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覺得，像我這樣一個極其優柔寡斷的人做的最有江湖情義的事，就是和L君成為朋友了。

二

十月或者是十一月份的某一天，我正在一堆待寫的教案里忙得焦頭爛額，就在這時L君打來了電話。那會兒L君難得的沒有像個高中不良少年一樣扯段子吹牛逼，而是正兒八經地跟我談起人生聊起理想來，嚇得我差點以為L君經歷了何等人生重大變故。

畢業的那個暑假里L君也斷斷續續給我打過電話，那會兒他正在為他的工作而煩心，臨近面試前打電話給我，噼里啪啦講了一通，大抵是畢業啊社會啊現實啊等等，我在電話里靜靜地聽，偶爾插上一兩句，其實我能做的只有傾聽，其他什么也幫不了，他大概也知道，也許在那個時候只是需要一個聽眾而已。

L君是一個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天南海北地閑聊的人，用他的話說就是“就喜歡人多的時候一起吹牛逼”，而我喜靜，很多時候不大說話，其實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我和L君這樣兩個癖性毫不相投的人是怎樣湊到一起的。

本來L君已經通過他非一般的侃大山能力被一家規模很大待遇很好的公司的HR看中并順利通過面試，但是我們L君竟在關鍵時刻猶豫起來，告訴HR說要考慮考慮，考慮著考慮著，就再無下文了。

L君在電話里說，沒關系，去小公司學點東西再跳槽也是一樣的。

但是其實我聽得出來，L君語氣里隱隱有些懊悔和不甘心。自那以后，L君就沒再給我打過電話，大概是真的為他的工作而去奮斗了，彼時我也在一堆瑣事中忙得昏天黑地，自然也就沒有打電話追問過去。

直到兩個月后，L君才終于又來了電話，并且不再講段子吹牛逼，而是正兒八經談人生談理想起來。

那時候我才知道，畢業前就已經把房子買在南京的L君早已離開了南京去了異地的一家上市公司，他告訴我這一消息的時候我驚訝地不知道該說什么，我以為他會一直留在南京結婚生子安居到老。

L君像往常一樣，但又似乎不太一樣，在電話里噼里啪啦說了一串，講他剛工作時的艱辛，講他的境遇，講他的無奈和幸運。

那個時候的L君，已經被經理看中并提拔了上去，他再也不用和很多人擠一個宿舍，再也不用看很多人的臉色，在電話里他用三言兩語將所經歷的事情說得云淡風輕，但是我能想象到，最初的日子，過得有多艱辛。

那段幾乎沒有聯系的日子里，L君沒有給我打電話，但是偶爾會發微信給我，好幾次都是告訴我他手機快停機了讓我幫他充個話費。

其實那個時候，我也已經窮得快揭不開鍋，爸媽給的錢用來找房子付房租辦寬帶后所剩無幾，不好意思再向爸媽張口，而學校里直到第三個月才會發工資，沒有辦法只得緊衣縮食，到最后銀行卡里的錢已經不足一百取不出來，真的是把日子過成了山窮水盡。

L君平時極好面子，我想如果不是真的沒有辦法大概也不會求助于我，可我真的也特么窮鬼一個，只好十塊十塊地給L君解燃眉之急，一次兩次三次后，我幾乎身無分文了。

之后，L君沒再找我，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窘迫和無能為力。

等再次打電話給我，L君已經發達了，身負重職，住豪華單間，拿比普通畢業生高出一倍的工資，話費由公司報銷并且永不停機，再也不需要我這個小窮鬼的救助了。

反倒是我，日子過得仍然艱難，有時候只得向L君尋求支援，L君得知后立馬給我充值話費，不多不少整整一百塊。

我當時就想，L君這是在以涌泉報當年滴水之恩么？

在電話里，L君說：“這段時間我學到了很多也懂了很多。”這話聽起來，像極了我們班不諳世事的四年級小朋友作文中常見的句子，可是，誰也不知道L君到底經歷了多少血淚才能說出這樣的感慨來。

L君又說：“這個社會，就是這么現實。?”

