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絳唇:應憐屐齒印蒼苔(二)

6

晏城的水務局在進賢路上,出門一拐彎就是一家名叫花語的鮮花店,店面不大,但是里面裝修精致,小而溫馨,很多水務局的職工會都趁著上下班或者節假日的時候買上一束花,給自己的小日子增點香氣。

年淳沒有女朋友,自然也沒什么機會買鮮花,所以和這家花店的關系充其量也就是上下班的時候騎著自行車路過的交情,每當擦肩而過的時候,年淳下意識的撇上一眼,都會看見店里坐著一個秀麗的背影,長發披肩,發尾微卷,有時候披著彩色方格的披肩。

聽同事說,她是花店的老板,年紀很輕,但是那家花店卻開了很久,仿佛路邊落入泥土的種子,不知道什么時候發的芽,待讓人注意到時,卻已經長成枝繁葉茂了。

年淳和她的相識,源于一場許久未逢的大雨。

那天年淳在辦公室里加班,直到傳達室的老王催促鎖門的時候他才趕緊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剛出單位的門,天上就和漏的似的下起大雨來,沒一會他就成了落湯雞,在霧蒙蒙的雨幕中頂著公文包不知所措,一扭頭看到那家鮮花店還亮著燈,便冒昧的敲開門進去躲雨。

第一次見到她本人的時候,年淳是竭盡全力壓制著才沒讓自己發出驚呼的,那時她轉過身來,在柔和的燈光下沖著自己微笑,像一朵溫柔纖弱的合歡花,杏眼含笑,鼻尖挺拔,小小的嘴彎成月牙,長發柔軟飄逸,在圓潤的肩膀上舞蹈,然而如此美麗的身體,卻全部頹在一架冷冰冰的輪椅上,腿上蓋著的毛毯掩蓋住這命運的不公,看得年淳的心里止不住的惋惜。

然而她的微笑似乎是有魔力的,引著他入座,為他倒好一杯熱牛奶,“都晚上了,就不給你煮咖啡了。”這樣溫馨的氣氛和老朋友般的說話口氣讓年淳暫時忘卻了這種傷痛,原來她也是被這場大雨困住了腳步,便索性待在花店里過夜了。

窗外大雨如幕,交織成一曲仲夏之夢,倆人伴著雨聲侃侃而談,極有默契似的談天說地,直到雨停了好久,倆人還沒有意識到。

臨走時年淳才想起來還沒問她的名字,她莞爾一笑,“侴倩。”

“侴?”年淳抓了抓頭發,一點也想不起來是哪個字,她輕笑一下,轉著輪椅前來,在他的手心上一筆一劃的寫下了這個生僻字。

“這個字很少見啊。”年淳皺著眉看著她寫完,心里想著此姓和她這個人一樣獨特少見,讓人難以忘懷。

在回去的路上,年淳的掌心一直癢癢的,像溫暖的花灑把水傾在掌心般那樣,點點的暖意,點點的微癢,一如他心里一樣。

從那以后,年淳便經常去花店找她聊天,她身子不便的時候,就幫她做些雜活,即便是新年的跨年夜,年淳也是帶著吃的到她店里去過,他不著痕跡的在各個方面關心愛護著她,是因為有次他去檔案館查資料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十多年前的一則新聞,一家三口外出旅游,不幸遭遇車禍,前排的父母均遇難,后排的女兒險生,雙腿卻因為受傷太重而遭到截肢,這家人的姓氏很罕見,為侴。

他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不禁生出愛憐,正在發呆之際,她捧著一個小盒子笑嘻嘻的湊到眼前來,努著嘴讓年淳打開來看。

那是一枚晶瑩的鑰匙扣,模仿著琥珀的樣子在里面包裹著一朵干花,生命雖逝,卻栩栩如生,在燈光的照耀下波光流轉,美麗異常。

“真好看。”他笑著對她說,眼睛卻迷戀的望著她的臉。

她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托著腮問道,“你知道這是什么花嗎?”

