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記憶（六）--我家的黃狗
文/朱秋霞
小時候我家養了一條大黃狗，它毛色錚亮、四腿健碩、奔跑如飛，能聽懂人的口令，是我少年時期最親密的玩伴。
黃狗的威猛幾乎是無敵的，在農村家家養狗為的是看家護院，有的狗仗人勢欺負弱小，我家的黃狗天生帶有一種威懾力，我還沒看見過它被別人家的狗欺負過，它也不去欺負別家的狗。除非觸犯了它的領地，才不得不發威來維護它的尊嚴。
一次，我家壘院墻，請了很多人幫忙，母親忙著做飯，飯菜的香氣招來幾條狗在我家廚房周圍窺視，瞅機會就鉆進來到桌子底下尋吃食。黃狗護地盤，沖上前呲牙咧嘴毛發直立兇惡的叫，膽小的狗一見不敢戀戰就夾著尾巴逃走了了。村長家的大花狗習慣仗勢欺人不肯離去，也呲牙與黃狗對峙，猛的撕咬在一起。黃狗咬住花狗的脖子，花狗咬住黃狗的腿，各不相讓，直咬得雙方都鮮血淋漓卻不肯松口，激烈的程度引得人們忘記了干活，大家圍著觀看，黃狗全然不聽父親的呵斥，腿被花狗咬的鮮血淋漓，死死咬住花狗的脖子就是不松口，僵持很久，黃狗逐漸占了上風，花狗終于先松了口，黃狗也松了口，花狗夾著尾巴耷拉著耳朵跑了，黃狗滿嘴鮮血意猶未盡還想去追，被父親呵斥止住。
黃狗勝利了，在人前搖頭擺尾，狗性和人性一樣，勝了就不免驕傲，那姿態神氣簡直趾高氣揚目空一切！驕傲的黃狗時而顯擺自己的厲害，對嚇唬它的小孩也躍躍欲試，不斷有人來告狀說黃狗咬了他的孩子。父親聽了很生氣，就拿著木棍狠狠教訓了黃狗一頓，它夾著尾巴耳朵耷拉著低頭躲到墻根，顯出一副委屈的樣子。我一直覺得黃狗不會無緣無故去攻擊一個小孩子，肯定是小孩先欺負它，可惜狗不能用語言為自己辯解，只好忍受這不平了。等父親走了，我抱住它的脖子，撫摸它的皮毛，告訴它以后不準咬人，黃狗舔著我的手嗚嗚叫著似乎懂了。
我與黃狗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家人都下地干活，我則做些看麥場、燒水送飯之類的輕松活。在鄉間的小路上、在綠色麥田間，都可見到我與黃狗賽跑的身影，曬場上若有雞羊來吃糧食，我坐樹下只需用手一揮，黃狗就飛奔向前，雞羊驚嚇四下逃散，我趕緊吆喝它回來，若咬傷了雞羊，非得挨父親批評不可。黃狗偏要咬掉雞的一撮羽毛才回頭，它把羽毛撕扯追逐著玩，像個頑皮的孩子。它健壯的四肢油亮的皮毛，高傲地昂頭翹尾，在人面前極盡表現。黃狗護人，有一次我穿了件新花小褂在街上和小伙伴玩，有人伸手摸我的花褂子，沒注意旁邊的黃狗“汪汪”叫著撲向她，她驚愕地幾乎哭了，說今后我再帶黃狗出來就不和我玩了。
我們全家都喜歡黃狗，吃飯的時候都會扔給它一些吃食，黃狗緊緊盯著人手里的饅頭，急的雙腿不耐煩挪動，嘴里吱吱嚶嚶叫，人把饅頭往高遠處一扔，黃狗急跑上前，一躍而起，叼個正著，那健美的姿勢像體操運動員，我們喜歡看它這種跳躍的樣子，時不時扔個東西讓它去搶，扔的不全部是吃的，磚頭土塊也有，黃狗跳躍起來搶到東西發現不是吃的，放到地上，還是緊緊盯著人手里的東西，時刻準備再凌空一躍，絲毫沒有受騙的懊惱。
夏天我和小伙伴在池塘里游泳，黃狗在岸邊看，不知誰說了一句：狗會不會游泳？我爬上岸，抱起黃狗一下把它丟進水中，黃狗猝不及防，嚶嚀一聲，身子落水，四爪急忙倒騰，只露出腦袋，很快游上岸，甩了甩全身水珠，垂著耳朵十分受挫的看著我們，我們大笑，還有人嚷著要再試一次。狗也是怕水的，落水會狗刨脫險。
