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守著一個秘密,一個能讓天下動蕩的秘密。如果他早知道后果,早在剛知道的時候,他就該自殺……
? ? ? ? ? ? ? ? ? ? ? ——田老篇?題記
? ? ? ? ? ? ? 【壹】
? ? 他已經太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常年的清修使他的瞳仁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紅色。他猛然從瞌睡中驚醒,門外傳來小桂子的聲音:“二師爺,老天師來找您了。”
? “哦,知道了。”他緩慢地起身想把自己挪到輪椅上,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氣,好險,差一點就睡著了。
? ? 外頭老天師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門:“老田啊,你猜,誰要來了?”
? “誰啊。”
? “那個老家伙的孫子張楚嵐!嘿呦,我可好不容易才把他給騙過來,走,我推你去瞧瞧?”說完,老天師也沒給他反應的時間,便徑自推了輪椅朝外走去。
? ? 天師府已經成立百年,異人無數,走過間便能看見一個個古色古香的房屋,當真是雕梁畫棟。他們二人穿過一座座房屋最后到了老天師的住所,老天師住的地方比較偏遠了,相對來講也要更簡樸些。想到張楚嵐就在里面,田老也不禁微微緊張起來。畢竟……這么多年沒見,這一見面竟是和他的孫子見了面。
? ? 屋內,少年的身姿挺拔如松,他回頭看到他們,恭敬地拜了拜:“想必這就是兩位師爺了吧,晚輩張楚嵐,見過二位師爺。”
? “鬼機靈,剛一見面就知道喊師爺,倒是和你那爺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老天師笑罵了一句,任誰都能聽出來藏在其中的喜愛與感慨。
? “瞧您說的,我爺爺是您們的師弟,雖說他被趕出了天師府,但于情于理,我自是要叫一聲師爺的。”少年笑的爽朗,點點的精明灑在眼眸中,叫人看不清楚。
? ? 恍惚間,田老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個人。師門的叛徒,造成他如今這般田地的始作俑者,他的師弟——張懷義。
? ? ? ? ? ? ? 【貳】
? ? 幾十年前,全性派正鼎盛的時期,張懷義卻再三與全性妖人勾結,后來事發,張懷義被逐出師門,后不見蹤影。當時還是內門弟子的田晉中和路瑾兩人被派遣下山尋找張懷義。中途二人兵分兩路,但均未尋到。只有田晉中知道,他其實找到了。
? ? “懷義,同我回去吧。”在一處鄉下的河邊,年輕的田晉中說到。張懷義戴著一頂斗笠,身后湖面上清波蕩漾,水草搖曳,他說:“老田,我回不去了。因為我悟到了一樣東西。”
? ? “什么?”
? ? “炁體源流。”
? ? 田晉中驚了,炁體源流那可是道法的最高境界,不過……想到了如今的形勢,不知經過了多少掙扎,田老最終說道:“懷義,你走吧。”
? ? “老田,和我一起走吧。”
? ? “如果我走了,便是把師父和師兄師弟們置于危險之中,我不能走。”
? ? 遠處張懷義的妻子喊道:“懷義哥,我們該走啦!”張懷義轉過身,向船走去。
? ? “老田,你不必擔心,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此事。若不是你,我死也不會說。”
? ? 田晉中懷著復雜的心情踏上回到龍虎山的路。可是,他卻被一伙人攔住了。他們把他帶走,毆打他,羞辱他,詢問他見沒見過張懷義。果然,他的嘴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嚴。“我沒見過。”
? ? “我沒見過,我也在找他。”
? ? “沒見過就是沒見過!”
? ? “我……沒見……過……”
? ? 最終,他們砍斷了他的手腳,廢掉了他的經脈,他只有一個念頭,回去,回去……他爬,他滾,活著的感覺從沒像現在這般清晰過。直到偶然下山的一個小師弟看到他,把早已幾近昏迷的他帶回了龍虎山。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看到路瑾和張之維站在他的床頭,見他醒來一臉的驚喜。他感覺到身上缺少的東西帶給他的困頓與疼痛,都說疼痛使人清醒,可他怎么就這么想睡呢?
? ? 懷義啊,我后悔了……或許早在一開始剛知道這件事時,我就該自殺。
? ? 半夜,當時的老天師踏入房門,一下子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田晉中。他連忙把田晉中扶起來。卻發現了田晉中滿是淚痕的臉。“你這是在做什么!”
