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筒子街的街尾有兩家肉鋪,一家賣豬肉,一家賣狗肉,而且兩家都姓張,鄰里八方為了叫起來方便,賣豬肉的叫豬肉張,賣狗肉的叫狗肉張。起初,狗肉張也打算賣豬肉,豬肉需求量大,肉源也充裕,穩(wěn)賺不賠的勾當??僧斔麃淼酵沧咏值臅r候,豬肉張的肉架已經(jīng)威風地屹立在那里十幾年了,沒辦法,狗肉張只能賣起了狗肉。
狗肉張的肉鋪剛要架起來的時候,道上的朋友們都勸豬肉張不要容下狗肉張,可豬肉張仗義,同時他也根本無法理解,一個賣狗肉的怎么可能會對自己賣豬肉的形成威脅呢?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狗肉張開業(yè)的時候,他還親自上門祝賀。
筒子街不算繁華,可大大小小的商鋪應有盡有。賣布的,賣菜的;小吃熟食,五金雜貨,足夠這十里八鄉(xiāng)生活用度。甚至偶爾還有廟會、節(jié)場,也都成為了人們一年一度的新鮮事。那時節(jié),筒子街也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狗肉張正是看中這一點,才打算把肉鋪開在這條街。
狗肉張剛入行,幾乎什么都向豬肉張學。什么時候出攤,什么時候罷市,肉架的大小,高度,擺設,幾乎叫賣聲都極力地模仿豬肉張??墒亲尮啡鈴埜悴欢氖牵瑹o論他怎么賣力地模仿,可這效益就是無法望其項背。他也不貪心,他知道狗肉的生意不如豬肉,可幾個月下來,他的收益還不到豬肉張的一半。
狗肉張每天看著隔壁的肉架前絡繹不絕的顧客,眼紅極了。這天天氣寒冷,零零星星還飄著雨絲,集市上沒有幾個人,狗肉張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酒,悄悄湊進了豬肉張的肉鋪。
豬肉張是個矮胖子,寬背闊腰看上去孔武有力,相比之下,狗肉張看上去瘦溜了許多,都說和什么相處久了,就會像什么,兩人站在一起,倒像極了野狗誤闖了豬圈一般。豬肉張老遠看到了狗肉張手里的好酒,在油晃晃的圍裙上抹了抹手,慌忙取了杯子。狗肉張還沒進屋,就聽到豬肉張爽朗地笑聲:“哈哈,兄弟,怎么,不管你自己的生意了?!?
“哎!”狗肉張嘆了口氣,慢悠悠地給豬肉張斟上酒,說:“這幾天哪有什么生意,哪像哥哥你,每天都賺得缽滿盆溢,實在是讓我羨慕啊?!?/p>
豬肉張一瞇眼,把酒一股腦喝下去一半,臉立馬擰在了一起,夸張地吧咋吧咋嘴,大叫了一聲好。狗肉張嘴角抽了抽,心疼這酒轉眼已經(jīng)下去了一半,他把酒瓶往身旁拉了拉,說:“實話跟哥哥說吧,自打我做了這個生意,我?guī)缀跏裁词露枷蚋绺鐚W,可我的生意至今半點起色,今天我過來,就是想向哥哥請教一下這做生意之道,我到底哪里沒學好呢?”
豬肉張一聽,笑著搖了搖頭,把杯子里的半杯酒一飲而盡,伸手就去拿狗肉張放在桌子上的酒瓶。狗肉張以為他不想說,一把奪過豬肉張觸手可及的酒瓶,騰地站了起來,大怒道:“看來你是不想告訴我,那這酒也沒有喝下去的必要了嘛!”