我在心里反復拒絕他的話，一邊認同地點點頭一邊思索，不講段子不吹牛逼的L君，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啊。

三

我和L君認識時間不算長，數數指頭大概也就四五年時間。但是，我總感覺我們已經認識十多年了。

認識L君也是陰差陽錯，當年我還是一個梳著高高的馬尾留著一頭的齊劉海的幼稚鬼，而L君，也還是一個頭發很長、喜歡講段子、錢隨身亂揣不用錢包的小屌絲。

不知道看到這里的L君，會不會認同，但是那個時候的我們，的的確確就是窮屌絲啊。

四

寒假里見L君，我剪了短發換了長大衣，L君一見我便上下打量，然后用審度的口吻對我說：“崔瑩，你好像真的變老了哎。”

我一邊習慣性地翻著巨大的白眼一邊想，哎，L君的本質還真是沒有變。

我身邊的朋友，大多護我愛我，大多無條件地與我保持統一戰線，唯獨L君。總而言之，我永遠都別指望能從L君嘴里聽到好聽的話來。

如果我說：“哎呀好像最近胖了”，別人即使真的發現了也會善意地說：“沒有啦，一點都看不出來。”而L君，會無比認同地附和道：“真的哎，你看你，一笑起來臉上肉都堆一塊了。”比如有時候打電話，L君會突然冒出一句：“崔瑩，你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哎。”

……

有時候L君善心大發，不小心夸我一句，若我受寵若驚地驚訝道：“真假的！”，L君會立馬收回原話并變本加厲地損起我來。

如果把L君比作某個武俠人物，我想L君一定是那西毒歐陽峰。金庸筆下的西毒，身穿白衣，高鼻深目，臉須棕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毒物。

西毒毒在心腸，而L君，毒在嘴巴。

好吧，我也想不通我到底如何能忍受這樣一個不通情達理，以時時損我為樂的朋友的。

后來我才從L君朋友口中知道，L君在我面前損我打壓我，卻會在旁人面前夸我。比如L君朋友夸某個女生聲音好聽，L君會立馬跳出來說：“她聲音哪里好聽啦，崔瑩聲音才好聽呢，她在高中可是播音員吶……”

要比我客觀地多。

比如我和樂先生吵架，說與L君聽，L君從來都不會因為是我的朋友而無條件地站在我這一邊，他會非常客觀公正地看待整件事情，用男生的思維告訴我，其實很多時候樂先生并沒有錯。

比如在男女生金錢觀上，L君會非常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女生應該有獨立的經濟，在男生愿意大方時應該懂得感激而不是覺得理所當然。

比如在結婚禮金的問題上，L君會站在男生的角度與我分析，告訴我其實男生結婚有多艱難。

總之，L君以男生的思維站在旁觀者角度與我分析問題，他教會我換位思考教會我互相理解，而這些都是樂先生教不了也不敢教的，因為在當局者口中說出來反倒顯得自己過于計較與小氣。

L君快成了我半個人生導師，也許有時候我覺得他的想法很偏激，可是我充分尊重。

五

L君為人耿直，常常有什么就說什么，不虛偽造作，這也是認同他這個朋友的一個原因。

所以，當我知道寒假里L君因為某件事情對我撒了謊的時候，我極其憤怒極其失望又極其難過。

我說，L君，有些事你不想讓我知道可以，麻煩你藏著掖著瞞著，但是不要騙我。

我說，L君，麻煩你以后與人交朋友真誠一點，不要虛情假意。

說完，便把L君拉入了黑名單。

后來想想，我之所以這么生氣，大概也是因為L君一向耿直慣了，于是當有一天他選擇對我欺瞞的時候我非常地不習慣。

其實也是因為，L君在我心里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我無法忍受我那么相信的朋友選擇對我撒謊和欺瞞。

我說過L君是一個極好面子的人，所以當我看到L君這樣一個高大的男生彎下腰扭捏著向我解釋原因并道歉時，著實有點不忍心。

本就著必死的心拉黑遠離L君，可是想想老娘真的舍不得，我這么慢熱的一人，得花多久才能有這么情誼深厚的朋友，而且朋友還不一定花時間就能培養的，還得談得來，想想舍棄了L君我就少了一個深交，再培養一個還得花那么久時間還不一定培養的來，真不劃算。就像打了那么久的游戲，好不容易快打到通關結果不小心丟了數據還得從頭再來，真不劃算。

