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舅

文/冬月之戀

大年初二的上午,母親對我說,你打個電話,給你二舅拜個年唄!

在我印象中,這似乎成為這幾年來我們家的一個慣例,一到過年,母親總會這樣囑咐我。

算起來我們家搬出來住已有許多年頭了,只是二舅一家還住在農村老家里。聽說這兩年二舅一家在原來的老宅基上蓋起了一幢兩層的小洋樓,那漂亮的房子我也只是在表妹的微信上見過一眼,卻從來沒有回老家親眼看一看。

二三十年前情況卻不是這樣。那時候我外公外婆還在世。每年一到春節,不論是刮風下雨還是天寒地凍,我們一家人都要自幾百里外的地方挈婦將雛,一路舟車勞頓,風塵仆仆地趕回家過年。

那一年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到二舅。他中等身材,穿著一身干凈整潔制服式的中山裝。他頭發微微卷曲,眉毛很濃,眼睛大而明亮,一笑便露出兩排整潔的牙齒。他膚色發亮,閃著健康的光澤,看得出是一位英俊的小伙。他那時候已經高中畢業,一邊務農,一邊在家看書,準備參加當年的高考。

我走進房門的時候,看見二舅手里正捧著一本書,不大的房間里四處擺滿了書。見了我,他放下書,露齒一笑,說,是林子回來了,歡迎啊。那一口濃郁的鄉音讓我倍感親切。

那些天我像一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二舅后面,聽他講故事,跟他學習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竅門。

聽母親說,二舅讀書很用功,成績也不錯,可惜他的心氣太高,別人那時都只報考中專,可他偏偏要報考大專,結果高考以兩分之差名落孫山,他一生的命運也由此改變。

高考落榜后,由于是村里為數不多的高中生之一,二舅獲得了一個在村小學任代課老師的名額。教師的職業是光榮而神圣的,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二舅重新迸發出青春的激情,全身心的撲在教育事業上,我有理由相信,在村小學任教的那些日子,一定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可惜命運弄人,后來村小學民辦教師轉正考試,雖然二舅考試通過了,可是那個轉正的指標還是讓一個走后門的人頂了去。外公原本就是一位善良淳樸的農民,家里無權無勢,為這事老人去上頭與人理論了多次,可終究勞而無功,于事無補。

二舅離開了學校,只能回到家里務農。短短兩年功夫,他就成了一位種莊稼的好把式。成家以后,他干活的勁頭更足了,他經常找來一些發家致富的書籍來看。他了解到養殖蚯蚓能掙錢,那一年他便投資養了許多蚯蚓。可是由于經驗不足,市場信息不靈,一年下來,雖然成本收回,可并沒有賺到多少錢。種莊稼也只能糊口,夫妻二人風里來雨里去,勤扒苦做,收獲的糧食依然有限。迫于生計,二舅決定到城里去踩三輪車。

踩三輪車是個體力活,好在二舅年輕,身體還算結實。雖說累一點,畢竟每天能賺到現錢,這讓他內心感到充盈和滿足。他離開家鄉,來到縣城,孤獨而倔強地生活著。幾年來,他的三輪車載著客人和貨物,騎遍了縣城的角角落落。他騎在三輪車上,汗流浹背,脖子上的一條毛巾已經濡濕;身子努力前傾,腰彎成一張弓,雙腿用力地蹬踏,在鏈條發出的一陣吱嘎吱嘎的聲音中,三輪車艱難前行。

從教師到農民,再到三輪車夫,我不知道二舅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可我知道,他看上去消瘦了許多,皮膚變黑了,脾氣也更壞了。他學會了酗酒,抽煙,旁若無人的隨口吐痰,有時也會爆一兩句粗口,這在以前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他夾著煙卷,瞇縫著眼睛,很愜意地猛吸一口,劣質香煙產生的煙霧熏得他鼻涕眼淚直淌。

后來聽說在新疆種植棉花收益不錯,二舅毅然決然作出決定,舉家搬到了新疆博樂,在那里承包種植了大片的棉田。就這樣,我的二舅搖身一變,又成了一位棉農。以二舅的知識水平,種植棉花,技術上自然沒什么大的障礙,他很快就掌握了種植的要領。憑著與生俱來的勤勞樸實,吃苦耐勞的精神,一家人種植的棉花大獲豐收,連續幾年都取得了不錯的經濟效益。這讓二舅覺得這么多年的顛沛流離的生活,辛勤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將來他也可以衣錦還鄉,揚眉吐氣了。

然而不幸還是降臨到了這個命運多舛的家庭。那一年表弟忽然患了一場重病,醫生診斷為肝豆狀核變性,這是一種很罕見的疾病。為了給表弟治病,二舅走遍了全國許多家大大小小有名的醫院,幾乎花光了家里僅有的積蓄,家里又變得一貧如洗了。

許多年后弟弟結婚的那一年,我再次遇見了二舅,那一刻,空氣似乎凝固,我差點認不出他來了。他頭發凌亂,一半近乎斑白;形容憔悴,面色黧黑,略顯蒼老,歲月的犁鏵在他額頭上刻下道道深痕。啊,眼前這位滿面塵色的男子,就是母親的弟弟,我的親舅舅么?這還是我記憶中當年那位俊朗倜儻的二舅么?我伸手握住他的手,那是怎樣的一只手喲。手掌上布滿老繭,指梢熏得發黃,手背上的青筋條條綻出。我難以相信,這曾經是一只緊握粉筆的手。

二舅,你好哦!我握住他粗糙的手掌,聲音哽咽地說,眼淚在眼窩里打轉轉。

好,我很好。他爽快地回答,接著又關切地問,孩子們都還好吧?

您放心,都好著呢。我說,一邊背轉身去,害怕他發現我眼里的淚光。

叮鈴鈴,二舅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接通了手機,神情忽然變得緊張而慌亂,不住地點頭,嘴里嘟囔著……好的……我知道……? 臨了,他告訴母親說,表弟的病又犯了,他得馬上趕回去。

母親一時語塞,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兄……弟,你還沒下車……也沒到家里坐坐,水都沒顧上喝一口。嗯……孩子的病要緊,你也不要太著急了。

大家都覺得有些遺憾,二舅與眾人匆匆道別,轉身乘車,著急忙慌地走了,不用說,他一定是歸心似箭了。他那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的電話很快打通了,二舅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林子嗎,新年好!

舅,給您拜年了,祝您身體健康,全家幸福,萬事如意啊!

好,問你爸媽好!……

電話那頭聲音很嘈雜,二舅的聲音很急促的樣子,我還想說什么,那邊電話已經掛斷了。

我握著手機,心頭一時百感交集。唔,二舅,你在他鄉還好吧?

  

  ? ? ? ? ? ? ? ? 2019年3月21日? 春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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