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究竟是什么意思?
鎮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贖未亡之罪,輪未竟之回。
人心存污,常憂思而多苦,固怒而生怨,盡可為不可為之事,唯不作惡三字,乃天下大善,可濟世鎮魂者,無他耳。
初見,他是光風霽月的大荒山圣昆侖君,位于三圣之后,受人敬仰;他是生于地底千丈戾氣的少年鬼王,大煞無魂,世人不容。
“有名字嗎?你叫什么?”
“……嵬。”
“哪個嵬?”
“……山鬼。”
“山鬼?”昆侖君趴在大石頭上,挑挑眉,“應景,只不過氣量小了點,你看這世間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綿亙不絕,不如加上幾筆,湊個巍得了。”
從那時起,鬼王嵬成了沈巍。原來,這世上真的存在一眼萬年。那時年少的沈巍寫下: 鄧林之陰初見昆侖君,驚鴻一瞥,亂我心曲。這一亂,便是一生。
后來,昆侖君為蒼生而死,臨死前將他強行升了神格,給了他大荒山圣的權柄。從此,鬼王沈巍成了半仙半鬼、眾人畏懼的斬魂使沈巍。一心想要顛覆天下的雙生兄弟鬼面不拿他當敵人,地府眾人不拿他當朋友,他們害怕這個出身鬼族卻無人能敵的斬魂使突然調轉槍頭對付他們。他們算準了他不屑于理會他們,于是接二連三的算計。他有一瞬間很想質問,為什么偏偏他是斬魂使?為什么朝生暮死的螻蟻尚且能在陽光雨露下出雙入對,風餐露宿的鳥雀尚且能在樹枝間找到個棲身之地,天地之間,他生而無雙,卻偏偏沒有尺寸之地是留給他的?每個人都怕他、卑躬屈膝地算計他,甚至處心積慮地想要他死。
他生于混沌、暴虐和兇戾,總有壓制不住心里殺心的時候,殺意如潮,他想把那些處心積慮算計他讓他死的人一個不落地全都斬于刀下,可他沒有。幾千年的光景,當年的昆侖君早已歷過不知多少世輪回,可他仍舊還是無聲地守住了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承諾,不敢有分毫叛離,因為那幾乎是他與那人之間唯一的聯系。
傳說斬魂使是千丈戾氣所生,大煞無魂之人,自黃泉盡頭而來,每每從黑暗里來,又從黑暗里走,孤身一人,與無數幽魂一起走在冰冷冰冷的黃泉路上。他總是顯得那么平靜、謙和,用某種極致的克制,將他身上固有的暴虐氣壓制得死死的,一絲也不露。極致的克制,有時候也是為了追求極致的自由,如果一個人千百年來,連本性都可以這樣毫不留情地壓制,他一方面活得痛苦,另一方面,也一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這天地之間,沒了那個人,孤寂得仿佛只剩下了他。少年沈巍固守著他的承諾,最終活成了他心里那個人的樣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五千年的日日夜夜,他明明知道那個人在哪里,卻因為和神農的約定從不肯踏進那個人的生活一步,他固執地留在地面,大概,只是想離那個人近一點,再近一點。
再后來,昔日的昆侖君轉世為特調處處長、鎮魂令主趙云瀾,領著一群非正常人做著非正常事;當年的小鬼王沈巍成了年輕有為的大學教授,君子端方,溫潤如玉。猝不及防的相見,他們的命運再一次交纏。掙扎過,逃避過,五千年的苦守一朝被打破,他再也沒有勇氣逃開,也不想逃。一切都好像被一個叫做“命運”的東西安排好了。
很久以后,想起往事的趙云瀾說:“ 所謂命運,其實并不是什么神神叨叨的殊歸同途,其實也并沒有什么東西在暗地里束縛著你,而是某一時刻,你明知道自己有千萬種選擇,可上天也可入地,卻永遠只會選擇那一條路。”
沈巍這個人啊,不對,這個鬼啊,溫柔內斂,腹黑隱忍,他說:“每個人在為別人做什么的時候,哪怕他再心甘情愿,再默默無聲,心里也總會有那么一絲希望,希望有一天對方能看見,我不能免俗。”所以他故意讓趙云瀾看到他為他取心頭血,讓他心疼,讓他內疚。可愛情不就是插在心上的一把刀嗎?有多少人可以從始至終都默默無聞地付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做不到的。沈巍說:“我連魂魄都是黑的,唯獨心尖上一點點,血還是紅的。用它護著你,我愿意。”這是他愛人的方式,可以為你付出一切,但我也希望你能知道。
幸好,他終于等到了那個人。當年的昆侖君說:“我富有天下名山大川,想起來也沒什么稀奇的,不過就是一堆爛石頭野河水,渾身上下,大概也就只有這幾分真心能上秤賣上兩斤,你要?拿去。”后來的趙云瀾說:“我別的東西也有,只是你可能大多都看不上,只有這一點真心……你要是不接著,那就算了吧。”時光流轉,可是,一如往昔。而他終于邁出那一步,說:“我接住了。”能擊垮最堅硬的心的,從來都不是漫長的風刀霜劍,而只是半途中一只突然伸出來的手,或是那句在他耳邊溫聲說出來的:“回家吧。”
大封破了,沈巍遵守與神農的約定,以身殉陣,本來他想讓趙云瀾陪他一起,可最后一刻,他選擇了放手,選擇了抹去那個人關于自己所有的記憶。原來他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人,最后卻是被自己親手推開的。 原來他機關算近的要來的同生共死的承諾,最后卻是被自己先毀了約。“不死不滅不成神”,他果然是天生愚鈍,行至末路、生死一瞬的時候,才忽然在那電光石火間明白了。這一刻,心里不知怎么的,反而驟然一松,忽然有種“自己能配得上他了”的感覺,然而…… 可惜不能再見了。甚至,那個人不會再記得自己。
這一刻,我才明白,沈巍究竟對趙云瀾愛到了什么地步,不舍得打,不舍得罵,甚至不舍得讓他內疚痛苦,所以寧愿讓他忘了自己。也是這一刻,那根大神木的樹枝長出了第三顆芽,大煞無魂的鬼王生出了魂魄,神農在他離世幾千年后終于建成了真正的輪回。而他,沒有死,而那個人,沒有忘。
后來的后來,特調處還是那個特調處,有一個不靠譜的領導,一只愛吃小魚干的貓,一群不那么正常的“人”依舊在干著那些不那么正常的事。一個溫暖的可以棲身的地方,一塊種滿了菜的地,一只可愛的寵物,一群可以斗嘴可以并肩作戰的伙伴,一個貼心的愛人……世間幸福,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