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 ?——海子《夏天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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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吃咯。”剛進餐廳，美紗已經點好餐坐了下來。

? ?“嗯，好的。”我把手包放在她旁邊的座位上，手機突然響起來。

? ?“喂？”

? ?“喂，我是夏生。現在說話方便嗎？”

? ?“沒關系，什么事？”

? ?“我在想你今天有沒有空？”我沒有回答，他繼續說道，“我本來想說要跟大家一起開開心心過得，買個蛋糕，大家熱鬧一下。”

? ?“要慶祝什么啊？”

? ?“說慶祝也是慶祝啦，那個，其實吧，今天啊……”

? ?“啊，對不起，我今天有事，再見。”我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掛了電話。

? ?美紗舉起一個洋蔥圈，通過中間的洞探究地看著我，“好冷淡哦，是不是厭倦他了啊，那個自行車行的哥哥？”

? ?“不是啦，快吃吧。”我偷笑道。

? ?“我回來了。”我躲在樓梯間，聽到夏生的聲音，和他逐漸逼近的腳步聲，手心滿是汗。身旁的知佳拼命捂著自己的嘴，才沒有笑出聲，對面的阿純和我一樣拿著禮花炮，對我眨了眨眼睛。

? ?阿純的頭上包著好幾圈紗布，他的頭受傷了，縫了三四針。據說是上個禮拜去游樂場找弘人時遇到了一點麻煩，還被誤認為是犯案年輕人的同伙，被帶到了警局。那天，弘人向警局自首了之前的飛車搶劫案，他的確在摩托車上，只是沒下手。同時提供了當天游樂場可能發生搶劫案件的情報，警局了解后，立刻派人去游樂場抓了現行，卻把誤闖入的阿純一起逮捕了。

? ?“那你頭上的傷也是被那些年輕人弄得嗎？”我下班后剛看到阿純時，嚇了一跳。看著那一層層紗布，很是心疼。“傷口還疼嗎？”

? ?“不是的，是我自己撞得。我沒事，已經不疼了。”阿純笑著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 ?“對了，那個案子是我爸爸負責的吧，你見過他嗎？”

? ?阿純和弘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笑道，“嗯，見過的。而且小雪姐替我向伯父說一聲謝謝吧，他對我很親切呢。”

? ?現在，即使我們藏在黑暗的樓梯間，我還是能看到他頭上白花花的紗布。

? ?“喂，阿純？小知佳？弘人？”房里安靜了一會兒，重又響起拖沓漸遠的腳步聲。“大家都不在家啊……怎么能這樣，明明日歷上有畫記號呀……大家都不在家，怎么這樣，以前大家都會幫我慶祝的呀……”聽著夏生在嘀嘀咕咕，阿純向我和知佳招招手，三人一起小心翼翼地走出樓梯間。躲在浴室的弘人也慢步走了出來。

? ?踩在地板上，難免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不過夏生并沒有注意到，四人一起慢慢挪向客廳。夏生果然不出所料窩坐在餐桌旁，背影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孤獨，“現在大家好像都一副‘你已經是大人了，所以不用了’的樣子。”夏生重重的嘆了口氣，低下了頭“我好可憐喔。”

? ?我們四人無聲地數著“三、二、一”，然后對著那個背影，同時拉響了手中的禮炮，“生日快樂！”

? ?夏生受到了驚嚇，翻身躲到桌子的另一端，紅色的彩帶蓋了他滿頭滿臉。他呆呆地蜷縮著，望著我們。

? ?“誒，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們見他沒啥反應，收住了笑。

? ?“鴿……鴿子……”

? ?“誒？”

? ?“鴿子被空氣炮打到就是我這種感覺吧。”

? ?“啊哈哈。”知佳帶頭鼓起掌來，大家都笑了。

? ?“真是謝謝大家，都打到我臉上了。”夏生笑著站起身。

? ?“這可以拿了嗎？”

? ?“嗯，好了。”我在廚房切菜，知佳幫我打下手，弘人在院子里搭好了燒烤架，阿純在院子的另一邊擺好了餐桌和碗筷。至于夏生，他在游手好閑。

? ?“今天好熱啊，為什么在這個日子烤肉啊？”夏生問道。

? ?“總比火鍋好吧。”知佳吐槽著，阿純笑起來。

? ?“你們說什么呢，吃火鍋對身體好……”

? ?“請你安靜地等，好不好？”知佳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 ?“是。”夏生默默地走回客廳一個人坐著。

? ?我忙完手上的活，見暫時沒有其他事，擦干凈手，走到客廳，從包里掏出一個包好的盒子遞給他。“這個給你，希望你喜歡。”

? ?“誒？”

? ?“是生日禮物。”

? ?“啊，謝謝。”他點頭接過，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可以打開嗎？”

? ?“嗯。”

? ?他打開盒子，拿出里面的水晶球。白色底座上蔚藍色的球體，透明的玻璃里是海底的水草和魚類。

? ?“喏，這樣。”我拿過，把它翻轉了一下，數不清的雪花開始緩慢翻涌，變成了海底飄雪的景象。

? ?“哦，是會下雪的。”

? ?“嗯，很漂亮吧。”

? ?“很漂亮。”他拿在手上，靜靜端詳著。

? ?“總有一天要一起去看。”

? ?“嗯。”他笑著湊近了一些，又忽然回頭，三個年輕人趴在我們身后，一臉壞笑地看著我們。

? ?“你們干嘛呢？”

? ?“真好啊，今年的生日有小雪姐在。”弘人挑眉道。

? ?“以往每年都只有我們幾個而已嘛。”知佳捂著嘴笑。

? ?“今年的生日最開心吧？”阿純問道。

? ?“你們吵死了。”夏生笑罵著，“ 快點去烤東西來吃啦，今天我是主角。快點去！”

? ?“干杯！”我們圍坐在院子的圓桌旁，桌上擺滿了食物，腳邊的水桶里用井水冰著飲料和西瓜。

? ?“為慶祝我的22歲生日，很感謝在座各位的參加。”夏生起身道，“我想跟每一位都說幾句話。”

? ?“好的，哥哥請。”知佳拍手道。

? ?“首先是阿純。阿純，考大學要好好加油哦！然后，朝著當老師這個理想努力吧！”