算啦。

六

前陣子我在朋友圈問有沒有人相信男女純友誼的存在，大多數人都告訴我，這年頭哪里還有什么純友誼。

其實我是相信純友誼的，我想L君也是信的。

朋友之間的情感，無非是兄弟有難兩肋插刀，無非是捧著一顆赤誠的心，哪里有什么性別之分呢？

除了嘴巴毒一點，人驕傲一點，L君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朋友。

L君身上有著明顯的江湖俠氣，和他交朋友有一種武俠小說里義結金蘭的感覺，至少在我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無所顧忌地向他尋求援助，在我遭遇失意的時候也可以肆無忌憚地與他吐糟，他會毫不猶豫地幫，會非常認真地聽。

有一次我和樂先生鬧得天翻地覆，一氣之下收拾了一堆行李跑到火車站后卻不知去向，只得打電話給L君，我在電話里哭得氣壯山河，把事情怎么都說不清，L君嘆口氣說，唉，你還是來南京找我吧。

最后我可憐兮兮地紅著眼睛抱著行李出現在L君面前。L君問清前因后果，陪我說話陪陪我吃喝陪我散心，待我情緒穩定下來告訴我，樂先生也沒有多大的過錯，過幾天一切都會好的。

事實證明，L君有先見之明。

其實說真的，今天我和樂先生這么好，有一部分功勞屬于L君。

七

前兩年在各大影視劇的推動下，“男閨蜜”這個詞非常流行，我有個朋友知道我有一個這樣好的異性朋友，說，真羨慕你有一個男閨蜜哎。

L君得知后，說，崔瑩，我好像真的像你的男閨蜜哎，不行不行不行，男閨蜜這個稱呼太娘了，我才要做你的男閨蜜。

呃……好吧。

其實我也不太喜歡“男閨蜜”這個稱呼，總覺得或多或少有寫曖昧。

L君，才不是什么男閨蜜，他是我的好兄弟。

八

我想，如果L君是楊過，那我就是老頑童周伯通，只比招式不論來路。

寒假里我又把《我可能不會愛你》看了一遍，覺得L君在有些方面還挺像李大仁的，可是他又不是李大仁，他是L君。

我也不是程又青，我只是我。

L君說，很多人估計不太明白為啥我們倆異性能相處這么好吧。

我說，是啊，旁人不懂。

其實若是我站在旁人角度，同樣也會懷疑，怎么就會有純粹的兄弟情誼呢？

所以自然，也沒少惹出麻煩來。

后來，L君在談戀愛之前，都會義正嚴辭地告訴女生：我有一個非常好的異性朋友，望你不要介意。

我也偶爾在樂先生面前提起L君，開始的時候樂先生大概有點介意，后來見壓根就沒有任何不對的苗頭，便也不再計較。

不管是那邊的妹子還是我們樂先生， 如果介意我真的能理解。唉，異性交朋友真是麻煩。

怪只怪，空有一顆漢子的心，卻是女兒身。

但是，我又深深地明白，大概我們是處不了多久了，待我們各自成家，總不至像現在這么瀟灑自在。

九

前幾天寫了一篇關于樂先生的文章，L君看了后找我，說，樂先生真是個好人，你丫真幸福。

接著L君又說，你再寫寫我吧。我哭笑不得，說，我已經寫你寫了兩三次了。L君說，沒事兒，你再寫一篇全當總結。

好吧……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想好好寫一寫L君，可是我不敢寫，我怕貼出來后有人跳出來質疑兄弟情誼的純粹性而對我進行言語攻擊，萬一被扣上“綠茶”的帽子那可真是冤，唉，做人真難，做L君的朋友，更難。

算了不管了，各掃門前雪吧，其他我也管不了啦。

十

L君，的的確確是我非常敬重的好兄弟。

來，喝了這杯，我先干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