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子

有天在美容店梳頭，兩位美容師邊工作邊聊天。一位說，昨天那個姐姐紋了眉漂亮多了耶，她說以后舍得花錢了。然后又變了聲道，她老公那樣帥，絕對在外面有人，她不整漂亮點拴不住老公。

我問她，為什么女人愛美僅僅是為了栓住男人呢？女人不該為取悅自己而追求美麗嗎？大街上的美女們都是因為婚姻或愛情處于危險劣勢才走進美容院嗎？

女性遭遇的攻擊最悲哀的往往來自同性——她們知己知彼，一點就是痛穴。

比如余秀華。

據說京城的文學大腕們也罵余秀華，其中很多女文豪認為余秀華褻瀆了女性尊嚴。她們以高大上的姿態，加入謾罵的行列。站隊很重要，界線是尺碼，否則有可能被打上另一種標注符號。

余秀華在接受秦曉宇的訪談里直率地說，不管是女人或者男人，他在他的生命體面前遮遮掩掩，就永遠無法揭露事物的真相，沒有事物真相就無法接近真理。所以今天如果換成一個別的女士在這個屋子里，她一定會把自己搞得高大上，搞得有多么貞潔，我覺得沒有必要。很多時候是有矛盾的犧牲。。。。。。

好了，估計這一段話會引來更多人的謾罵。因為我已經看到有人截取了這次訪談中她關于對海子和汪國真的一段評論，展開新一輪攻擊。

那些帶惡的詞匯令我沉重。余秀華之前生活在一個叫橫店的小山村，守著無愛的婚姻、過著貧寒的日子。然而她跨越了殘缺之痛，倔強地讀書、寫作，認真思索關于生命、關于愛情，關于女性在一個男權社會里無處不在的不公平。她發出了真實的聲音，寫了280首詩，10萬字的散文，20年來中國詩集銷量最高的，除了海子就是余秀華。

誰可以這樣傲驕？在詩歌已然沉寂的歲月。

其實在她出名前，她的散文就已經寫得很好了。所以如果不喜歡她的詩歌，可以讀讀她的散文或隨筆，它們充滿了智慧的魅力。

我以為，這樣的女性恰恰有著自尊自愛自強的品質。每個生命都是單向道，為什么不允許有女人敢于不做繞膝討歡、裝萌偽純的淑女。一個人要掙脫不幸的生活要改變命運，需要足夠的勇氣和倔強，這就注定了余秀華的詩歌里充滿了斗爭、信仰、犧牲這些色彩濃重的主題。

人們一說余秀華，首先就說她那首《穿過大半個中國來睡你》，這首詩直接導致她引來各種謾罵。

今天見到有人罵她“老臘肉”。

我的心一陣難過。眼前浮現出那個身著一襲紅衣裙的余秀華，她的面部表情和站姿呈顯出腦癱后遺癥的病態，那具不討人喜歡的姿容背面，有著一個真正充滿獨立思想和自由意志的靈魂。

人們有興趣去了解么？

我們判斷一個人為什么如此草率？是我們的文化習慣嗎？我們甚至常常可以僅憑“聽說”就參與了一場口水圍攻。

余秀華是個婊子。

余秀華對父母沒有孝心。

余秀華用下半身寫作。

余秀華的詩歌是槍手代寫的。。。。。。

可是我想問一問，那些罵她的人究竟讀過她多少作品？包括她的《穿過大半個中國來睡你》，難道那么多人只讀到了下半身？讀不到她在每一行文字里的悲愴？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秦曉宇說，很多人的爭議主要是“去睡你”，男人可以說去睡你，女人就不能這樣說。余秀華回答，男追女其實是根深蒂固的，這樣進攻對男性是一種侵犯。

這是問題所在，她侵犯了男人的主權，男人普遍不答應，而有的女人也不答應。

張愛玲早就斷定，男人夸耀他的勝利，女人夸耀她的退避。意即，男人把誰睡了，那是本事；女人被睡了則是恥辱。同樣是愛欲，結果是睡與被睡，是中國男性與女性事關榮辱的定論。可以說，《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是率性十足的余秀華奮起的一次反抗與挑戰，這首看似惡俗的詩歌里，詩人還把筆觸轉向社會現實、政治與生存環境，憑借“睡你”實現了對生存困境的言說以及對人性的關懷。

最近在全民聲討羅玉鳳的浪潮中，余秀華寫了篇《鳳姐的褲子拉鏈松開后》，述說當年鳳姐在電視臺做節目，褲子拉鏈松開了，可是為了收視率，竟沒有一個人提醒她，讓她在全世界面前出丑丟臉。余秀華認為人們嘲笑她，利用她，最后拋棄她，辱罵她。她在人們的口水里掙扎，沒有人肯給她一個臺階。

由此余秀華感嘆，人性之惡不是你不同情弱小，是你為欺負弱小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個丑陋的人也有漂亮的靈魂，這是對多少人的安慰和鼓勵，包括對我的鼓勵。一個社會的健全程度包括了對殘疾人的尊重程度，對小人物的包容，對底層人物的關懷，但是這些離我們還是那么遙遠。

我愿意相信，這正是余秀華虛弱的地方，她在詩歌里的強大與在生活中的不堪是相悖的。我們只看見了在詩歌里任性潑辣、自由無疆的余秀華，忽略了她在生活中被遮蔽的那一部分，她在生活別處的窘迫、惶恐、脆弱和不安。

余秀華說，原來那些詆毀我都沒有當回事，但是現在詆毀我，完全破壞了我的生活，我就覺得我怎么樣做都不好，怎么樣做都像一個笑話、一個小丑 。所以我無法保證我以后不自殺。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敢保證，會有雪花一樣的紀念文章漫天飛舞，那時，全世界都成了最有憐愛和慈悲，最懂文學和詩歌的好心人。

關于作者

梅子，女，遵義女子文學社社員，游走在文學與生活之間，自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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