? ?“其實吧，”阿純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可能會被推薦到上智大學。”

? ?“誒，真的嗎？”

? ?“好厲害！”

? ?“太好了，阿純哥哥！”

? ?“恭喜你！”

? ?“真厲害，上智啊。”弘人鼓起掌道。

? ?“你是一定進不去的啦。”夏生不遺余力地諷刺他。

? ?“夏生哥還不是一樣。”弘人回擊道。

? ?“咳咳，那下一個人是知佳。”夏生尷尬地咳嗽，轉移話題，“希望知佳能生一個像太陽般有精神的孩子，不管是男生是女生都沒關系。”

? ?“好的，謝謝哥哥。”

? ?“接下來是弘人。”弘人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 ?“呃……最后……”

? ?“誒？”弘人抗議道

? ?“你吵死了，安靜點。”夏生也忍不住笑起來，“最后是小雪。希望小雪你真的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還有，希望你能一直開開心心地笑著，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他溫柔地保證著，知佳又帶頭鼓起掌來。

? ?“哥哥你自己呢？”知佳問。

? ?“什么？”

? ?“22歲了有沒有什么抱負啊？”

? ?“我啊，”他抱起手臂，邊想邊說，“進入了22歲之后，我期待自己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樣。而要有當個社會人的覺悟，就像是火焰一般的燃燒……”

? ?燃燒？我也聞到了煙味啊。回頭一看，嚇了一跳，“夏生，燒起來咯。”我提醒著。

? ?“是啊，我是熱血沸騰。從21歲到……啊喂！那里也燒起來了！”他總算注意到身后已經失火的燒烤架。

? ?“謝謝你今天來。”晚飯后，他送我到車站。“我真的很開心，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 ?“嗯，”我笑著低下頭，再抬頭時，正撞上他逼近的臉。他快速地退開，假裝眺望著前方，“呃，巴士真慢，還不來。”

? ?他揚起的臉側帶著柔軟的輪廓，那一瞬間我才明白他剛才是想吻我。

? ?“這樣正好啊。”

? ?“嗯？”

? ?“正好可以和夏生你多呆一會兒。”

? ?“嗯。”

? ?“夏生。”

? ?“嗯？”

? ?我面對他閉上了眼睛。

? ?今夜的風很大，這股強風能把潛伏在我心中不安定的軟弱、笨拙的矜持，驅趕到遙遠的地方……

? ?“天吶！巴士不會沒有了吧！”突如其來又嚇人的聲響，讓我猛然睜開眼睛，看到夏生迅速背過身輕咳了兩聲，五個年長的阿姨高聲聊著天跑過來，奔到站牌前。

? ?“都是高橋你說要多唱一首啦！”

? ?“現在怎么辦啊！”

? ?“就是啊！就是啊！”

? ?“請問巴士走掉了嗎？”一位阿姨走過來問我們。

? ?“還沒，巴士還沒來呢。”夏生抱起手臂回答道。

? ?“還沒來呢！”她回頭告訴自己的姐妹，再轉頭時又尖叫道，“啊！車來啦！車來了！”說完自己又不好意思地捂上嘴。

? ?“啊哈哈，車來了！”她的姐妹們比她還要高聲。

? ?“小雪，車來咯。”夏生尷尬地提醒我。

? ?“嗯，那晚安。”我無奈地笑著向他揮揮手。

? ?“晚安。”

? ?打開家門，客廳的燈亮著卻沒有人。

? ?“爸爸？”

? ?“哦，你回來啦。”爸爸領著包走出臥室。

? ?我換好鞋子進屋，看到餐桌上擺好了爸爸的換洗衣物和毛巾。

? ?“我回來了。”

? ?“我回來拿個衣服，”爸爸說著，把東西一一塞進包里，“查案子可能還得住上幾天。”

? ?“好的。”

? ?“你去哪里了？這么晚回來。”

? ?“啊，去他家的。今天是他生日，所以去和大家一起慶祝。”

? ?“這樣啊。”爸爸拎起包，走到玄關換鞋。

? ?“對了，阿純說讓我跟你說聲謝謝，說爸爸對他很親切。”

? ?爸爸直起身，呆愣在那，欲言又止。

? ?“怎么了？”

? ?“嗯？啊，沒什么，我走了。”他穿好外套，打開門，回頭叮囑我，“門窗要記得關好哦。”

? ?“嗯，你在警局也要注意休息。”

? ?爸爸一連四天都沒有回家，雖然每天都會打電話報備情況，但還是感覺得到爸爸在工作上遇到了難題。一直到第四天的晚上。

? ?“小雪，來警局給夏生送傘吧。”

? ?遠遠地就看見他蹲在警局大門外，舉著一塊大紙板蓋在頭上。正是雨下得最急的時候，我撐著傘也不免濕了半邊衣服，他的紙板肯定都浸濕了。想到這，悄悄加快了腳步走近他。金色的發尾被雨水淋得濕透，緊緊地貼在他的脖頸。背后背著的紙板也淋濕了，好在字還沒糊，粗體白底黑字醒目地寫著“誠實第一”，額頭也綁著同樣字樣的布條。除了臉，身體其他部位好像都未能幸免。我把手中的傘撐過他的頭頂，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稍微移開些頭頂的紙板，仰頭看過來。迷茫的眼神在看到我之后只剩下驚訝，張嘴問道：“你怎么來了？”

? ?“來，站起來。”我笑著從包里拿出另一把雨傘遞給他。

? ?“謝謝。”他撐開傘，把頂在頭上的紙板拿了下來。

? ?“是爸爸打電話告訴我的，”我掏出干毛巾披在他肩上，順手幫他擦了擦濡濕的發尾“說拿傘來給夏生。”

? ?“是你爸爸啊。”

? ?“我都聽說了。明明是警局誤會阿純在先，還把書類送檢的通知寄到學校害阿純差點被開除是嗎？爸爸也很生氣，不過說起你的時候，倒是邊笑邊說，靜坐也真是一種好方法呢。”

? ?“是嘛。”

? ?“據說昨晚值班的刑警今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的時候就看到你來了。現在都晚上8點多了，你累嗎？”

? ?“沒事，當然不累。”

