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萬和小區(qū)拆遷了,周圍一片廢墟,爛磚瓦塊堆積著,長短木頭橫七豎八地躺著,滿目荒涼。唯獨王玉英老人的三間破土塊房屋還孤零零地杵在那里,顯得格外扎眼。
三個兒子都爭著要接他們的老娘去跟他們住,可王玉英就想一個人住。她央求兒子們,讓我一個人住好嗎?
王玉英今年已七十八歲,滿頭白發(fā),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刻滿皺紋,像風(fēng)干的西瓜皮。腰佝僂著,個子更顯矮小。她住了將近一輩子的老房子要拆遷了。當(dāng)?shù)卣畬嵤┡飸魠^(qū)改造,除了給她賠償錢以外,還給她一套新樓房。多么好的政策,可王玉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最近兩個兒子和兒媳都回來的次數(shù)多了,而且都是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提,王玉英有些發(fā)愁,心想我一個老婆子哪能吃這么多。兒子們好像這些天也不那么忙,總是隔三差五地回來看她。以往過年時候還總說要加班,不能回來。現(xiàn)在工作輕松了?在廣東打工的小兒子最近電話也多了,還說過幾天回來接老媽去廣東。我老了,跑不動了,哪兒也不去。
一天拆遷辦的人打電話,讓王玉英去簽合同,剛好大兒子也在,他高興地說:“好,媽,咱這就去,我陪你一塊去。”大兒子給拆遷辦的負(fù)責(zé)人說,我和我媽商量好了,不要房子,全部要錢,我把我媽接走跟我們住。王玉英一愣:“我什么時候說跟你住了?”'"媽,你就聽我的吧。”大兒子把老媽拉到身后,又對負(fù)責(zé)人說:“別聽我媽說,我們要錢。現(xiàn)在就簽合同。”“你們有歧義,回去統(tǒng)一意見后再說。”負(fù)責(zé)人一臉嚴(yán)肅地說。合同沒簽成,母子倆滿臉不高興地回家,大兒子氣呼呼地一甩手走了。
02
王玉英人到中年時,老伴一場大病,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人生三大不幸,她占了兩樣。她七歲時,娘死于一場車禍,父親是個酒鬼,后來繼母百般虐待她,她和弟弟靠好心鄰居的接濟過活。好不容易長大,嫁給一個疼愛她的人,又先后生下三個虎頭虎腦的兒子,她感覺日子有了盼頭。然而命運多舛,一場大病奪去老伴的性命,而且家里負(fù)責(zé)累累,三個兒子都正在上學(xué),頃刻間,王玉英的天轟然倒塌,一夜頭發(fā)變白,一下老了十幾歲。
望著一貧如洗的家和三個正在長大的兒子,王玉英咬咬牙,強打起精神繼續(xù)去上班,她在縣上一家服裝廠上班,按件計資,為了多掙錢,她常常早出晚歸,中午帶飯,晚上再去夜市打工,成天忙得像個陀螺一樣。后來服裝廠倒閉,她就到處打零工,沒日沒夜地干活。其間鄰居劉成早年妻子去世,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他經(jīng)常幫王玉英拉炭,修水管。有人有意撮合他倆。可王玉英不想讓孩子們受委屈,就一直未改嫁。
人在拼命干活的時候,時間也在飛速地旋轉(zhuǎn)。總算熬到三個兒子都成家立業(yè),王玉英也老了。
幾年前,大兒媳婦生孩子時,兒子把她接去伺候兒媳,那一段時間,王玉英洗衣做飯,一天三頓給兒媳端吃端喝,可兒媳沒給她一個好臉色,不是嫌她做的飯難吃,就是嫌她粗手粗腳,把孩子弄疼了。有時她想抱抱粉嫩嫩的小孫子,兒媳沒好氣地說,不要抱孩子,容易傳染病。王玉英心想:我身體很好,沒什么病呀。三個兒子都是我一手抓大的,身體都好。總之她一次也沒抱過孫子,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看,有時忍不住去逗一下,兒媳立馬抱過去,還白她一眼。孫子滿月后,王玉英就回自己的家了。
