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中隊技術員接到焦勇的電話,開著自己的私家車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現場,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刑警大隊技術室的兩個法醫。
沈小林把初步勘察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技術員和兩個法醫拉開警戒線走進現場。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看熱鬧的村民需要回家做飯,有的已經散去,張慧芬的情緒也稍微平靜了一些,灰頭土臉,披頭散發,臉上掛著淚痕,絕望地和女兒劉蕓蕓抱在一起,孤兒寡母非常可憐,讓人看了很是難受。
沈小林看到這一幕,也難免感傷起來。還記得警校的第一堂刑偵課,老師首先提了一個問題——為什么要當警察?
很多同學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回答,具體來說,是不知道說真話還是假話。
大家心里都明白,上了警院就相當于一只腳踏進公安隊伍,將來有了鐵飯碗,很多人也是奔著這個來的。
但真實情況往往就是,無論在什么學校里,對于老師的提問都有一個“標準答案”。
于是,有反應快的同學立刻說道:
“為了懲惡揚善,保護人民群眾!”
“為了同一切違法犯罪作斗爭!”
“為了司法公正!”
沈小林本來就不怎么合群,被點到名字的時候也沒想太多就脫口而出:
“我娘沒工作,我爹是礦工,如果我能成為神探,大家都能知道我沈小林的名字,父母也能跟著沾光!”
在那種環境下,這種“非主流”的回答顯然會惹來一番哄堂大笑。
可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大學期間,抱著這個樸素夢想的沈小林門門功課都是優,幾次模擬破案,他總是能另辟蹊徑,運用極其敏銳的觀察能力和縝密的推理天賦偵破案件。
而那些擁有“遠大抱負”的同學反而整天逃課、包宿、打架、喝酒,甚至連期末考試都要抄沈小林的。
但命運就是這樣,那些整天混日子的同學留在了市局,而畢業成績第一的沈小林卻被分到了基層里的基層。
天已經黑透了,技術員回來拿了警用強光手電和高功率射燈,又回到了現場。又過了一個小時后,三個技術人員回來了,由于此時大部分村民都已散去,所以在場的人都能技術員的聲音:
“不能完全排除他殺的可能,但是根據初步勘察的情況來看,很有可能是被人投毒后拋尸,最后結果需要解剖尸體以后才能確定。”
焦勇點了點頭,沒想到張慧芬一聽要解剖尸體,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吼道:
“不行!我不同意,我男人死都死了,你們還要給他開膛破肚,你們這些警察安的是什么心!”
“大姐,請你理解,我們懷疑劉大利是被人殺死的,這是刑事案件,破案申冤,也是給你們家屬一個交代嘛。”一個刑警說。
“什么被人殺死的,不可能!”張慧芬又露出潑辣的一面:
“我男人寫了遺書說要去跳河自殺,這還有假?你們這幾個人在這里看了幾個小時,看出來什么了你們告訴我?”
“張慧芬!你不要胡攪蠻纏,仗著自己不懂法還有理了?刑事案件解剖尸體不需要征得家屬同意,現在只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見!”
石國強的話擲地有聲,讓張慧芬微微一愣,沈小林發現,這張慧芬雖然蠻不講理,但好像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石國強手里,所以對他有些忌憚。
沒想到這一次石國強的話也不好用了,張慧芬突然沖過了警戒線,向劉大利的尸體跑了過去,嘴里還喊叫著:“大利你死得好慘啊,沒有天理了,這些警察還不給你留個全尸!”
張慧芬剛跑出去幾步遠,就被沈小林和趙奎一把架住拉了回來,沈小林大聲喝道:
“破壞案發現場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想干什么?除非你心里有鬼!”
沈小林本意是想讓這個女人不再胡攪蠻纏,卻沒想到一句話惹了張慧芬:
“又是你!上次要不是你非得把我女兒的事掀出來,我們兩口子就不會吵架,我男人就不會死,你是兇手!”
張慧芬一邊說,一邊對他又抓又撓,沈小林胳膊上被她撓出兩道血印。
“夠了!把她帶走!尸體也拉回隊里!”焦勇一聲令下,幾名刑警把張慧芬帶上了車,劉蕓蕓也跟了上去。
既然刑警隊已經接手,那么沈小林一個派出所民警也就沒有繼續跟進的必要了,帶著遺憾正準備打道回府,沒想到被焦勇喊住了。
“小林,你過來一下。”
“什么事焦隊?”
“這個案子沒那么簡單,你是最初到達現場的警員,也是最早勘察現場的,怎么樣,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專案組?”
“專案組?”
“是的,我覺得有必要成立一個1025專案組,專門偵破劉大利案件,有興趣嗎?”
“有!”
“行,你先回去吧,晚上我給超群打個電話,你明天一早來刑警隊。”
石國強累了一天,帶著幾個輔警去鎮上吃飯了,沈小林借口太累不想吃,洗了個澡,跑到食堂拿了個饅頭,夾了點咸菜,在宿舍啃了起來,把劉大利案件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對自己提出來幾個問題:
第一,既然是劉大利不是生前溺水,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第二,如果是被人殺死,那兇手的動機是什么?財殺,情殺,還是仇殺?