年淳搖了搖頭。

“這是吀靨花,好看吧?特意為你這個VIP顧客準備的。”

年淳皺著眉頭一副思考的樣子,“怎么了?”侴倩臉紅了一下,表情中有點不安。

“你說你姓都已經這么少見了,又送給我這么朵難念的花,天天難為死我了。”年淳假裝一臉嫌棄的樣子。

“你真討厭。”侴倩作勢打了他的肩膀。


7

余雯憑著記憶跑到了映湖邊上,此刻正是炊煙裊裊,晚霞紫輝的時候,湖邊除了她,再無其他人,抬頭望見一群群黑色的歸雁,她心里感到一陣惆悵,下身穿的梅色條紋真絲長裙洇在了水里,她卻絲毫沒有心情去在乎,心里只想著那個忘恩負義的年淳,眼睛火辣辣的生疼,大概是因為剛才哭得厲害。

水邊的蚊子很多,尤其是暮色四合的時候,不一會就在耳邊哼起了曲子,徐雯看著一只碩大的海軍衫蚊子輕盈的落在她的手臂上,像親吻愛人般的把嘴貼到了她的肌膚上,竟然還帶有幾分深情地意味。

“死年淳,連蚊子都比你有感情!”說罷便毫不留情的把蚊子拍成了餅,血跡梅花般綻放。

他猶豫了許久,到底還是追來了,看樣是跑來的,坐在余雯身邊后仍然起伏不定,像映湖的潮水,起起落落。

“對不起……”僵持了很久,年淳打破寂靜說了第一句話。

映湖上起了晚風,吹得湖面皺了觳紋,余雯想起了那件被池小芙洗壞了的真絲長裙,風冰涼,帶著安撫和鎮定人心的香氣,紡織娘開始歌唱,窸窸窣窣的在草叢里只聞其聲,不見蹤影。

“其實我心里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這是余雯第一次用好好說話的口氣對他說話。

“只是我一直想爭取一下罷了,從小我要什么有什么,就沒有得不到的時候,結果到最后,我還是輸給了她。”

“你認識侴倩?”年淳睜大了眼睛,轉念一想,那家花店就在水務局旁邊,她不可能不認識。

“她是我表姐,我哪能不認識。”她對著年淳翻了一個白眼。

這一次年淳再一次因驚訝而睜大了雙眼。

經過了春節假期后,年淳終于下定了決心,打算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去找侴倩表白,雖然她不是個完美的姑娘,可是他并不在乎,他愛她的笑,愛她的樂觀和堅強,更愛她殘缺但迷人的美麗。

結果殘酷的現實硬生生的將他的心剜了一個血窟窿。

侴倩死了。

花店旁邊買書的阿姨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和年淳說著,“哎,那是個好孩子啊,也是個傻孩子,那天馬路上有個受傷的野貓一瘸一拐的走著,她怕它被撞死,就推著輪椅過去趕貓,結果對面沖出來個大卡車,一下子撞了,當時人就不行了,哎呀……”

年淳像行尸走肉般聽著,只覺得腦子里滾燙,宛如一根火鉗在狠命的攪動,心被撕成了千百片,卻連一絲疼痛都感受不到。

“你說她自己都不方便,還去管什么野貓啊,哎,老天不長眼啊。”阿姨說的心痛,聞者也為之落淚。

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啊,褲兜里的手不自覺的摸到了那枚鑰匙扣,緊緊地握在手里,再也沒有放開,世界崩塌了,整個人也搖搖欲墜。

年淳傷心欲絕的無法思考,一連請了好幾天的假。

后來,他偶然在一本書里看到了吀靨花的花語。

那是真誠不變的愛。

或許你真的是一個圣潔的天使,在我平凡而淺淡的生命里流星般劃過,可惜我無法永遠擁有你,只能擁抱我們曾經的回憶,謝謝你來過我的世界,帶給我無與倫比的美麗。


8

只要知道了答案和結果,就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和留戀,這是她的一貫作風。

第二天余雯就收拾好東西返回了晏城,輸給那樣的女子,她心服口服,畢竟不是每個女子都擁有那樣的光芒和氣質,雖然不盈有缺,卻能在全身發散出滿月的光輝。

只是不知道年淳還需要多久才會放下她,人永遠都是這樣,只有站在了圈外才能看得真切,癡纏妄想,都是魔障。

在臨走的時候,余雯把同樣的眼神也傳遞給了池小芙,那種我已放下你還深陷其中的意味,彼此都心知肚明。

看著池小芙如水般清澈的眼神,余雯突然覺得自己幸運極了,只可惜,這世上又要多一個傷心人了。同樣的,心思細密的池小芙也開始羨慕余雯了,其實捫心自問,自己一開始就是羨慕她的,這個外表有些粗野,不拘小節的女子,除了打扮上精致,其他沒一點像官家小姐該有的溫婉和矜持,但就是這樣像只小虎的她,在對待自己心愛男子的時候,真是用盡了全力去表達,求追求,即使最終無果,也能瀟灑的放手,這種灑脫是自己幾輩子也學不來的。