二兒媳雖然不嫌棄她,但對她不冷不熱的。王玉英在二兒子家時,她每天做好飯等兒子一家回來。吃飯時兒子,孫子和她說說笑笑的,兒媳很少跟她說話,自顧自己吃飯,也不常叫媽,需要找東西時,常喊,他奶奶,二兒子家房子有點小,王玉英和孫子住同一個房間,晚上孫子做作業(yè),她害怕影響孫子,就一個人到小區(qū)溜達(dá),等孫子睡了再回去。她晚上愛打呼嚕,一次聽到孫子給他媽抱怨,奶奶晚上打呼嚕那么響,吵死人了。第二天王玉英就收拾東西又回自己的老屋了。
還是自己一個人住自由,不看別人的臉色,不遭人嫌棄,自己吃啥做啥。自那以后,王玉英不到兒子家去住。小兒子兩口子在廣東打工,他們的的孩子滿月后就帶回來,王玉英一直照看到上幼兒園。
03
又一個禮拜天,兩個兒子和兒媳好像約好似的,先后又是大包小包地提著回來。王玉英高興得有些頭暈。大兒媳滿臉堆笑:“看,媽,我給你買只玉鐲,來,我給你戴上。”“我粗胳膊粗腿的,戴那玩意干啥。”王玉英有點受寵若驚,說著往后退,被大兒媳拉過胳臂強行把鐲子戴上。
“哎呦,該不是在地攤上買的假的來糊弄媽吧。”一向不愛說話的二兒媳今天突然話多了。
“你憑什么說我這是假的,我可是花了幾千元買的,你倒是給媽買一個呀。”大兒媳滿臉漲紅。
“媽,看我給你買的啥,高檔裘皮大衣,我都沒舍得買呢。”二兒媳說著把大衣披到婆婆身上。王玉英更是一臉詫異,不知所措,慌忙脫下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更不適合穿這些,一個老婆子穿這不配,不配。”邊說邊趕緊出去。身后傳來大兒媳不屑的聲音:去,誰知道那衣服是真的,還是假的。
院子里,弟兄兩個在說著什么,爭得面紅耳赤。
“你房子那么大,還想要老媽的拆遷錢。”二兒子大聲說。“咋了?老媽的錢也有我一份,要不拆遷款我們平分。”大兒子爭辯。
二兒子看到老媽,趕緊過去拉著媽的手說:“媽,今天你就收拾東西到我們家去住。”
“哼,你們家那么小,老媽能住下?”大兒子不屑地說。“你也知道我們家小,為啥不給我貼補點,我們換個大房子。”二兒子顯得很委屈。
妯娌倆聽到吵聲,急忙從屋里出來,大嫂指著老二說:“你想的挺美,老媽的錢憑啥給你,那年她生病,我們出的錢最多。”
“我們也出錢了,你們結(jié)婚時,給你們買的東西最多,你咋不說。”二兒媳反唇相擊。
院子里,四個人,七嘴八舌,唇槍舌劍,吐沫飛濺,吵得臉紅脖子粗,越吵越激烈,逐漸上升到指著鼻子互罵,繼而廝打在一起,你揪我的耳朵,我扯你的頭發(fā),拳打腳踢。罵聲,嘶喊聲,哭叫聲,交織在一起,響徹在老房子的上空,好不熱鬧。王玉英望著扭打在一起的兒子兒媳們,頓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兩耳轟鳴,兩眼一黑栽倒在地。
04
王玉英從醫(yī)院回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也沒有一絲笑容。兩個兒子,兒媳靜悄悄地在母親床邊坐著。拆遷辦又打電話催促王玉英去簽合同。兩個兒子異口同聲地說:“媽,我們不要錢了,我們陪你去簽合同,要房子,新房子就寫你名字。”王玉英蒼老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原來王玉英暈倒后,兒子們趕忙把母親送往醫(yī)院,他們舅舅得知后,對外甥倆一頓訓(xùn)斥,讓他們好好反思,他們母親那些年為他們所吃的苦。母親在父親去世后的那些歲月里,母親一個人拉扯他們弟兄三個所付出的心血,往事一樁樁,一幕幕像電影一樣閃現(xiàn)在他們眼前,喚醒了他們的良知。
母親當(dāng)年為了他們,誓不再嫁,謝絕許多條件不錯的男人的追求,不想讓他們像自己小時候一樣受人虐待。想起母親的種種不容易,弟兄倆慚愧萬分,決定不再分房屋拆遷款,讓母親自由支配,并同意母親單獨住,她若愿意到兒子家,盡管來住,兩個兒媳也表示再不會給婆婆臉色看。遠(yuǎn)在廣東的小兒子也打電話讓母親自己保存拆遷款,住新房子。
都說世上瓜戀籽,王玉英最后還是把拆遷款平分給三個兒子,要了一套小房子。不過三個兒子都把錢原退回給母親。王玉英說,自己一個人花不了多少錢,也不需要住大房子,只要有個窩就行。只要孩子們都過得幸福,他們能和睦相處,自己就心滿意足了。
挖掘機轟鳴著,王玉英的老房子在隆隆聲中消失了。她從此住上了寬敞明亮的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