? ?“所以我也來和你一起努力。”我退開幾步，走到警局大門正中。

? ?“不行，絕對不行。”他急忙攔住我。

? ?“為什么？沒關系的。”

? ?“你說沒關系也不行，絕對不行。”

? ?“那就用那個來決定吧。”

? ?“啊？”

? ?“看那邊！”

? ?“……”

? ?“我贏了！”

? ?“那10分鐘，只能10分鐘。”

? ?“一小時。”

? ?“那20分鐘。”

? ?“50分鐘。”

? ?“30分鐘，再多就不行了。”

? ?“哥哥！”我們倆同時回頭，看到知佳、阿純和弘人都站在身后，

? ?“你們怎么都來了，我可是說什么都不回去的。”夏生一臉他們礙事的樣子。

? ?他們三個互相對視一笑，走上前來。

? ?“怎么了？”夏生問。

? ?“給你熱咖啡和三明治做宵夜。”知佳遞來一個保溫袋。

? ?“大家要一起過夜，不準備多一點可不行。”弘人拍了拍掛在脖子上的大暖壺。

? ?“沒辦法嘛，誰叫我們有一個頑固的哥哥呢。”阿純笑道。

? ?“來吧，弘人，阿純哥哥！”知佳發號施令。

? ?“遵命！”兩個男生退開，分別從包里掏出一長卷塑料紙。

? ?“你們稍微讓一下。”知佳讓我和夏生挪了挪位置，回身去幫他們把塑料紙鋪在地面上。

? ?“地上會很冷的，不過塑料也還是會濕。這樣，我們帶了包的就坐在包上吧，哥哥你就坐在你那個紙板上吧。”知佳安排完，我們五個便一一挨著坐了下來。

? ?撐傘坐在大馬路上的感覺很新鮮。雨下的不小，夜也漸深，路上行人稀疏。也許是白天往來的人都見過夏生，我們五個人坐在這，也沒人來駐足圍觀。

? ?知佳督促著夏生先填飽肚子，又幫我倒了一杯熱咖啡。大家也不是很有興致說話，一時間伴著雨滴敲打在傘上的沉悶，只有夏生細微的咀嚼聲。又過了一段時間，雨勢漸弱，再沒有路人經過，知佳捂著嘴偷偷打了個哈欠，她右邊的弘人已經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夏生盯著面前的一洼積水發呆，我看著他僵直的坐姿有些心疼，正想著要和他說點什么。

? ?“你們贏了！”爸爸的聲音穿透過凝固的空氣，從背后傳來，“阿純的書類送檢已經被取消了。”

? ?我們急忙站起身，一直撐著傘的手腕有些僵硬，雙腿也麻了，可不會有人顧得上這些細枝末節。

? ?“爸爸，真的嗎？”

? ?“嗯。”爸爸笑著沖我眨了眨眼睛。

? ?“太好了，阿純哥哥！”知佳緊握阿純的手臂晃道。

? ?“非常感謝！”阿純對爸爸深深鞠了一躬。

? ?爸爸擺了擺手，轉身要回警部大樓，夏生上前幾步道：“那個，真的很抱歉！給片瀨先生帶來不少麻煩。”

? ?“你不用擔心我的事，我會秉公處理的。”爸爸保持著難得的微笑，“誠實第一，說得很對！”

? ?“嗯。”夏生害羞地不住點頭。

? ?“說起來……”爸爸拉著他走遠了幾步道，“你為什么讓我女兒胡來？怎么能讓她和你一起靜坐呢？”像是故意讓我聽見一樣大聲。

?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夏生只好低頭道歉。

? ?“說真的，我女兒每次和你在一起啊……”

? ?“爸爸！”我連忙阻止爸爸家長式的發難。

? ?“好了，我知道了。”爸爸看了看我，無奈地笑了。

? ?“那您承認我們了嗎？”看著爸爸明顯柔和的神情，夏生忍不住追問道。

? ?“不是這個意思。聽清楚了，再次聲明我可還沒承認你可以跟我女兒交往。”像是泄露的情緒被抓了個正著，爸爸收起笑容嚴肅地否認著，“不要忘記了！還有，回去時路上要當心。”

? ?前一晚去警局淋雨吹風，早上起床時便覺得眼皮很重，嗓子很干，咳嗽的時候還有些疼。早晨回家換衣服的爸爸見我面色潮紅，順手摸了一下我的額頭，不由分說地替我向銀行請了病假。

? ?雖然很不想告訴夏生，但是原本約好了下班后一起去做義工，午后也不得不給他打了電話。他聽得出我的聲音不似平常，知道我發燒了之后，早早地關了店門，說是要來家里幫我做飯。

? ?“叮咚……”

? ?我裹好晨衣替他開門。

? ?“喲！”他拎了兩袋子東西興沖沖地向我打招呼。

? ?“怎么拎了這么多東西來？”

? ?“不知道你家廚房的工具夠不夠，我就把自己用的搬來了。”他換好鞋子，便往廚房走。

? ?“這是你自己的圍裙？”我看他從袋子里拿出一件疊好的白色蕾絲圍裙有些失笑。

? ?“這是知佳的，當然我也用。”圍裙的肩帶很寬，像是兩個飛袖，還做了收腰，他倒是不介意地穿好了，“被你看見也沒事，只要不被你爸爸看到，不然他會以為我是個變態。”

? ?“可是我家里怎么說也會有圍裙的呀。”

? ?“小事啦。你去睡一下嘛，我做好了之后再叫你起來。”

? ?“沒關系的，只是感冒而已，現在燒也退了。”我又多穿上一件外套以保暖。

? ?“燒退了？那就好，那你就坐在旁邊吧，我陪你說說話。”他把蔬菜放進池子里，調節好水流仔細清洗。

? ?“不用我幫忙嗎？”

? ?“不用不用，今天我來照顧你。”他回過頭輕輕搖了搖手，“說起來，你今天打給我的時候，我正在想煩心事呢。”

? ?“怎么了？”我拉過餐桌旁的一把椅子，坐下來。

? ?“弘人住在我家也好快兩個月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知佳對他越來越兇，對我也是。弘人電話費用得太多，知佳就把他的電話停了，還要扣我一半的零花錢。說是阿純要上大學，她要生孩子，家里得好好計劃開銷，真是比去年店里裝修的時候還苛刻。是不是女人變成媽媽以后就會變強勢啊？”

