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媽媽從街上回來,突然像個小女孩一樣對我撒嬌說,“今天在街上有個小孩叫我奶奶,我看起來有那么老?”
我敷衍地回答,“我都被人叫阿姨了,你升格一個輩分也沒什么吧。”
可是,媽媽卻不依不饒又耿耿于懷地說,“那孩子從我后面過來,就大叫‘奶奶好’!我這個發型有這么老氣么?”
我把臉從手提電腦屏幕上移開,循聲向媽媽望去,她站在鏡子前,逆著光,半轉身軀,看起來像是在左右端詳自己。背光的剪影里,時間仿佛在倒流,媽媽曼妙婉約婀娜聘婷的背影,映在夕陽的斜暉里,恍惚間依然年輕生動。
那個背影是多么溫暖熟悉并充滿引人渴望的安全感。二十多年前,我還是個讀幼兒園的孩子,每日傍晚放學,媽媽都站在幼兒園門口接我,也是如此逆著光。分不清那刺眼又溫暖的光芒,是來自于太陽,還是來自于我美麗的媽媽,蹣跚學步的我,總是迫不及待的沖向那束光芒,那個懷抱。
我說,“來,我看看。”媽媽滿臉笑容地湊上前來,大而靈動的眼睛里仍舊裝著一個年輕的靈魂,眼角邊上掛著金魚尾巴一樣優美的皺紋。那一刻我才驚訝的發現,我記憶中高挑修長的媽媽,不知什么時候已然變得纖瘦而矮小,只到我耳垂的高度。
時間都去哪了?我清晰地看到媽媽特意染過的頭發根部,參差地露出半厘米的花白顏色。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長是伴隨媽媽慢慢的衰老,是多么令人顫動的事實……
我突然覺得鼻頭微微一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撫摩那些陽光中晶瑩透明的銀絲,它們與黝黑的頭發,產生著如此鮮明的對比。有一瞬間,我只是呆呆地看著,一時無所適從……
良久,我才緩過神,對媽媽說,“我要煮白首烏黑芝麻花生糖水來吃。我最近熬夜太多,白頭發又回來了。”媽媽就突然雙目放光,瞬間忘記了剛才對于“奶奶”事件的困擾,像打了雞血一樣有精神有目標,還不忘叨念“小時候你嫌難吃,現在知道有好處有效果了吧。”
讀中學時,豆蔻年華的我卻少年白頭。關于原因,眾說紛紜。不論別人說什么,我都習以為常。
媽媽卻總是擔心著,年紀輕輕,就花白頭發,長大如何找對象結婚呢?也是為了幫我重獲三千青絲,她到處尋醫問藥,試過各種方法外敷內服,最后試得這一味白首烏糖水,頗為有效。
新鮮花生置于砧板上,用刀身拍扁刀背剁碎。鮮白首烏首烏置于砧板上,拍扁剁碎。將花生碎、白首烏碎、黑芝麻放入鍋中翻炒至干,放入兩碗水燜煮至一碗,放入少量冰糖煮化,最后再打入一個雞蛋,就大功告成。
蛋白包裹著花生碎浮在黑芝麻的表面,神似一碗未干的瀝青柏油,透著三千黑絲映于陽光之下反射出來的光澤。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炒花生的香味,把碗湊近嘴邊,可以嗅到冰糖甜滋滋的味道。
但這所有東西拼湊在一起味道,就好像把各種香氣獨特的香水恣意混搭,也許單一拿出來味道還算不錯,但拼在一起的氣味著實也是夠嗆。我卻每次都嫌棄這是黑暗料理拒絕食用,而媽媽總是苦口婆心地哄著,“吃了它黑頭發才會長出來,苦口良藥呀。”
十多年前的我,從來不曾料想到,十多年之后,白首烏糖水還是白首烏糖水,我與媽媽的角色位置卻會相互調轉過來。
時間,你走慢點好么?讓我能好好為媽媽做一碗白首烏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