這么多年來,自己像墻角的牽牛花一樣遠遠的注目著年淳,從不曾,從不敢上前多走一步去表達自己的心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心里裝著別人,別人的心里裝著他,在這部戲里,她始終是個看角兒,未曾有粉墨登場的勇氣。

“那母老虎可算走了,罵起來兇死個人。”吳未福把荸薺嚼的脆響,光聽起來就知道那果實飽滿多汁,暗含清香。

“淳哥能喜歡那樣的女子才怪呢,穿得倒好看,就是嘴太利。”趁著余雯走了,他才敢后知后覺地評價著,又從筐子里拿出一個剝著。

池小芙坐著一動不動,愣著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像夢游似的說道,“那你覺得淳哥會喜歡我這樣的嗎?”與其說她在問他,倒不如說她在問自己。

許久的安靜,吳未福都沒有給出答案。

“他肯定能喜歡你,但是……我不許他喜歡你。”他在心里默默說道。

余雯走后,整個年家都松弛下來,知道了事情的緣由,年淳爸媽也就沒繼續責怪他,反倒為他遇見這么個母夜叉而感到不值。

天剛剛亮的時候,年淳就醒了,但是依舊躺在床上發呆,院子里那棵香樟樹長得枝繁葉茂,淡淡的影子投在綠紗窗上,就和印上去的暗紋似的,他在想著接下來該怎么辦,一個大男人整天躺在家里坐吃山空也不是個事,他又不想再去水務局就職,雖然余雯已經和他承諾好了,但是他還是不想看見余雯。

就這么迷迷糊糊的想著,突然聽見門被誰猛地打開,一雙冰涼的手使勁搖著自己的肩膀,他睜開眼睛,只見池小芙淚眼婆娑的望著他,宛如一只可憐的小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猛的起身,“怎么了,小芙?”

池小芙用手背抹掉搖搖欲墜的眼淚,“快,我家出事了!”


9

池小芙拉著年淳氣喘吁吁地在青石板路上跑著,昨夜下了雨,青石上洇足了水漬,深深淺淺的如一副地圖。

清晨里,癡婆家的門口里三層外三層的站滿了鄰里,都一臉關切看著院子里的癡婆和那對衣著考究的男女。癡婆抱著一個小盒子坐在長條凳子上發呆,吳未福滿臉肅穆,像個衛士一般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給她傳遞力量和支持,生怕單薄衰老的她時刻倒下。面前的站著的那對中年男女也是一臉嚴肅,雙雙低著頭不說話,仔細看去看能看見他倆暗中互相握著手,像兩株木棉,緊實堅定的纏繞在一起。

女的穿著鵝黃絲質長裙,耳畔掛著水滴狀的珍珠,頭上的發髻用水晶卡子固定這,男的微微發福,細方格純棉襯衫,卡其色的休閑長褲,手腕上帶著一條真皮帶子的手表,一看這打扮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可是這樣的一對夫婦,又怎么會在這樣的清晨來到姑鎮,來到癡婆的家中呢?

“這是怎么了?”看到現場,年淳還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

“你可算來了。”未福媽拽著年淳走到一邊,小聲在他耳邊解釋著,只聽了一句他就了然了,這件事他從小就有耳聞,不光是他,整個姑鎮的人都有所了解,現如今,那個男子又回來了嗎?

“淳,你來了嗎?”院子里的癡婆看到年淳來了,便喚他,聲音依舊干啞枯澀,讓人想起盤虬的老樹根,浸透了歲月的痕跡。

“婆,我來了。”年淳連忙走上前去,握住了這個小老太太瘦弱的手,“婆,你手怎么這么涼啊,別寒著。”他關切的囑咐道。

癡婆輕輕的搖了搖頭,現在她的心思完全沒放在自己的身上,顫巍巍的指了指身旁一摞厚厚的信件,說“來,給婆念念這些。”