? ?“變成媽媽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呀。”

? ?“說的也是哦，哈哈。”

? ?“今天想做什么？”我看他把肉糜調好味放在一邊，又切好了蔥姜蒜備用。

? ?“篠田家的特制麻婆豆腐！可是很好吃的哦。”

? ?“真期待，原來你不只會煮火鍋而已嘛。”

? ?“那是當然的啊，我可是什么都會做。所以你如果不舒服的話，盡管叫我來，我就做給你吃。”放鍋，點火，熱鍋，倒油，打開油煙機，擱進蔥姜蒜炒香，再倒下肉翻炒，香味四溢。

? ?“看起來很好吃。”我站起湊近了看，“你真的很會照顧人。”

? ?“不是照顧，是我想為你這樣做而已啦。”

? ?“這就叫做照顧喲。”

? ?“好吧。再來是加豆瓣醬和甜面醬。”關火，盛出肉末，他拿起桌邊兩個瓶子，小聲嘀咕起來。“要先放哪個啊？”轉身看了看我，自顧搖了搖頭。

? ?“嗯？”

? ?“電話借我一下吧，我打電話跟知佳確認一下。”

? ?“好的，就在客廳。”

? ?他跟著我走到客廳，迅速撥下店里的號碼。

? ?“喂？知佳。嗯，小雪身體已經沒事了。我要問你件事啦，豆瓣醬是加在豆腐之前還是之后……”

? ?我看著夏生打電話，余光卻驚然發現了剛下班站在客廳里的爸爸，真不知他什么時候進的門。

? ?“我聽不到，再大聲一點！你說什么？你在炸天婦羅？要小心哦！”夏生背對著我們，完全沉浸在電話里，殊不知爸爸一步步走到了他身后。“你要我說幾遍啊？我是問你，豆瓣醬是加在豆腐之前還是之后？ ”

? ?“是之前吧。”爸爸冷不丁回答道。

? ?“哦哦哦，這樣啊。我知道了！OK，OK， 大OK！嗯！……啊！”夏生這才意識到不對，一回頭，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 ?“什么叫大OK啊？”爸爸問。

? ?“爸……啊不對，片瀨先生……”夏生一把擼起自己的蕾絲邊圍裙捂在胸口，對著爸爸鞠躬道，“你回來了。”

? ?“我回來了。”爸爸對他點點頭，轉身回到自己房間。

? ?夏生重新舉起電話，略微囑咐了兩句就掛了。

? ?“對不起。”我小聲抱歉著，“本來是想提醒你的……”

? ?夏生嘆了口氣，苦笑道:“穿成這樣子還是被看到了。”

? ?爸爸回房間洗澡，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露面。夏生相當熟練地燒好了三道菜，收拾完廚房，整理好餐具便準備離開。

? ?“真的很抱歉。”

? ?“沒事的，快去趁熱吃飯吧。”他笑著退到門前換好了鞋子。

? ?“你真的不留下來吃嗎？”

? ?“不用了，你爸爸難得早回來嘛，我在的話不太好吧。”

? ?“怎么了？要走了嗎？”爸爸走出房間問道。

? ?“是的，我先告辭了。店里還有工作等著我回去做。”

? ?“是嘛，那真是太可惜了，本來還想留你一起吃飯的。”爸爸說著坐到餐桌前。

? ?“誒？”

? ?“可以嗎？爸爸。”

? ?“可他不是說有工作嗎？那就不勉強了。”

? ?感覺到夏生一僵，笑容凝固在嘴角。爸爸絕對是故意的！

? ?“那，我先告辭了，再見。”夏生還是笑著向我道別，順手帶上了門。

? ?“爸爸！”

? ?“嗯？”爸爸一臉無辜地盛著飯，“快來吃吧，菜會涼的。”

? ?我沒再多說，乖乖地坐回椅子。

? ?“明天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吧。”

? ?“哦，定期檢查的日子快到了，那時候再去。”我挖了一勺看起來相當誘人的麻婆豆腐。

? ?“可是……”

? ?“嗯，好吃！爸爸也吃吃看嘛。”說著便把盛菜的盤子遞了過去。

? ?“誒？好吃啊。”爸爸嘗了一口，驚訝地點了點頭，“會做菜的男孩子很少見了，以后一定會很顧家。”他看了看我的大笑臉，又補充道，“可是，比起爸爸我來，可能還是差了一點。”說完，放下了盤子。

? ?“好吧。”

? ?“話說在前頭，我可是還沒承認你跟夏生交往的事。”

? ?“這句話已經變成你的口頭禪了。”我拿過爸爸的盤子，給他挖了好幾勺麻婆豆腐遞過去，“喏，好吃就多吃點，明明很喜歡的樣子嘛。”

? ?“叮鈴鈴……”

? ?“小雪，你去接電話吧。”爸爸很專心地在吃飯，我笑了笑拿起聽筒。

? ?“喂，片瀨家。”

? ?“是我，俊介。”

? ?“啊，俊介哥！”

? ?“佳利的手術成功了，我們明天就回國。”

? ?“太好了，歡迎回來！”

? ?“下次就該你了。小雪，我想當面和你談談未來的事。”

? ?Chapter 9

? ?我愛你，不光因為你的樣子，還因為，和你在一起時，我的樣子。

? ?——羅伊·克伊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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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節變換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幾天前還是碳烤一般的炙熱，幾場雨后，似乎夏天就這么瀟灑地走掉了。

? ?為了慶祝佳利手術成功，醫院里的孩子們和護士合力繪制了一大幅畫：紅色的太陽，黃色的飛鳥，噴出清水和鮮花的大象，還有抱著小熊扎著雙麻花的佳利。每個孩子都在畫上的空白處用彩筆留了言，護士們在正中用黑色粗體醒目地寫著“歡迎回家，小佳利”。

? ?佳利一行是在回國后第二天回到醫院的，我看著坐在輪椅上的佳利老遠就沖我揮手微笑的時候，第一次覺得一個月的時間是如此漫長。

? ?“你好棒哦，佳利。”夏生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 ?“嗯，我有遵守我會回來的約定哦。”

