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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次來到這樣的火車站,大概是十年前了,是童年時候的事,記憶只剩下幾個殘缺的畫面,但卻死死地刻在我的腦子里。和爸爸一起為他的朋友送行,一路跟著送到了車門口。走近候車大廳的那條短短的過道,在小小的我的眼中是那樣的無法跨越地長,我不止一次地想要猛口呼吸,卻發現根本沒有剩余的氧氣供給我,就算有,那也是在來自天南海北的不同的肺里重復交換了幾次的混濁氣體――烏煙瘴氣的空氣里夾雜著同一層皮肉上新的和舊的汗水同流合污了數百次的味道、頭發的臭味、口的臭味、香港腳的臭味、精力旺盛的小孩聲嘶力竭的哭喊以及從四面八方傳來的長久的嘆息、被時間追趕的焦慮,它們被無可奈何地揉作一團,在這個封閉的大廳里肆無忌憚地游走。如果從這空氣里摳出一小塊來塞進某個人的胸腔中,我想這個人的頭上會長出一片烏云,這烏云時時跟著他,隨時會在他快要開心的時候,興風作雨,澆滅他的所有快樂;在他因此感到委屈想要放聲大哭的時候,落下傾盆雨柱,這樣,他那被雨稀釋的淚水,連悲傷的資格都不夠了;在他想要打起一把傘來反抗這烏云的時候,喚出雷公電母,造勢出黑色的閃電燒焦他的保護罩。是這般使人深感絕望的空氣?。?/p>
? ? ? 如果此時候車大廳里的你也感受到這空氣,你覺得哎呀不得了了要命了,口和鼻都被堵塞了,你試著把疲憊的眼皮抬到最高,露出整個瞳孔,以此釋放那胸中的被人打了一個悶棍般的不暢快,但你太累了,你的眼睛立刻被所看到的畫面刺傷了,這個時候,小時候的我說:“你要是累了,就用我的眼睛帶你看吧?!边h遠望去,黑壓壓的人群像是靜止著的,走近一看,其實在緩慢地流動著,我緊跟著爸爸,不敢亂動一步,因為地上隨處可見橫七豎八躺著休息的人,我小心翼翼地偷偷觀察著這些奇怪的人,想知道為什么這個地方的人們臉上都籠罩著苦瓜的味道呢?他們沒有什么值得開心的事情嗎?地上那么臟,直接躺下去呼呼大睡不介意嗎?當時的我太小,經歷尚淺,只會提問,就算使勁想也做不到給自己明確的答案,如果問大人,多半只得到一句“小孩子管這么多干什么,說了你也不懂!”之類的敷衍孩子的特別回應。
? ? ? 十年前,我走出了那個火車站,如獲新生,十年后,我在長沙,再次偶遇了那個火車站。沒有那樣的絕望空氣,但臟臟的地面對火車站的人們來說仍是親近的,大家仍舊是或坐或躺,我看見一個兩歲上下的孩子趴在他媽媽身旁的地上一個人玩著,大概就是這一幕喚起了我內心深處那么久遠的記憶,這實在是讓人不想時時記著的痛苦回憶。既然它涌上心頭,我想我可以試著思考兒時留下的疑問。
? ? ? 現在的我長大了,我知道,我不會擁有任意門更不會擁有哆啦A夢,我沒有超能力可以立刻出現在我想要見到的人面前。還記得第一次離開熟悉的家來到陌生的外地城市上大學,爸爸一路送我到了宿舍,兩個小時不到就到站的高鐵使我覺得好像也不是很遠,也就是一首歌在耳朵里循環到快要聽膩了那么遠。高鐵到站,爸爸看我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要幫我推行李箱,我看著我的爸爸,這個在我小時候唯一一個能使哭幾個小時都不停的我停下來的、給我講他用玄幻武俠小說改編而成的連載童話的、會用魔術給我變出大白兔奶糖的、提前教我拒絕男生表白的、不舍得讓他的孩子們替他分擔一絲壓力的像是擁有超能力的神奇爸爸,此時此刻,他的臉上仍掛著那一如既往的我所熟悉的溫暖笑容,只是多了幾分倦意,在火車站涌動的人潮中,原本不高的他顯得那么渺小,那么虛弱,我感到他也許覺得我好像可以不再那么需要他的童話了。我堅持要自己推我的箱子,我說這樣我就可以假裝我是一個人來的了,當時的我沉浸在自己想象出來的獨立自由的世界中,聽到身后傳來爸爸的鼓勵和肯定,這樣我更加快了向前的腳步,但我偶爾回頭的時候,總能看見爸爸緊緊跟著我的身影。十年前我跟著他,十年后卻換成他跟著我,我體會到了長大的意味,喜悅而辛酸,喜悅的是我們,辛酸的,是那目送著兒女漸漸遠去,知道他們不會回頭也要忍住所有將要噴涌而出的悲傷或是背轉過身無聲地淚流滿面的父母親們。
? ? ? 火車站供人候車休息,但人們知道,這休息只是暫時的,來到這里已經用完了他們大半的勇氣和力氣,只想埋頭大睡一覺,哪怕這一覺是在地上。他們睡得那樣死氣沉沉,不知道的會誤以為躺在地上的大概是個早已死去的人,這使我猜測他們潛意識里在想的是:這一覺如果可以不再醒來該多好啊,這樣就可以不再繼續那該死的生活了呢!疲憊使人虛弱得想要放棄一切。
? ? ? 遙遠的距離無情地隔開了血水相融的親人、濃情蜜意的戀人和你我不分的摯友,大大小小的火車站將這些距離相連,它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人們五味雜陳的感情的見證者,我們在這里一別兩寬、久別重逢、聚聚散散,或瀟灑或留戀,或帶著夢想和希望,或帶著無奈和絕望,踏上新的旅程,繼續我們只能繼續的生活。你要走,你要來,都是變,生活時時有變,而一個人的離開或到來,可稱上大變動,那么多的人的大變動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感情暴風口,身在其中,誰能不為之動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