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長假期間,一場突如其來的網絡罵戰將兩位女詩人推上風口浪尖。憑借《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成名的余秀華與草根作家鄔霞,沒有想過這場罵戰會在互聯網上掀起如此激烈的浪花。看似是荒誕的“互撕”,實則也撕開了文學圈層固化的傷口,折射出底層寫作者的生存困境、流量時代的價值異化,以及女性創作者在輿論場中的復雜處境。
鄔霞在公眾號發表《作為寫作者,你愿意自費出版嗎》一文,以自身經歷勸誡經濟拮據者謹慎自費出書,稱“不如拿錢保養身體”。余秀華隨即在評論區留下四層尖銳批評:從“你的書太差”到“以色示人該死”,甚至詛咒其女兒“被車撞死”。鄔霞憤而公開要求道歉,余秀華則以“踩狗尾巴被咬”比喻反擊,雙方戰火蔓延至社交媒體,用詞愈發激烈,最終演變為一場流量狂歡。
這場罵戰的核心沖突,表面是文學標準的爭論,實則暗含階層分化與資源不對等的撕裂。余秀華的批評被指“何不食肉糜”——她以成功者的姿態否定鄔霞的生存策略,卻忽視了一個事實: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樣被命運選中。鄔霞的貧困與掙扎,恰恰是大多數底層寫作者的常態。
鄔霞的人生軌跡充滿辛酸:14歲輟學打工,在流水線上寫作二十余年,出版詩集《吊帶裙》卻銷量慘淡,離婚后獨自撫養兩個女兒,骨裂時仍為學費發愁。她的文字被評價為“樸素低聲部的時代記錄”,但正如作家陳年喜所言,這種“一代人的跌撞悲欣”在流量至上的時代難以被看見。余秀華則不同,她的成名既因詩歌中“煙熏火燎的血污感”,更因“腦癱女詩人”標簽與情愛詩的大膽反差形成的傳播奇觀。
兩人的對比也揭示了底層寫作的殘酷現實:??
一是天賦與努力的失衡:余秀華直言鄔霞“寫得不夠好”,這并非鄔霞源于不努力,而是文學天賦的客觀差異。寫作本就需要天賦加持,底層寫作者往往缺乏系統性訓練資源,只能在黑暗中摸索。評價寫得好與壞,也帶有很多主觀因素。
二是生存與尊嚴的博弈:鄔霞在公眾號頻繁發布女兒、朋友給自己拍的照片,被余秀華斥為“以色示人”,這也許只是她記錄平凡生活的方式,用鏡頭下的體面維系寫作的尊嚴,未知全貌,不予置評,不占任何一邊,但余秀華這么說確實不妥。
更沒想到這場罵戰會變成一場精心計算的流量游戲,余秀華的文章因爭議獲得140人打賞,新書預售量飆升,鄔霞公眾號粉絲暴漲3萬,雙方皆從互撕中獲利。網友戲稱此為“余鄔定律”:要么靠驚世之作,要么靠罵戰成名。這種異化現象暴露了文學創作的深層危機: ?
一是注意力經濟的侵蝕:當“黑紅也是紅”成為共識,嚴肅寫作被迫讓位于戲劇化沖突。余秀華的“潑婦式坦蕩”與鄔霞的“勵志草根”人設,皆淪為算法推流的符號。 ?
二是共情能力的消逝:余秀華曾以“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的疼痛書寫引發共鳴,如今卻對鄔霞的苦難失去感知。這不僅是個人傲慢,更是階層躍升后的認知隔閡——屠龍少年終成惡龍,忘記了自己也曾需要他人撐傘。
目前,鄔霞老師的公眾號已經不見了那篇要求余秀華道歉的文章,但對這場罵戰的輿論尚未停歇,輿論也對兩位女性的評判始終籠罩著性別陰影:??
一是“潑婦”與“玻璃心”的標簽化:余秀華的粗糲被贊為“真性情”,鄔霞的反擊卻被斥為“炒作”。若角色互換為男性作家,輿論或將截然不同。 ?
二是身體與道德的規訓:余秀華因殘疾與情愛詩被長期污名化為“蕩婦”,鄔霞則因外貌遭羞辱。公眾對女性寫作者的審視,始終夾雜著對身體的道德審判。 ?
更可悲的是,這場罵戰本可成為女性互助的契機——余秀華詩中“以疼痛取悅這個世界”與鄔霞筆下“在流水線上縫制浪漫”,皆是女性對抗命運的不同姿態。然而,她們最終陷入互害模式,印證了上野千鶴子的警示:父權制下,女性往往通過貶低同類爭奪有限資源。
這場罵戰不應止于獵奇圍觀,而需引發更深層思考:?
一來打破精英與草根的壁壘:建立多元評價體系,讓鄔霞們的“低聲部”獲得傳播渠道。出版社、文學獎應主動下沉,而非僅追逐商業價值。 ?
二來警惕流量的反噬:創作者需在熱度與尊嚴間找到平衡。余秀華若能將罵戰的鋒利轉化為對底層寫作者的聲援,遠比詛咒更有力量。??
三來重構女性寫作同盟:女性創作者應超越個體恩怨,共同對抗結構性歧視。如鄔霞組織打工女性寫作工坊,余秀華以自身影響力為邊緣群體發聲,方能實現真正的文學共情。??
這場罵戰,如同一面棱鏡,折射出這個時代的文學焦慮與人性困境。當我們在鍵盤前審判她們是“潑婦”或“失敗者”時,或許更該追問:在一個容不下失敗者的社會,誰有資格定義成功? ?
鄔霞在《吊帶裙》中寫道:“我要把打工的日子,縫制成一朵花。”
而余秀華曾以詩回應命運:“我懷抱花朵,走在荊棘的路上。”
或許,文學真正的尊嚴,不在于誰比誰更高貴,而在于讓每一朵花都有盛開的權利——無論它生長在精英的殿堂,還是底層的裂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