? ?“對啊，你很乖，手術也很成功，真是太好了。”我笑著蹲在她跟前。

? ?“因為神有在看嘛，看到佳利在努力的樣子。”佳利認真地說著。

? ?“嗯。”我笑著點了點頭。

? ?“大哥哥。”她轉向夏生說道，“下次讓我再坐一次大哥哥的肩膀好不好？”

? ?“嗯，可以哦。”

? ?“你們先進去吧，外面風大。”俊介說著走到人群前。

? ?歡迎的人們慢慢地退散進醫院，我這才想起來還沒向他問好。

? ?“俊介，辛苦你了！”

? ?“佳利已經沒問題了，手術后的適應也都很順利。”

? ?“這樣真的很好。”

? ?“我能和你聊一下嗎？”

? ?“嗯。”雖然很抱歉，還是回身讓夏生先去休息室等我，他了然地點了點頭。

? ?“本來應該是小雪你手術完，健健康康地回來的。”俊介一路走到醫院的天臺，隨意坐在休息長椅的一側。

? ?“不用再提這件事了吧。只是真的很抱歉，之前答應了又反悔，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 ?“算了，已經過去的事，再提也沒有用了。”

? ?“我真的一點也不后悔，尤其是看到佳利健康的笑臉后，更是這么覺得。”

? ?“那下一次就換你了。也有可能是在國內移植，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 ?“嗯。”

? ?“我絕對會救小雪的。”

? ?“謝謝。”我默默坐到他旁邊。

? ?“小雪，你覺得我怎么樣？”

? ?知道他早晚會問，我直覺地低下了頭，“我想了很久，決定要好好地跟俊介說清楚一件事。就是我……”

? ?“我知道的，你現在心里的人不是我。”他笑著打斷，又堅定地看著我，“可是，在你的人生中，一定是需要我的。我能夠保護你，而他不能。”

? ?“吶。”

? ?離開醫院后，總是忍不住發呆。意識到是夏生在叫我后，我轉頭看著他，“嗯？”

? ?“那個人說了什么？”他一手扶著方向盤，手指隨意敲打著，這樣刻意反倒是泄露了情緒。

? ?“俊介嗎？”

? ?“嗯。”

? ?“沒什么的。”我笑道。

? ?“這樣嗎？”他抬高語調，撅了撅嘴，“可是那個人不是也喜歡小雪嗎？他對你說了些什么的，對吧？”

? ?“誒？”

? ?“你都不講不是叫我更介意了嗎？”有些黏黏糊糊的語氣，我默默揚起嘴角。

? ?“誒！”

? ?“嗯？”他輕聲應著回頭看我。

? ?“有蟲！”我盯著他臉前的那塊空氣，準備故技重施。

? ?“蟲？在哪里？”他納悶地皺著眉，晃了晃腦袋。

? ?“啊！”我快速出手在他眼前“啪”地拍了一下，手掌相合縮回去，忍不住笑起來，“抓到了！”

? ?“該不會又是說什么有嫉妒蟲吧？”他說著摸了摸鼻子。

? ?“誒，不行嗎？”我愣在那。

? ?“當然不行啊，哪有什么嫉妒蟲啦。”還是黏黏糊糊的聲音，分明是撒嬌的口吻。相處的時間越長，越是能看到他不一樣的一面。

? ?“只是說了關于手術的事，要我注意身體，因為下一次就輪到我手術了。很可能在國內移植，所以我自己的狀態很重要。”

? ?“原來是這樣。那我送你回去以后，記得早點休息。”

? ?“嗯。”

? ?抱著文件袋和見面禮走出銀行的時候，忍不住對著太陽嘆了口氣。已經入秋一段時間了，天氣卻還是高熱，無形中給工作增加了難度。

? ?在第五次無人應門，把傳單和禮物放進信箱后，我倚在這戶人家的院墻外，躲進樹蔭，彎腰放下了沉重的袋子想休息一下。

? ?直起腰時，眼前突然產生昏暗的錯覺，伴隨著越來越強烈的眩暈感，倚著墻才勉強沒有讓自己摔倒。

? ?一時覺得一切聲音似乎都遠離了自己，在下意識地捂上胸口之后，聽覺和視覺的麻痹才得以緩解。傳入耳中的是往來的汽笛聲，嘶喊著傳入耳膜，清晰得令人難以置信。

? ?糟糕！

? ?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去。無論如何，不能就這樣倒在街邊。那樣會令一切的事情變得麻煩。

? ?閉著眼睛歇了好一陣，再睜開時依然覺得眼前看到的東西有種抓不準焦距的感覺。

? ?不記得是怎么站起來的，為了不發生更多意外，還是先回了銀行。

? ?我重新鼓足干勁地坐在桌邊，上司就搬來一大摞文件讓我當天內處理完。

? ?沒法拒絕，只能加班。

? ?跟櫻井阿姨打電話告訴她今天可能會晚點去做義工后，把自己埋進了工作里。

? ?等完工下班，到了醫院的休息室，孩子們都回房間了，櫻井阿姨在收拾地上散落的玩具，夏生抱著佳利坐在地上邊看書邊等我。

? ?“對不起，我來晚了。”

? ?“沒關系的。你加班了？”夏生走過來問，“不要太勉強自己。”

? ?“嗯，我沒事。”

? ?他伸手碰了碰我的頭發，無意識的舉動讓他自己也吃了一驚。我看到他微妙的表情變化沒有動，只是輕輕笑了笑。

? ?“小雪姐姐！”佳利大聲向我問好。

? ?“佳利，身體感覺怎么樣啦？”很想抱抱她，但是感覺有點累，所以還是蹲坐下來。

? ?“我很好，今天有到外面去散步。”

? ?“嗯，今天太陽很好的。”

? ?“我已經可以不用坐輪椅了。這次是一個人去散步的。”

? ?“真的嗎？佳利好厲害！那么，春天一到，佳利就可以背著書包去上學了。”

? ?“嗯。醫生還說，到那個時候，不只是跑沒問題，還可以游泳了。”

? ?“是嗎，還可以游泳啊。”聲音有些控制不住的嘆息。夏生走過來，俯身輕輕地握住我的手，我抬頭看到他微微地點點頭。

? ?“小雪姐姐也要和我一起游哦。”

