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插播一條新聞:
今天下午兩點鐘,警方接到報警,位于長江路馨家園小區二樓住戶李先生發現樓上有滲水情況,且水中夾雜著血腥味。警方到達現場后,在其樓上302房間發現女尸一具,身上有刀傷,且房間內有用水沖刷的痕跡。經警方初步判斷,這很有可能是一宗謀殺案,本臺記者將持續關注事件進展,有相關知情者請撥打110。
另據記者了解,該室所居住的是一名名叫桃子的單身女性,年齡30歲,正是死者。
一
我是桃子,是一條鬼魂。
是的,我死了。
但我失去了前世的記憶,我不記得我是怎么死的。
晃晃悠悠,我來到了天堂門口,身著冰冷盔甲的守衛攔住了我。
“你好,天堂有入門規定,所以請問一下,你是怎么死的?”冰冷的盔甲后面,傳來的聲音并不那么冷酷無情。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我很認真地說,“但我能肯定我不是做壞事死的呀!我一看就絕對是個早起早睡的、不煙不酒、積極向上、與人為善的好青年啊!我……”
“看來你還有未了的塵緣。”他不容分說地打斷了我,“且先去尋找你的答案吧。”
感覺他說的好有道理!(主要是他的聲音很有磁性!)于是,我回到了凡間,去尋找我的前世記憶。
二
我是桃子,是一條鬼魂。
我是來尋找前世記憶的。但我并非是忘了生前的自己,只是對于死去的記憶,有一大段空白。
我還是能憶起,那個過著朝九晚五、小心翼翼地生活著的女人的,失了神的眼睛。
她也叫桃子,是一個受到束縛的女人。
她離開偏遠山村的家,離開年邁的父母,獨自來到大城市打拼,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了穩定的收入,有了自己的房子。
但印象中,她很少有過幸福的笑容。
農村父母寄予的期待,以及對城市生活的壓力,使她只能壓抑著對繪畫的熱愛,順從于每天做著枯燥瑣碎的工作,這樣的日子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吸盡她生命里所有的熱情與笑容,漸漸抽空名為桃子的靈魂,唯余一具麻木的軀殼。然而,每次翻開她的繪本,也只是默默地流淚,將指甲深深地嵌進皮肉里,仿佛看著整個世界轟然倒塌,排山倒海地向她碾壓過來,卻無能為力;她也沒有什么朋友,獨來獨往,只有一條黃色的小狗為伴……她默默地承受著世界砸過來的重錘,仿佛行尸走肉。
她怎么會死呢?我一點頭緒也沒有。去到她住的地方看一看吧,也許能找到線索。
三
我是桃子,是一條鬼魂。
我來到了桃子的家,長江路馨家園小區。
這里環境不錯,出門有樹,抬頭有陽光。但今天小區樓下,卻聚集了很多人,還有幾個警察,在拿筆寫著什么。
我大搖大擺地從他們身邊穿過,沒有人發現我的存在。
突然有一種凄涼的感覺。從前在人群里,也覺得寂寞,甚至想要躲起來。
我一下子飛到了302,我的房間。
門沒有關,我突然著急起來:要是有小偷進來拿了我的東西怎么辦!可是轉念一想,好吧其實也都用不著了。是啊,之前那么辛苦地賺錢,為了過上所謂的好日子,可是呢,現在死了,什么也帶不走了!有點可悲!
穿過廳堂,我看到冰冷的地板上,坐著一個蒼老的女人,她那么憔悴,那么無助,眼神空洞著,竭盡了淚水的干枯與荒蕪。
“媽媽!”我的心劇烈地疼痛著!我死去了,我成為了一個自由的鬼魂,丟下了我曾經認為是包袱的父母,但現在,我一點也不開心!如果可以,這個包袱,我愿意背一輩子啊!
我嘶聲力竭地哭喊著,想抱住我的老母親,可是她感受不到我,我沒有溫度,沒有形體。我甚至不能夠親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她身邊的地上赫然地躺著一張報紙,新聞上的內容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是被殺死的?我得罪了誰?
四
我是桃子,我是一條鬼魂。
我在找殺死我的兇手。
我腦海里第一個閃過的人是念白。我的下屬,一個毛頭小子。
念白是一個驕傲的人,不滿我被提拔,而且據說欠了很多錢。
我馬上飛到公司去,但我和他的位置都是空的。
這可不妙,他是不是跑路了?