年淳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這些泛黃的紙張,心中感慨萬千。


10

癡婆姓池,有個很美的名字,池小苔。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第一次見到蘇亦寒的時候,她才十八歲,那正是采烏菱的時節,她穿著一件月牙白的半袖衫子,戴著竹蓑笠,撐著一桿韌韌長長的撐子,站在烏篷船里一高一低的劃著,水紅的蓮頭碰到船邊就輕輕的彎下腰,形成一個優美的嫩綠的弧,然后輕輕彈開,顫顫悠悠,宛如在和她點頭問候。

此刻蘇亦寒整剛剛來到姑鎮,長途跋涉,看到這片清涼潔凈的映湖,就忍不住停下腳步瞭望,把手里的灰方格帕子泡在湖邊細細洗著,水面的觳紋圈圈點點,由遠及近的向他擴散開,像一個指路標似的引著他抬頭,便一眼望見了杏眼怒睜的池小苔。

“哎,你這人怎么回事啊,沒看見這不讓洗東西嗎?”她邊說著邊指向湖邊的木頭牌子,手白如蔥,白底黑字清楚地寫著“禁止浣洗”四個大字,莊嚴威武。

“哎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沒看見。”靦腆的他被如此美麗的水鄉女子指責后,不禁漲紅了臉,連忙扭干了手帕收好,一回身便踩在了湖邊的淤泥里,滿鞋泥沙。

池小苔“噗嗤”一聲笑出來,“喂,你不是姑鎮的吧,沒見過你。”她摘下戴笠,理了理耳邊的黑發,柳眉纖細,杏眼靈動,小嘴和櫻桃一般紅,她靈巧的從船上跳下來,月白的衫子隨風舞動,像只狡黠的白鷺。

岸上的蘇亦寒不禁看呆了,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但是這么清麗的水鄉女子他還是第一次見,他沒想到,這張魂牽夢繞的臉龐,竟然會讓他掛念一輩子。

后來,池小苔才知道,那個讓她在湖邊呵斥的男子,竟然是鎮上新來的小學老師,還有個好聽的名字,蘇亦寒。

鎮上的孩子頑劣不堪,尤其是上小學的時候,正是狗也嫌的年齡,鎮上人都憨厚老實,紛紛把自家的淘氣娃娃托付給了這個面目清秀,書生氣質的男老師,然而靦腆的蘇亦寒卻真是拿他們沒辦法,課堂紀律亂成一鍋粥,仍憑他紅著臉在講臺上亂比劃,也沒個娃娃把他放在眼里,柿子都挑軟的捏,這是連娃娃們都知道的道理。

池小苔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叉著腰出現在教室門口,“張二娃,你怎么回事!仔細我告訴你媽,讓她打斷你的腿!”“王家寶,你上次把我的布料弄臟我還沒找你賠呢,再瞎鬧我就去你家要錢去!”

……

她杏眼怒睜,一改往常溫婉清麗的樣子,戳著手指頭,活脫脫一個玉面夜叉,三下五除二就把班里的這幾個搗蛋大王修理的服服帖帖,蘇亦寒傻站在一邊,張著嘴,目瞪口呆的樣子,宛如一只受到驚嚇的螺子,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水鄉女子厲害的一面。

從那以后,班里再也沒有野猴子敢鬧事了,而他,成了狐假虎威里的狐。

作為感謝,蘇亦寒邀請池小苔去他家里吃飯,兩人心知肚明,有一股暖暖的情愫在心中慢慢滋生,纖細柔韌,在虛空里慢慢觸探著尋找依附。

那日池小芙特意換上了新裁的粉色印花長裙,上身配著水白對襟衫子,提著一籃子楊梅,裊裊娜娜的往他家走去,剛一進門,就看見廚房飄出來一股濃煙,嚇得她趕忙扔下籃子,顧不得這身嬌氣的裙子,袖子一擼,裙子一提,端著搪瓷盆子就往里面澆水,沒想到蘇亦寒黑著臉,和落湯雞似的走里面跑出來,不住的咳嗽著,倒是把池小苔嚇了一跳。

等反應過來時,才看到他這幅狼狽的樣子,她又禁不住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明眸皓齒,下鄉女子不懂什么笑不露齒,但是蘇亦寒看著她那口編貝玉齒,在陽光下發著珍珠似的光芒,只覺得很美很美。


11

仲夏的夜晚很涼,很美,尤其是這唯有清風明月相伴的映湖,更是美不勝收,他在手里把玩著她柔軟光滑的小手,心里回想著倆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歷歷在目。