? ?“嗯，好。”

? ?佳利被護士帶去房間睡覺，夏生牽著有些發怔的我向櫻井阿姨道別，離開了醫院。

? ?“吶，不要太勉強自己。”上了車，扣安全帶的時候，他這么說。

? ?“對不起，今天到的太晚了，但是我沒事的。”

? ?“我不是說加班，是說佳利的事。”他目視前方，發動了車子。“我在想，你看著日漸康復的佳利，會不會感到很痛苦。”

? ?“如果說完全不會是騙人。”因為他的這份溫柔細心很是感動，“可是不要緊，因為我有夏生你在身邊。”

? ?他咧開嘴露出了微笑。

? ?“我想去看海。”我提議道。

? ?“海？”

? ?“夏生你也好久沒去了吧？以前每個禮拜你都會去的。”

? ?“不行啦。”

? ?“為什么？”

? ?“你的身體……”

? ?“不要緊的啦，我看你潛水就夠了。”

? ?“光看多無聊啊。”他輕笑起來。

? ?“不會無聊啦。”

? ?“可是不行啦，如果去又會被你爸爸討厭了。好不容易才讓他稍微接受我的。”

? ?“接受？”

? ?“啊，那個啊……咳咳，”他得意地笑了，“聽櫻井小姐說，你爸爸笑著告訴她，很喜歡我做的菜。”

? ?“他倒是在我面前藏得很好嘛。”

? ?“所以說，不能帶你去海邊。”

? ?“那這樣好不好，我明天要去醫院復查。如果情況好，你就帶我去。”

? ?“呃……”

? ?“好不好嘛？”

? ?“還是先等你檢查的結果吧。”

? ?抽完血回到院長辦公室，櫻井阿姨和橘院長正拿著X光片小聲爭論著什么。我按緊手臂上的棉花，心一沉。

? ?“啊，小雪來啦，快坐吧。”櫻井阿姨抬頭看到我，忙笑著讓我進去。

? ?“最近怎么樣啊？身體方面。”橘院長意有所指地問我，“會不會覺得容易疲倦呢？”

? ?“有一點……”我知道自己瞞不過他。

? ?“有沒有什么自覺癥狀？”

? ?我想起昨天暈倒的事，但還是搖著頭，“沒有。”

? ?“有一點也要說哦，想想看。”櫻井阿姨小聲詢問我。

? ?“例如心悸或是目眩的情況，小雪。”橘院長坐近了一些，注視著我的眼睛，讓我躲避不開。

? ?“我，是不是……”

? ?“你先回去吧。”橘院長低下頭，挪后了一點，重又拿起我的X光片，“最好，能盡快住院。”

? ?剛出醫院，夏生就打來電話。我告訴他情況一切正常，他聽了很高興。反復央求下，他終于同意明天帶我去海邊。

? ?“夏生，你去潛水吧。”

? ?海邊很舒服，平靜的海面讓人有欲淚的沖動。我和夏生迎著風，坐在岸邊的長椅上。

? ?“不用啦，我就跟你在這一起看海好了。”

? ?“特地來了，而且你的潛水裝備也都帶了。”

? ?“不要緊，真的不用。”他擺擺手。

? ?“我想看海里面，去拍照給我看吧，你不是有照相機。”

? ?“有是有啦……你這么想看？”

? ?“嗯。”

? ?“那你等我。另外，等我回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 ?“是什么東西？”

? ?“秘密。乖乖等我。”

? ?“嗯。”

? ?我看到他換好衣服走進海里，沉入水前還大力地揮了揮手。我也對他揮揮手，看到他沒入水里，起身去換自己的裝備。

? ?剛背好氧氣罐走到水里，就聽到他大喊著自己的名字。回過頭時，他已經大步走到了身后。

? ?“你在干什么？”

? ?我僵在原地，低下了頭。

? ?“你就那么想潛水？”

? ?抓緊手上的蛙鏡，沒有回答。

? ?“小雪。”

? ?“我……”我放下背上沉甸甸的氧氣罐，笑了，“我本來想偷偷潛進海嚇你的，被你抓到了。”

? ?“你在說什么啊。”他生氣道，“為什么這么做？”

? ?“我想和你一起潛水，就只是這樣而已。”

? ?“我并不是為了讓你這樣胡鬧才帶你來的。”他放柔語氣，又走近了一點。

? ?“我，死掉也無所謂……”

? ?“你說什么死不死的，到底怎么了？”他再次被激怒了，徑直走到我面前，“小雪？”

? ?“藥已經沒法壓住了。”我沉住呼吸，覺得眼前的波浪很是炫目。

? ?“啊？”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 ?“我知道的，因為這是我自己的身體，檢查前我就知道了。”

? ?“可，電話里你說一切正常……”

? ?眼淚突然間就涌了出來，“我又對夏生你說謊了……因為這次要住院觀察，那我就沒辦法，再跟你來海邊了……所以……我才想在那之前，一次就好，跟夏生你來海邊，一起潛水，一起看海……我真是任性，真差勁……”真的撐不住了，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我慢慢地慢慢地跪坐進水里，跪坐在夏生的面前。捂著嘴，抽泣聲還是不停從指縫間逸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為什么……”

? ?“小雪……”

? ?他面對我也跪下來，拉過我的肩膀輕輕抱住我。濕漉漉的暗金色發絲貼在我的臉上，涼颼颼的。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他傳來的體溫，隔開了海水的冰冷。被這樣一個懷抱摟住，讓我不禁勾緊了他的脖子。

? ?“我……老實說我好害怕……死這件事……不能再跟夏生見面的事……我不想死……”

? ?“我們不是還沒看到嗎？夏日的雪。”他輕聲哄我。

? ?“我已經看不到了。”

?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 ?“看不到的。”

? ?“我，想和小雪一起看。所以，你不能死。絕對，小雪絕對不能死。”

? ?周一上班前，我向銀行遞交了辭呈。抱著東西從銀行側門走出來的時候，還是很意外地看到夏生在外面等我。

? ?“小雪。”他打開車門，接過我手上的紙箱，“你的東西就只有這些嗎？”

? ?“嗯。”

? ?“我送你回家吧。”