我趕緊飛到他的家里,我認得他的家,離我家不遠。
我毫不費力地穿過緊閉的大門,進入了念白的家。
“小白,給我出來!”我雖然在氣勢洶洶地大喊,可是他也聽不見。
我找到了他。他癱倒在衛生間的地板上,那么狼狽,那么可憐,像一只無法反抗的小動物。
我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仔細一看,他睜著眼睛,眼睛那么紅,布滿了悲哀的神情,可他卻不動,似乎失去了起來應對這個世界的力量。
我突然有些心軟,伸出手去摸摸他瘦削的臉龐,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此時沒有一點平時的倔強與不可一世,那么柔和甚至脆弱。
“是你嗎,桃子姐?”他突然喃喃地說。
我一驚:難道他發現了我?
可是他看向我的眼神確是空洞的。他翻了個身,繼續喃喃道,“怎么可能,是我喝多了!桃子姐,她死了!”然后突然冷笑起來,笑得我毛骨悚然。
“桃子姐,桃子姐……”他哽咽了起來,“我都沒跟你說過,我喜歡你啊……”
從前的記憶翻書一般呼啦啦地在我眼前堆疊,記憶里,他看我時眼里的戲謔,他對我說話的冷嘲熱諷,他在我抽屜里放的蟲子,原來只是一個不成熟的男人,想要引起女人的注意啊!他在下雨時塞過來一把傘說笨蛋容易感冒,在我生病時丟了一瓶藥給我說果然笨蛋容易感冒,他在我升職時不屑一顧地偏過頭去說我才不要被笨蛋領導……可是,我本該看出他的心意不是嗎?只是,自卑的我,早已習慣將自己緊緊保護起來,不輕易去承擔可能的傷害。
桃子啊桃子,你的人生怎么過的這樣亂七八糟?你錯過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五
我是桃子,我是一條鬼魂。
我無依無靠地在街上游蕩。我向往過死亡,因為我的生命,太糟糕了,但現在,我卻明白了,更糟糕的,是我沒有去改變和追求。
我現在要找到我唯一的朋友,小黃。
小黃是一條小狗,我收養的流浪狗。
我心里有不好的預感,我不要它也為我的死而傷心。
不過我多慮了,它解脫了。是的,它死了,尸體躺在小區樓下的草叢里,孤零零的。
我生前,沒有人在意我,死后,倒是聚集了一大群人。但小黃比我還可憐,死的時候,無人問津。
也許我該做點什么,但我是一個鬼魂,沒有形體,很不方便。于是,我決定附身小黃,借用小黃的身體,作為小黃而重生了。
突然觸電一般,我感受到小黃的記憶,即真相的波濤一瞬間涌進我的腦海里。對,它目睹了一切!
那天晚上下著大雨,風雨聲似乎醞釀著一場巨大的災難,盤旋在頭頂上。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已經很晚了,我將小白塞給我的傘收好,倚靠在墻邊,雨水順著傘面往下淌著。
四周靜悄悄的,我沒有發現,身后尾隨著一個人。
在我準備關上門的一瞬間,那個人從黑暗里撲過來,后面將我抱住,我感覺到脖子上有一股穿透皮膚的尖銳的冰涼。
“樓下的李先生!”我還是辨認了出來他的身形,“你要干什么?”
“借我點錢,我要去還賭債,小聲點,我不會傷害你。”
“我沒錢!”
小黃看見我們的爭執,便上去撲咬李先生,他氣急敗壞地將刀刺向小黃,卻在混亂中,扎到了我身上。
電閃雷鳴。
一閃而過的、劃破黑暗的瞬間的透亮,我看向了小白塞過來的傘,它“轟”地一聲倒了下來,滾在我的手邊……
我捂著傷口,感覺生命在漸漸流失,可是我卻不知為何,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去夠那把傘。它明明在我眼前,我的手指卻怎么也夠不到,仿佛它離我那樣遙遠,耳邊總是響起小白的絮叨“笨蛋是很容易感冒的”……
之后,我在小黃死去的土壤旁邊刨出了一把帶血的刀。
小黃,謝謝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六
現在插播一條新聞:
今天下午,長江路馨家園小區命案告破,兇手為報案者李先生,為搶錢還賭債殺害了單身女住戶桃子。命案偵破線索來源于女住戶桃子養的小狗,從它叼來的作案兇器——一把帶血的刀上發現了李先生的指紋。李先生也承認命案系其所為。
是時候該走了。
夕陽下,爸爸扶著媽媽,兩個白發蒼蒼的人,影子卻相互依靠著融為一體,雙手握得緊緊的。
念白又去上班了,他發現辦公桌旁,立著一把傘。他溫柔地笑了笑,桃子姐還在呢。他會懂得去愛一個人的。
突然想起天堂守衛對我說的那番話,我想我找到了答案。
我該去天堂了,去找我的小黃。
來世,我們做一對雙胞胎吧,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