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西蘭的那幾年,換過幾次住處,最中意的該算是學校就近的這座古舊公寓。房間雖不大,但設施還算齊全,離大學和單位都很近,步行即可。最重要的就是,這里匯集了來自于五湖四海的人們,或旅游,或學習,或就這么待著什么也不做。
在這里,我看到了世界,也結交了不少朋友,非常有意思的朋友,其中日本考古博士大哥不得不提。
這哥們叫Jason。我剛搬來他就在,我后來搬走他還在,直至我回國前曾回訪過那里,與老友告別,他依舊在,天曉得還會住多久。
第一次遇到Jason是在樓里公共廚房,我搬來后的第二天。
那天,我剛采購好必須的烹飪設備,雖然只有一個人,東西也著實不少,一個不銹鋼炒鍋,一把炒菜勺子,一個小型電飯煲,一個菜板,一把菜刀,兩個碗,幾個盤子,幾雙筷子,刀叉,湯勺。同時,也買了點菜,屯在冰箱里,準備從此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準備停當后,開始燒來新西蘭后自己動手的第一頓晚餐。
我洗好菜,正在菜板上切菜時,身后廚房門推開,輕手輕腳進來一個人。為什么說輕手輕腳,因為他根本沒有穿鞋,是光著腳的,因此走路基本沒什么聲音。
我回頭一看,進來一位“野人”。頭發不知多久沒理也沒梳過了,蓬松卷曲的堆在那里,絡腮胡子,很重,不知道幾周沒刮過了,頭發和胡子占了大半張臉,仔細辨認,才能看出,五官還是有點清秀的,雙眼皮,鼻子很挺,三十幾歲的樣子。上身隨便套了一件皺皺巴巴的粉色短袖T恤,沒穿褲子,腰上圍了個床單模樣的布料,不知有沒有圍好,真怕一不小心就掉下來。
看我有點發呆,他主動向我打招呼,“嗨,你好,我是Jason。”
“嗨,你好。我是Michael,剛剛搬進來。幸會。”
“歡迎。你搬來那天我在走廊看到你了。我房間離你很近,同側,中間隔一個房間。”
“哦,是嘛。太好了。”
“你在做什么?”他向我案臺上擺放的食物張望。
“呵呵。沒什么特別的,傳統中國炒菜和米飯。你呢?”
“我喝湯。中午做的,還有很多,熱一下。”說著給我看手中端著的湯鍋。
湯渾渾的,顏色怪怪的,不知道是什么。
“湯里都放什么料了?”我好奇的問。
“什么都有。私家配方。還有養生功能。待會要不要試試?”Jason神秘的說。
“可以么?當然。”
“那我們待會一塊吃吧。來我房間。”
“好啊。”
Jason熱完湯先自回房間。我用了半小時,準備好飯菜,端著去Jason那。房間門開著,后來發現,他房間門白天一直是開著的。
房間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亂。
衣物倒是比較整潔,就是床上,桌上,包括地上,隨處都扔著各種書籍、筆記本、打印資料等。
見我來了,Jason趕快把凌亂的書桌上一堆紙張扔在了床上,幫我將碟碗放在桌上。
用我的碗幫我盛了湯,叫我嘗。我也撥了一些菜到他碗里。
“開動吧!”他說。
“好!”
吃飯時,我們話都不多,狼吞虎咽,速度都很快。一會功夫,所有碗盤都見底了,我們方才坐靠在椅子上休息。
“喝啤酒么?”Jason問。
“冰的么?”
“當然。”說著,Jason打開小冰箱。
里面塞的滿滿的,拿出兩罐啤酒,遞給我一罐。啤酒拿在手里冰冰的,不用杯子,拉開罐口,兩人輕輕撞了一下,咕咚咕咚各喝了一大口。
開始聊天。
Jason是日本人,目前UOA攻讀考古學博士,研究方向太平洋島國古文化。一周只需去大學一到兩次即可,找導師討論問題和研究論文,圖書館查資料借書,其他時間自由支配,不過大部分時間是宅在公寓,定期會去新西蘭周圍太平洋島嶼考察居住一段時間。
Jason說英文有濃重的日本口音,不過為人很好,特有意思,在我們樓里很受大家喜歡。由于離得近,另外也算校友,我和他走的較近。沒事時經常跑他房間去喝酒吹牛,海闊天空。后來,雪經常往我這跑,雪也很喜歡他,我們就經常做好晚飯叫上Jason一塊吃。
在我印象里,Jason貌似從未穿過褲子,總是披著那個床單。熟了之后,我有一次問他。
“你腰上圍的是床單么?”
“是啊。否則還能是什么?”
“不怕掉么?”
“掉了也沒人看。”
“好吧。”
考古博士平常不拘小節,生活隨性,嬉皮搞笑,但學術上還是蠻牛的,這是后來聽說的。據說他導師是全球太平洋島國古文化的頭號專家,而當年他那屆只收了他這一個博士生。Jason也已經在多個國際頂級期刊發表數篇有影響力的論文和研究發現。
我們所學專業雖相差十萬八千里,但撰寫論文那會倒是沒少請教他研究方法和論文寫作。而他每次一談起研究和學術來,也即刻收起嘻哈,一本正經起來。
“拿到博士學位后有什么打算?”一次,我問道。
“繼續留在大學搞研究。”
“回日本么?”
“不回了。就留在這了,如果可能的話。”
“不想家么?”
“還好。家里已沒什么人了。父母在我很小時就因車禍去世了。一直是奶奶把我帶大。后來讀大學期間,奶奶也去世了。家里也就沒什么親人了。”
“哦。對不起。”
“沒關系。早就過去了。另外,我也挺喜歡這里與世無爭的逍遙生活。日本社會壓力還是蠻大的,活著有點累。”
“哈哈。你是挺逍遙的。”
“個性使然。”
“怎么不找個女朋友?”
“來新西蘭前,在日本有一個,分手了。后來,一個人習慣了,也就懶得找了。挺享受現在這種狀態。”
“能看得出,你是挺享受的。”
“哈哈。研究考古久了,發現考古本身雖是一門科學,但歸根結底,它是去研究人類文明發展演變的,也就會經常思考,人類歷史一代代,繁衍生息幾萬年,在人類歷史長河中,每個個體都很渺小,但我們每個個體都有它存在的外部即社會價值,同時,我們也都會追問內心,尋求內在的滿足感和幸福感。而我認為,社會價值固然重要,自己的內在價值更重要。只有自身充實了、幸福了,才有資格和能力去改變更多人,甚至影響社會。”
“嗯。”我思考著他的話。
“還要啤酒么?”
“再來一罐吧。越冰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