? ?“你今天不工作嗎？”

? ?“你不用擔心這個。我比較擔心你一個人怎么回家。”

? ?他放好東西合上車門，見我站著沒動，問道，“怎么了？覺得我愛管閑事了？”

? ?我笑著搖搖頭，“不是，我在想你總是對我這么溫柔。”

? ?他不知所措地原地轉了一圈，默默地笑著催促我快上車。

? ?“今天天氣真不錯，這種天氣最適合洗衣服了。啊啦，完了，知佳出門前才跟我說要記得曬衣服的，我給忘了。她啊，最近很會指使人，可能也是因為她肚子越來越大的緣故吧。”他邊開車邊愉快地說著話。

? ?“很想看到呢，知佳和弘人的孩子。”

? ?“等生下來，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玩笑的語氣，和實則閃爍的眼神，他笨拙地不再吭聲。

? ?“夏生。”

? ?“嗯？”

? ?其實只是想叫一下他的名字，想聽到他的聲音，只是這樣而已。所以喊了一聲之后就沉默下來，看著窗外明晃晃的的街道，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愣愣發起了呆。

“小雪？”

我回過神，“吶，夏生，我有事想拜托你。”

爸爸為了我辭職和住院的事，特意請了假。兩個人難得一起做了一桌的菜。碰杯的時候，爸爸很鄭重地說:“雖然工作的時間不長，可是也做得不錯，辛苦你了。”

“謝謝。”

“那么，開動吧。”爸爸舉起筷子，見我坐著沒動，問道，“怎么了？”

“我有事想拜托爸爸。”

“什么事？”

“我后天就要住院了，在這之前我想去夏生家住一晚。”

“啊？”爸爸張著嘴，掉了一根筷子。

“我明天去可以嗎？”

爸爸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可是，夏生家也不是說去就去的呀。”

“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他說如果爸爸答應的話就可以。”

“可是……”

“啊，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啦，他妹妹知佳也在，還有……”

“我又不是擔心這些，”爸爸有些無奈，“是擔心你的身體。”

“哦……”

“爸爸是很相信夏生的。”

“那你是同意了？”

“你去撥電話，我有事要和夏生說。”

我走到客廳按好號碼，把聽筒遞給爸爸。爸爸接過，收攏了一下表情。

電話接通后有些吵鬧，爸爸一句嚴肅的“是我”后，變得異常安靜。

“我剛聽小雪提起要住過去的事。……不管用什么辦法，都要過去是嗎？”語氣咄咄逼人，我正要勸爸爸別為難夏生，他突然“哈哈哈”大笑起來，“夏生，小雪就拜托你了。既然是她說了明天想去你那里住，嗯，那我讓小雪接電話吧。”爸爸笑著把聽筒放進我手里，自顧自去繼續吃飯了。

“喂？”

“小雪。”夏生聽上去有氣無力的，看來接爸爸的電話很有壓力。

“已經同意咯，我明天過去。”

“嗯，我們等你。”

“那，我幾點去比較方便？”

“幾點都可以啊，我去接你吧。”

“不用啦，你每天都出來陪我，不就沒辦法工作了嗎？”

“沒關系，我不放心你。”

“真是愛緊張啊你。”……

第二天午睡后，我把換洗衣服帶好便出了門。快走到夏生店門口時，看到他扛著一個打氣筒叉腰站在路口四處張望。我悄聲走到他背后拍拍他的右肩，在他轉頭的瞬間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臉。他吃痛地捂著臉躲開，小聲嘟囔著“誰啊”，看清是我在惡作劇，無奈地跟著我笑起來，“很痛啦。”

“你拿這個在做什么？”我指著他左肩上的打氣筒。

“啊……”他拿下打氣筒握在手里，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帶著這么個大工具。

“我知道啦，你不好好專心工作跑出來接我是吧？”

“不不不，不是啦，偶爾我們店會有幫人免費打氣的服務。昨天答應過不去接你的，所以沒有啦。”他順手接過我的背包，領著我進到店里，“總之，快進來吧。今天晚上的活動，我們都計劃好了，一起賞月怎么樣？”

“賞月？”

“嗯！”他笑著快步走到柜臺前一個黃色大球下，剛握住黃球底部掛著的紅線，門外有人高喊著“午安！”

“歡迎光臨！”夏生本能地回應著，松開了紅線，放下打氣筒和肩上背著的我的包，上前迎接顧客。

“又沒氣了，可以幫我馬上修好嗎？”拉面店的老板推了一輛送外賣的自行車進門來。

“可以可以。”夏生接手那輛自行車，推到店內空著的地方，回頭向我抱歉道，“你先進屋休息一下吧。”

“我正要趕著去送貨的。”老板摸著自己額頭綁著的布條，跟在夏生身后絮絮叨叨，“結果車壞了……”

“別擔心，我會很快修好的。是哪出了問題？”夏生停好自行車，剛蹲下，又一個聲音打斷了老板的敘述，“對不起，我們想找小孩子用的腳踏車。”是一位母親牽著一個戴著白色鴨舌帽的小男孩。

“放在最里面那一排的自行車都是。”夏生抬手指了指店鋪的西側。“請隨便看看。”

“好的，謝謝。”

母親松開孩子的手走到自行車中間，男孩掃了一眼周圍，徑直走向柜臺前，抓住蕩在他頭頂的紅線。

“啊啊啊啊啊……等等等……”夏生抬眼注意為時已晚，起身阻攔的瞬間，男孩本能地下拽著紅線。

“不要啊……”伴著夏生的哀叫，黃球裂成兩半，展開“歡迎小雪！”的字幅和五色彩帶，飄落出一地金色紙屑。

“歡迎小雪？”老板一字一頓地朗聲念著，“是有大明星要來嗎？”

“不是啦。”夏生尷尬地看著我，沒了力氣解釋。

“午安！”一個聲音尖細的女人推門而入，“我的剎車不太靈光，可不可以幫我看看？”

“好，請您稍等。”夏生彎下腰準備先修好面店的車。

“這臺車可以試騎看看嗎？”母親帶著男孩坐上了一輛小自行車。

“可以可以，我幫你把車推出去吧。”夏生正要站起來，我按住他的肩膀：“沒事，我去吧。請問要試哪一輛？”