我上小學了，黃狗還像往常一樣跟著我，肯定就不行了，每次吃完飯我都要瞅準機會，趁它不注意趕緊跑掉，有時實在甩不掉就只好大喊母親把黃狗抱住，我挎著書包撒腿就跑，黃狗看我沒影了也就作罷。放學后一進家門，黃狗一見我就使勁搖頭擺尾，身子搖成了彎弓，它雙腿站立，兩只前爪擱在我的肩頭，用舌頭不停地舔我的臉。它的過度熱情有時讓我厭煩了，故意裝作冷臉對它，它不知緣由地小心看著我的反應，收斂了很多，如看我表情晴朗，它立刻生龍活虎起來。黃狗是能看懂人臉色變化的。
有一陣子鬧打狗，狗販子的自行車后座上掛滿了四腿被綁用木棍倒掛著大狗小狗，凄慘地嗷嗷叫著，響徹半條街。鄰居小富家的花狗弄走了，小富流著淚追著狗販子的自行車跑，被他爹訓了一頓：“一條狗有啥好哭的！”
村里的狗越來越少，晚上狗叫聲稀稀拉拉。黃狗似乎感覺到氣氛的異常，出來進去老實多了，有時一天都悶悶的臥在灶間，沒有了往日的神氣。我對父親說一定要把黃狗留下。父親也不舍得黃狗，他說養狗和養別的不一樣，狗通人性，就是讓它老死也不能把弄死。黃狗已經顯得很礙眼，父親低頭思考半天說：拴它幾天吧！
打狗活動終于不了了之，黃狗獲得自由了！它又能生龍活虎的撒歡了。村里的狗剩下沒幾只了，尤其黃狗顯得扎眼，人們怕它咬了孩子，沒了狗的人家也是羨慕嫉妒恨，黃狗不知怎么就成了人們眼中的敵人！有次黃狗瘸著一條腿從外面回來，血肉模糊的后腿露出了白骨！我氣憤不已，黃狗委屈地嗚咽著，無助地臥在灶間舔著傷口。它永遠也搞不懂為什么人們如此兇殘地對它？家里太窮只是剩飯殘渣不可能喂飽它，黃狗出去都是找野食吃，人家扔的垃圾甚至小孩子拉的屎都成為它的食物。一條為了生存的狗怎么就成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會說話的狗，在強大的人面前只能是弱者。
記得那天深夜，睡夢中的我被黃狗反常的叫聲驚醒，它在使勁撞著房門，希望能夠進來，一次比一次撞擊的激烈，可想而知黃狗正在承受多大的傷痛！我要起來開門，姐姐不讓，說黃狗怕是瘋了，被咬了就麻煩了。我在極度焦急中聽見黃狗撞擊房門好大一會，最后厲聲長嚎，遠去了。它在生命無助時求救一向信賴的主人，卻絕望而去！可悲的人??！一個正常的人必須要為自己的殘酷自私懺愧！
第二天早晨，黃狗死在了離我家很遠的草垛旁。我很后悔，如果那晚我開了門，給它灌綠豆湯解毒也許黃狗就死不了。父親說：“狗的壽命只不到二十年，現在不被藥死早晚也是要老死的。”我聽了心里輕松了一點，黃狗早晚會死在我前頭，它的離開是我必須要面對的現實。
黃狗終于隨了某些人的心愿，死了。永遠也不會有人站出來承認是他給我家的黃狗下了毒，他永遠也不知道黃狗在一個孩子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回憶黃狗，我憂傷依舊，我深深感謝這個無言的伙伴陪我度過那么多的快樂時光。但愿它下輩子不再經歷饑餓，不要托生成卑賤的狗命了。
作者簡介：朱秋霞，山東單縣人，愛好寫作多年，系列隨筆《故鄉記憶》、《歲月留痕》、《鄉村故事》及中篇小說《打工者》等，風格以寫實為主，記錄過去，讓微小人物在歲月流年里留下一點印跡，作為文字影像保存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