豬肉張嗜酒如命,可老婆看的緊,這個解饞的機會他豈能放過。他趕緊攔住轉身要走的狗肉張,目光并未離開他懷里的酒瓶,說:“我一個大老粗,哪有什么做生意之道啊。還不是祖祖輩輩在這筒子街做生意,鄉(xiāng)親們給面子罷了。”可當他看到狗肉張臉一沉,他趕緊加了個轉折:“不過,你也不必樣樣跟我學,我看你的肉鋪就有兩點不妥的地方。”
狗肉張半耷拉著腦袋,盯著對面這個矮胖子好一會兒,立馬變了個嘴臉,扭動著屁股說:“哪兩點,快給我說說?!?/p>
豬肉張也不說話,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酒杯,狗肉張一咬牙,滿滿地給豬肉張斟了一杯,他看了看所剩不多的酒,也不顧及滿是油污的杯子,也給自己斟了一滿杯。兩杯相碰,只聽叮的一聲,豬肉張開口說:“首先第一點,你那個肉架太大了,狗肉掛在上邊,顯得太單薄,哪能吸引住顧客呢?第二點,你見過誰把狗頭掛在肉架上的,疵牙咧嘴的,不把顧客嚇走才怪?!?/p>
狗肉張將信將疑,看著豬肉張不客氣地將剩下的酒都倒進自己的杯子里,他拿起空酒瓶,轉身往回走,剛走到豬肉張的肉架前,就看到肉架上掛著一只血淋淋的豬頭,幾個顧客圍著豬頭指指點點,豬肉張三下五除二,豬頭就賣出去了一半。狗肉張一皺眉,總感覺自己被耍了。
二
狗肉張并沒有將豬肉張的話當回事,他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學到位,至少有一點,他始終沒有嘗試。豬肉張每天都會在圈子里放一頭活豬,當架子上的豬肉差不多賣完的時候,他就會當街宰殺,分而售之。狗肉張還曾親眼目睹過豬肉張宰殺活豬的過程。
那天集市剛開沒多久,狗肉張只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只聽到豬肉張當街大喝了一聲,人群一下子都圍攏在了他那里,狗肉張不明就里,跟著人群走了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豬肉張正磨刀霍霍,一頭豬被捆綁著四肢,在地上哼哼的打著滾。人們張牙舞爪,對著地上的豬瘋狂地指指點點,一個人喊著他要前腿,另一個人也嚷著后臀尖歸他了。那頭豬眼看自己的聲音完全壓不過圍欄外的那些人,有些急了,竟然突然掙開了四肢上的束縛,一下子竄出了圍欄,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豬肉張?zhí)崞鸬?,一擰身,一刀劃在了豬的脖子上,豬竟又向前扭動了幾步,這才停下,仿佛一愣,刀口忽然撐開,血液猛噴了出來,肥豬轟然倒下。人們興奮極了,大聲叫著好,把街道圍的水泄不通,肥豬瞬間被瓜分干凈。
豬肉張宰殺活豬的情景深深地印在了狗肉張的腦子里,一舉一動,甚至觀眾們紅著眼興奮的表情,都讓狗肉張心馳神往。狗肉張想著,自己也差不多該嘗試一下了。
可狗肉張知道那根本實現(xiàn)不了,不是他不敢殺,每次的狗肉還不是他連夜殺的?只是他有他的苦衷,他的狗大多都來路不明,幾乎都是偷來的。而且那些偷來的狗往往都是出自這十里八鄉(xiāng),他實在怕殺狗的時候會忽然遇到狗的主人,這不就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煩嗎?
可是到了這個份上,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他一回到家就找到那個經(jīng)常給他提供狗肉的朋友——二狗。
“二狗兄弟,今天的狗有沒有從別的鎮(zhèn)上弄到的?”
二狗一愣,反問道:“難道這兒的人要換口味了嗎?不對,別的鎮(zhèn)上的狗肉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不不不,我…”狗肉張正要解釋,忽然又停住了?!罢f了你也不懂,你就說有沒有別的鎮(zhèn)上弄來的,錢又不會少你的?!?/p>
二狗做這個勾當久了,也明白知道的太多對自己并沒有任何的好處,他也不再多問,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最近手里沒有別的鎮(zhèn)上的狗,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我的那些兄弟,看看他們手中有沒有合你口味的貨?!?/p>
“那最好,太感謝你了。不過還是老規(guī)矩,不要毒死的。”狗肉張看著二狗打著電話,心里有些犯嘀咕,能找到符合他要求的狗嗎?