“等等！”夏生拉住我的手，迅速站起身，“小雪，我來就好。”

“我沒事的。”我捏捏他的掌心示意他松開。他愣了一下，放開手，隨即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那就麻煩你了。”

聲音尖細的女人大笑道：“小夏生，你什么時候討得老婆啊？而且還是這么可愛的老婆，看不出來啊。”隨后，用力一掌拍在夏生背后。

“不是這樣的啦，洋子阿姨。”夏生埋下頭，露出兩個紅通通的耳朵。

按照夏生家的傳統，秋天賞月要吃壽司飯。以前都是夏生的父親做，后來是夏生和阿純負責。知佳難得今天不用下廚，便帶我回她的房間，換上傳統的浴衣。

“穿好啦！”知佳幫我系好腰后的帶子說道。

“謝謝你。”白底黑花的浴衣配上暗紅繡花的腰帶，端莊中帶著一絲古樸，看著鏡中的我身上這套陌生卻溫暖的衣物，竟有些意外地適合自己。“我很久沒穿過這樣的衣服了。”

“這件和小雪很配啊。”知佳輕輕感嘆著。

“我倒覺得知佳的更合適，粉色很好看，你看起來很可愛。”

“只是花樣有點孩子氣啦。”知佳笑著低下頭，又補充道，“其實，小雪穿的是我媽媽的衣服，所以有點素。”

“這是媽媽的衣服啊。”我回身看著鏡中的自己，心底泛起一陣濕意。

“我們下樓吧，哥哥他們應該已經煮好飯了。”知佳見我不說話，小聲提議道。

“好的，走吧。”我牽住她伸來的手掌，跟著她一塊兒下樓。

剛到樓梯口，就聽見樓下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我和知佳相互看看，同時笑出了聲，慢慢走下樓。

“久等啦！”知佳走進客廳，對著仰頭微笑的弘人吐了吐舌頭。

“你們下來的正好，我們也剛做好飯……”夏生一面端著飯碗一面回頭，在看到我的一刻停住了說話。

我困惑地看著他消失了表情的臉：“很奇怪嗎？”

他猛地搖了搖頭。

“你是想說很美對不對？”知佳了然地問道。

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雖然害羞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在夏生家吃過特制的壽司飯，弘人、知佳和阿純把糕點搬去院子就不見了，留我和夏生一起賞月。

“真好看啊。”他搖著扇子忍不住驚嘆，“月亮好漂亮。”

靜謐的夜空下，一時間讓人有種隱身于世界之外某個角落的錯覺，世事繁雜都能拋之腦后，留下的只有燦爛月光與無邊無際的自由。

“很小的時候，媽媽說月亮上也住著人。那時候覺得好厲害。”

“會很想到月亮上去吧？”

“嗯，會去相信，也會想去看看。”

“我也是呢。”

……

“太好了。”

“嗯？”

“住院之前能來夏生家一趟，又有一個快樂的回憶了。”他定定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和夏生交往后，每次見面都很開心。謝謝。”

“那個……我去一下廁所。對不起……去一下……”

他扭身走開，過了好久都沒回來，我聽到浴室那有聲音，起身走去看到夏生正叉著腰教訓弘人，“……你又想說這種話嚇我。”

“真的，”知佳看著他無奈地笑了，三人同時點著頭，“是小雪她說想和哥哥睡一個房間的。”

“可是為什么？”夏生轉過頭正好看到我，他的眼眶通紅，鼻尖上還掛著眼淚。

鋪好兩套挨著的被褥，我們各自安靜地躺下。剛曬過的被子滿是太陽的清香，我看著他抬著雙手在翻轉我送他的水晶球，一時出神。

“吶，夏生。”

“嗯？”

“明年我也想一起賞月。”

“嗯。”他放下水晶球，沒有再動。

“夏生。”

“嗯？”

“我可以再過去一點嗎？”

“嗯。”他點點頭，一片寧靜的夜色里，他如此細微動作下的聲響都能夠清楚聽見。

我把枕頭挪過去一點，緩慢地轉身去看他，他正仰面盯著天花板。這段時間，他瘦了很多，原本圓潤的臉頰明顯地凹陷了不少，顴骨也變得突出。

很想碰碰他，輕輕展開又收攏的手指猶豫了幾秒，終究沒有伸出。我撇過頭，強迫自己對他明顯微紅的眼眶視而不見。

“最近……我都睡不著。”

“小雪？”他側過頭看著我。

“以為自己睡著了，可是總會在夜里醒來。以為自己再也睜不開眼睛了，覺得很害怕。”

“不用擔心啦，”他微笑著，“那時候啊，我就幫你調鬧鐘。”開朗的口吻，隨之響起小心翼翼扯動棉被、唏唏嗦嗦的聲音。

“如果那時候也醒不來呢？”

“那我就叫你，就在你耳邊敲鑼打鼓，你一定會醒的。”

我由衷地笑了，眼睛卻很熱。我把手伸過去，“吶，握著我的手，好好握著，不要讓我走。”

“好。”他牽過我的手，用力把我帶進自己的臂彎里。借著夜光，看到他努力克制的表情和抿緊的嘴角，真的很想哭，但還是忍住了。安靜地輕輕靠進他懷里，睡意一陣陣浮上。

“夏生。”

“嗯？”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安心地睡吧。”

“晚安。”

“晚安。”

清晨醒來時，還是保持著相擁的姿勢。溫暖的床鋪、安心的氣息、漂亮的天花板；天還沒亮，窗外有些下雨，臥室里盤旋著一絲清新涼爽的空氣，雨水的輕微聲響有節奏地敲打在窗玻璃上。這樣一個普通寧靜的清晨，自然到讓我心悸。

像是在做一場甜蜜的美夢。

一時間有些恍惚，躺在柔軟的被子當中看著夏生的側臉直愣愣地發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正睡在他的房間。我小心離開他的懷抱，他悶哼一聲翻動身體，卻沒有醒來。看著他的睡顏有不自覺地想笑，扯開了嘴角才發現其實自己笑不出來。不知就這么過了多久，我終于還是伸手輕觸他在睡夢中蓬松的頭發，比想象中要柔軟許多。然后再輕輕地縮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