她看到他領口的白棋扣子脫線了,連忙側身從荷包里拿出針線給他縫著,針線像蜘蛛纏網般穿梭,他想說點什么,卻被她的柔荑素手輕輕地堵住了嘴唇,“別說話,針線在身上的時候莫言語,會被人冤枉當賊的。”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但還是默默不語,遵從了這里的習俗。

月光下的她美得像仙女,光滑細嫩的皮膚上散發著一層淡淡的柔光,像黑兮兮的林莽深處,一只發著微光的乳鹿,黑發如水,在指間順滑的流淌著。一雙杏眼波光流轉,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輝。

他再也忍不住了,低頭便吻住了她柔軟的唇,一瞬間似乎還品味到了荷花的香氣,她吃了一驚,而后嘴角上揚微笑起來,溫柔耐心的回應著他,他任由著自己的欲望如哄睡野獸般侵襲,顫抖著解開了她的衣衫,清醒之際,他情深問道“后悔嗎?”

池小苔咬著嘴唇,猛地搖了搖頭,繼而狡黠的說道,“那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這輩子再也不許碰別的女人,不許讓別的女人給你生孩子。”她期盼著他的答案。

“我答應你,絕不反悔。”他神情專注而堅定。

蘆葦里升起點點螢火,為這對愛侶亮起了甜蜜的光芒。

夜色如水。

知道池小苔大了肚子后,蘇亦寒既高興又無措,畢竟太年輕了沒有什么經驗,而池小苔反而郁郁寡歡起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緣由,惴惴不安,生怕發生什么變故。

結果一語成讖。

蘇亦寒的媽蘇太太蹬著咖啡色小羊皮鞋,一路從晏城趕到姑鎮,一見到池小苔就開始指著鼻子罵,耳畔的綠松石搖搖欲墜,如仙女的眼淚。

“媽,你別說了,小苔都懷孕了。”蘇亦寒擋在前面,承受著壓力。

蘇太太像被冰桶從頭澆下,一下子熄了火,便什么話都沒說,帶著池小苔和蘇亦寒連夜趕回了晏城。

她大刀闊斧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蘇亦寒送到了香港繼續進修學業,讓池小苔待在家里安心養胎,池小苔常常在夜里感謝老天爺如此厚待自己,雖說這個婆婆兇了點,但最終還是接納了自己,并允諾只要母子安康,待蘇亦寒學成歸來,就可與他結成連理,共度百年。

然而現實永遠不可能這么一帆風順。

生產的時候正是一個大雨滂沱的凌晨,池小苔躺在病床上撕心裂肺的哭喊著蘇亦寒的名字,身邊都是穿著白大褂的大夫,言語冰冷,厚厚的口罩蒙在臉上,看不清楚表情,她心里害怕極了,唯有腹中的這個小生命是她唯一的支撐。

昏迷了好久好久,她終于從疲憊中醒來,身上的衫子全濕透了,仿佛穿行過了一場無情的大雨,現在大風襲來,透骨的寒意鉆入身體,她摸了摸肚子,已經平了,終于把你這個小東西生下來了,她轉身想去抱孩子,卻發現身邊空空如也,一片冰涼的床褥。

“你生下來一個死胎。”蘇太太瞥著眼睛,冷冷的看著她。

池小苔的心掉進了冰窟窿,“不可能,不,我聽見孩子哭了。”她哭喊起來,捶著被,咬著被角,像一頭受傷的母獸。

“那是你聽錯了,明天你就回姑鎮吧,你永遠也進不了我家的門。”說罷就轉身走了,再無音訊。

池小苔心如死灰,她的愛戀隨著遠去的孩子和渺茫的蘇亦寒,消逝在了這個冰冷的世界里。

她在外晃悠了許久才返回姑鎮,她是姑鎮的女兒,沒有人因為這段緋事而看不起她,都覺得她命途多踹,孤獨可憐。

風聲平息后,鄰里的大嬸大媽輪流上門替她說媒,希望她能找到個知心人好好愛護疼惜她,每當她就要松口時,總會看見窗臺上放著的那個琺瑯絲的胭脂盒,那是當年蘇亦寒送給她的,她一直都舍不得用,直到今日已經變得發霉,結塊,她仍然保留著,舍不得扔掉,在內心深處,她是懷有一絲希望的,總覺得有朝一日,蘇亦寒還是會回來找她的,于是她就回絕了她們,耐心的等著他,這一等,便是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從青絲熬成了白發,她愛的那個人,一直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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