狗肉張膽子小,賣狗肉的時候從來不敢使用被毒死的狗,所有的狗在他手里必須是活蹦亂跳的。不過這樣的條件并不容易滿足,狗不同別的,不用點手段,不容易得手,這樣苛刻的條件根本買不到狗。盡管后來條件放寬了些,但是狗肉張也只接受那些被麻醉的狗。這個規(guī)矩放寬了之后,有些人就想鉆這個空子,因為他們帶來的狗,無論是毒死的還是麻醉的,看上去都是昏睡著一動不動的樣子。你總不可能伸手去探一下狗的呼吸吧。不過狗肉張有自己的方法,每次接收到這樣的狗時,他就會到屋里舀出一瓢涼水來,猛地潑在狗的臉上,這是他在電視上學的,還別說,屢試不爽。
二狗有個兄弟也是做這一行的,他的地盤在隔壁鎮(zhèn)上,手里有些存貨,很快就找到了符合條件的狗,并連夜送了過來。
這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柴狗,毛色雜亂,但看上去很是精神,見到狗肉張,拼命地抓著鐵籠,沖他狂叫著??晒啡鈴垱_它雙眼一瞪,狗當即敗了氣勢,乖乖地地蹲在了籠子里,狗肉張看了之后,毫不猶豫買了下來。都說屠夫身上都有一股戾氣,那些畜生見到他們都會怕。這話沒錯,警犬應該是狗中之王,可見了這號人,依舊嚇得腿軟。聽說有一次警察帶著警犬追捕逃犯的,眼看就要追上了,警察一撒手,警犬就如同利箭一樣呼嘯而出,朝著逃犯飛奔而去,可當后面的警察追過去的時候,只見警犬抖抖索索地趴在地上,卻沒見到逃犯的半個影子。警察后來才知道,那名逃犯之前是名屠夫,殺過不少狗。
狗肉張看了之后,很滿意,狗肉張一邊估摸著它能出多少肉,也暗暗籌劃著明天要怎樣演好這出戲,最起碼要比豬肉張略勝一籌。
三
第二天狗肉張比誰都起得早,他一邊把今天要賣的狗肉掛上肉架,一邊偷偷地將一個黑布照著的鐵籠子放在肉架的后面。當這些事情都準備妥當?shù)臅r候,豬肉張的肉鋪這才開了門。
“兄弟,今天肉架上的狗肉怎么這么少,你不是不想干這一行了吧?!”豬肉張看了看狗肉張的肉架,熱心地迎了過來。
狗肉張嘿嘿一笑,說:“你瞧好吧,今天這生意絕對好到爆。”他自以為用了一個很貼切的詞語,夸耀般的有重復了一次。
豬肉張以為狗肉張瘋了,搖了搖頭,回去收拾起了自家的豬肉去了。
今天天氣不錯,又逢集會,整條街道人山人海,遲滯不通。豬肉張的豬肉很快就賣的差不多。這個時候忽然聽到街尾有人大喝了一聲,不過,出這一聲的人并不是豬肉張,而是狗肉張。就連豬肉張聽到之后都嚇了一跳,他剛要開口,聲音卻從隔壁傳了出來。
人們循聲望去,只見狗肉張忽然拉開那塊黑布,一個鐵籠子赫然出現(xiàn)在人們的面前,里面正臥著一條綁了四肢的狗。豬肉張最先明白過來了,狗肉張這是要學自己生殺活犬啊。
狗肉張拿出他那把尖刀,踢了一下眼前的鐵籠子,狗受了驚,嗚嗚的叫著,拼命扭動著身體。這時忽然有人叫道:“狗肉張,這狗身板不錯,排骨我要了!”
那人開了個頭,很快人們將狗的軀體全部預定了。狗肉張掃了一眼包圍過來的人群,興奮到了極點,他一腳踢開了籠子的門,用鐵鉤勾住綁在狗四肢上的繩子,用力地將狗從籠子當中拖了出來,狗吃痛,嗚嗚的悲鳴著。狗肉張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從興奮的圍觀群眾的臉上依次掃過,仿佛在接受著人們的膜拜,然后將手里的尖刀凌空揮舞了幾下,俯身就要向狗的脖子刺去。
可正在這時,狗絕望的眼睛里忽然閃了道光,它猛抖了一下,竟然掙開了繩子,然后翻了個身,平地飛竄了起來,一下子咬在了狗肉張的黑臉上。狗半天不松口,狗肉張用另一邊臉做出扭曲猙獰的表情,手里的尖刀攛刺在狗的身上,可狗就是死命地不松口。正在這時,豬肉張推開人群,一刀劃在了狗的脖子上,他這一刀用了老力,竟一下削斷了狗的半個脖子,人們明顯看到,豬肉張的雙眼血紅,手在狂抖。
狗血噴濺了出來,將狗肉張和狗的身體都完全染紅了,狗還沒有松口,就那樣掛在狗肉張的臉上,兩者仿佛融為了一體。人們趕緊打了120,動了手術才將人和狗分離開。
后來在筒子街上就再也沒有見過狗肉張,他的狗肉攤也一個被買魚的給占據(jù)了。有人說,曾在一座廟里見過一個滿臉傷疤的和尚,倒是像極了狗肉張。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自從狗肉張出了事,豬肉張再也不在集市上生殺活豬了。人們和他聊起狗肉張的時候,他總是嘆一口氣,說:“作孽啊,那次殺豬脫了繩,完全是意外?。∵@竟都被他學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