉開了滿山遍野的緋紅花瓣,空氣里都是甜膩的香味,我們可以躺在草坪上,任由花瓣調皮地鋪蓋在我們身上。
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櫻娜,你不能留下來么?
真德,你愿意和我一起離開么?
我坐在院子里看著樹枝,枝椏上長出了一根新芽,枯了幾十年,竟然長新芽了!
要不把它燒了起火吧!反正土炭爐每天都得起火,我望著院子對面燒水的炭爐,心里琢磨著,這樣一了百了多省事呀。想著想著不由得咳嗽了幾下,這幾天身體一直都不舒服,連門都出不了,被老爹禁足了。
小奕哥哥,這兩天怎么沒有出來玩呀?
突如其來地叫聲嚇到了我,小木木化身的小黑貓趴在屋檐邊上,小舌頭正舔著爪背。
我揮了揮手里的樹枝,哥哥都被鬼靈作祟了,沒法出去玩了,要不你把它吃了,說不定挺補的。
怎么可能,執念可是一種負能量,我媽媽都說幫你滅了她了,你又不要,活該,不過等執念自己消失了就會好的。
我想到了連續做了好多晚的夢,都已經是幾十年的執念,還這么深,俗話說的好,長不過執念,都還不知道是我先消失還是它先消失呢?
那你自己搞定咯,我找別人玩去,不過我媽媽還說了,要消除執念的最好辦法還是要知道執念是怎么產生的,只有從根源才能解決問題。小木木一說完就跳走了,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那時候爺爺已經和奶奶結婚了,隔年夏天收到了一支櫻花樹枝還有一包櫻花花瓣,然后櫻娜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奶奶說爺爺一直都想著她。
我問奶奶會吃醋嗎?奶奶笑著說,你爺爺也疼愛我呀,而且,陪伴在他身邊的人,是我。
我記得,每晚的夢境里,最后一句都是:真德,你愿意和我一起離開么?我希望可以和我的愛人一起看故鄉最美麗的櫻花。
那晚我又進入到了夢境里,確實,櫻娜是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如同春日里的八重櫻,笑容里盛滿了溫柔。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真德,真德是我的爺爺。
對呀,我明明知道你是他的孫子,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你們倆太像了吧。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愣了一下,隨即我便躺在了這片櫻花飄舞的花瓣,她也跟著我躺了下來。
櫻花真的好美呀,真可惜潁川沒有櫻花。
你為什么不讓那個大妖怪抹滅了我。
我并沒有感受到你的惡意,相反的,那應該是言而不決的溫柔以及愛意吧,我真的不忍心,把這樣的你給抹滅了,你這么喜歡爺爺,當時為什么還要離開?還是說你們兩個人都太自私了。
不是的,其實那時候的我已經活不久了,我以為你爺爺肯定不會因為我而離開這里,畢竟這里有他的家人以及他的夢想,我也只是為了斷絕掉這個念頭,只要他拒絕了,我便會少了很多妄想,可是你爺爺真的愿意和我一起離開,原本想著,就是他多沉思考慮一會兒都好,沒想到他竟然那么堅決果斷,想到這里,我更加不能耽誤了他,所以最后是我逃了。
后來爺爺過得也算是很幸福,而且,他經常有想你。我坐起來看了看她,拿出了一個珠花發夾,夾在了她的頭發上,我猜,這個是爺爺想要送給你的,奶奶說當時爺爺買了兩個,可是卻只是給了她一個而已,這個他一直都放著,估計也是留著一個念想,他并不知道你早已離開人世。
小奕,你真的好溫柔,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么?
第二天,我偷偷溜出了家門,跑到了后山,爺爺的墳就在半山腰而已,我把櫻樹枝插在了爺爺墓碑的旁邊,順便把那瓶【櫻娜】的酒也埋了進去,期間我不小心割到了手,血液涂到了樹枝,樹椏上面的新芽好像在肉眼可看的情況下長出了一點。
天空中突然刮起了一陣涼風,我仿佛看到了一整棵開滿櫻花的樹,那些粉色的花瓣徐徐地落在了爺爺的墓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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