? ? “師父,對不起,你就讓徒兒去了吧……徒兒……徒兒已是個廢人了!”
? ? 老天師看著躺在地上痛哭的徒弟,沉默半晌,道:“徒兒你記住,你不是一般人,你和師父一樣,是個求道之人。你我最是貴生,你見過哪個求道之人因為一些磨難就尋短見的!不管多痛多苦,也給我活下去,在你熬不住的時候,你給我記住!那正是修行時……”老天師說完便徑自走了。
? ? 田晉中趴在地上愣了半晌,鄭重道:“師父……徒兒……記住了。”
? ? ? ? ? ? ? 【叁】?
? ? 他的四肢都被廢了,只能躺在床上,由路瑾和張之維輪流照料他。在絕望中萌生出的點點求生欲使他如行尸走肉般過了一天又一天,直到一天早上,張之維端著一碗粥,一邊細心的攪拌晾涼,一邊好奇道:“晉中,你昨天晚上夢到什么了?”
? ? “嗯?什么?”田晉中漫不經心道。
? ? “就是……什么秘密,什么不能說什么的。”張之維一邊回憶一邊遞過去一勺粥。
? ? 田晉中心底一驚,面上卻裝作無礙,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便低頭喝了口粥。張之維雖然奇怪,卻也一時沒多問什么。
? ? 晚上,田晉中如平常一般睡下,待萬籟俱寂時卻是獨自坐了起來。黑暗中,他的面容不甚清晰,許久過后,只聽到一聲悠悠的嘆息仿佛自遠處傳來。他低聲道:“人生有難處,正是修行時。”
? ? 如此這般便是過了幾十年。即使如今生命即將行盡,即使師父的白骨都已化作土灰,他腦海中回蕩的卻還是那句“正是修行時”。
? ? 幾十年他未睡過一覺,就怕說出那個驚世的秘密——哪怕現在即使他說出來也無傷大雅。這已是一種習慣了,他迫切地需要一個人,來解脫這一切。知道……那一天。
? ? ? ? ? ? ? 【肆】
? ? 看著張楚嵐,田晉中什么都說不出來。他以為自己會怨恨,會討厭這孩子,可到了如今,他才發現,他對這孩子,對張懷義不是沒恨,可更多的,是感慨。他還能恨什么呢?是他自己選擇保守秘密的,也是他自己選擇清修幾十年的。如今這般局面已是最好,如此……便也是足夠了。
? ? 大比已經結束了,可那一晚驚變。全性的人攻上了龍虎山,田晉中叫身邊的人去幫忙殺敵,只留下了小桂子和另一個小童。可萬萬沒想到,小桂子竟就是全性的代掌門。他殺了那個小童,又和另一個少年一起取走了他的記憶。他守了這么多年的秘密就這般剖開在世人面前。
? ? 累,好累。他感受到了前半生從未體會過的累,這感覺如潮涌,令他禁不住想好好休息了。可,他答應了懷義要守住這個秘密,又如何能安心睡下?
? ? 靜靜站在院門口的小桂子聽到房間內傳來的田老的叫罵聲。田老一向喜靜,住的院子離前面十萬八千里,所以全性的人一時半會還來不了,他注視著遠方的火光,半晌,他突然轉身走進院子。他推開房門,一把提起田老的腦袋,靜靜注視著他。田老笑得猖狂,他知道,這個可憐的老人在激怒他,想在他這里獲得最后的救贖。
? ? 他也是前段時間才發現的。當時他路過田老的院子,卻意外看到一向對外聲稱清修而不困的田老在打盹,可在要睡著的一瞬間又清醒過來。那一瞬間他就知道,田老一定隱瞞著什么,使他不敢睡覺。今日他得到了他的記憶,很快就會弄明白一切。他本不用殺田老,可是……
? ? 小桂子用銀針打入田老的腦袋。田老立刻就死了,沒有一絲痛苦。他最后一次把田老的衣服整理好,把他安安穩穩地放到輪椅上,然后恭恭敬敬地說道:“晚安,田長老。”
? ? 意識渙散的瞬間,田老想到了很多,最后的念頭是“懷義,托你的福,如今我終于能好好睡一覺了。”
? ? 人生有難處,正是修行時,正是……修行時。田老,晚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