第三,為什么現場只有一組鞋印?而且與劉大利自己的鞋印相符?
第四,如果真的有人給他投毒,但是他的身上沒有針眼,兇手是如何在劉大利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投毒的呢?
帶著這些疑問,沈小林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湯林刑警隊會議室,召開第一次專案組會議。法醫丁延東連夜對尸體進行了解剖,此刻正哈欠連天地不停抽煙。
專案會開始,先由沈小林介紹派出所趕到現場見到的情況,再由現場勘察的技術員小李報告勘察的情況,然后由丁延東詳細說說尸檢結果。
丁延東掐滅煙頭,隨即又點燃了一根,吐出一口煙霧說:
“尸體表面未見明顯外傷,尸斑顯著,總體呈暗紫紅色,尸僵存在,且比較僵硬程度較強,口鼻周圍有泡沫殘留物,心、肺、肝、腎等多臟器淤血水腫,符合有機磷農藥中毒特征,初步鑒定農藥成分為敵敵畏。”
丁延東擰開杯子,喝了口濃茶,看了看在座的專案組成員。
“這么說,真正的死因存在兩種情況,第一種是被人投毒,第二種是自己喝農藥自殺。”副隊長袁磊分析道。
“老丁先停下,在座的偵查員都說一下自己的看法吧。”焦勇掃視了一眼眾人。
湯林刑警中隊共有七名刑警,老刑警有隊長焦勇,副隊長袁磊,偵查員秦寧、張恒和技術員段爭光都是四十多歲的老刑警,其他兩個是前幾年剛分來的年輕刑警,年齡比沈小林大不了多少。昨天的案發現場,兩個年輕刑警在家看家,都沒去現場。
老刑警們知道,這是焦勇在鍛煉年輕人的刑案分析能力,于是都默不作聲。
兩個年輕人都表示劉大利是自殺。
“理由呢?”焦勇問道。
“剛才段哥已經說了,現場只有一組鞋印,這就排除了他殺的可能,因為如果有其他兇手,一定會留下鞋印。”
“小林,你說說吧。”焦勇點名道。
沈小林有些意外,原本以為自己就是來介紹一下案發現場的情況,在眾多刑警面前還輪不到自己破案,沒想到隊長竟然點了自己的名字。
而其他刑警大多不認識沈小林這個新兵蛋子,甚至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坐在這里,所以當焦勇點到他的名字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望向了他。
只見沈小林不緊不慢說道:
“理由很簡單。第一,尸體是在河里被發現的,如果是服毒自殺,那么劉大利在服毒以后為什么還要再跑到河里呢?怕自己死不了,所以再死一次?這在常理上說不通。
第二,現場只有一組鞋印,我昨天初步看了一下,這組鞋印符合劉大利身邊那只鞋底的花紋特征,表面上看來是劉大利只身一人去投河自殺,合情合理,但是結合第一點來看,這就成了最大的不合理!”
“有什么不合理的?”年輕刑警武毅反駁道,“去年有個上吊的,沒吊死,后來又去投河溺水才死掉,你不知道,在農村這種事很正常。”
“對啊,而且死者家屬都說了,家里發現了遺書。”另一個年輕刑警張建附和道。
“這不一樣。”沈小林說。
“為什么不一樣?沒聽丁法醫說嗎?尸體體表未見傷痕,你說是被他人下毒,那我問你,兇手在什么情況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劉大利自愿喝下敵敵畏呢?”
“這也是我沒想通的地方。”沈小林把目光投向了丁延東,問:“尸體上有針眼這種微小的痕跡嗎?”
丁延東搖頭笑了笑:“小伙子,不要質疑我的專業能力,這種微小的痕跡都是法醫的必檢項目。”
沈小林皺眉道:“我依然堅持死者是被人謀殺,只是有三個問題還沒想通。第一,兇手是怎么投毒的?第二,他的作案動機是什么,情殺、仇殺、還是財殺?第三,現場為什么只有一組鞋印?”
丁延東看了焦勇一眼,焦勇點了點頭,丁延東緩緩說道:
“其實要判斷自殺和他殺并不難,只需要進一步檢驗死者體內的硅藻分布情況就行了,昨天一夜時間太倉促,今天我就把樣本送到市局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做進一步檢驗。”
“等一下。”年輕刑警武毅打斷了丁延東,問:“硅藻是什么?”
武毅上班時間不長,又不是技術民警,丁延東說的屬于法醫學范疇,所以他不明白也正常。
丁延東正要回答,只見焦勇擺了擺手說:“這個問題小林來回答。”
焦勇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考一考沈小林。上次審訊唐文斌的筆錄做得很漂亮,只是讓焦勇注意到了這個工作沒幾天的警校生。可也僅僅是進入了他的視線,要真正得到他的青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見沈小林略微思索,開口道:
“硅藻是一種單細胞生物,廣泛存在于河海湖泊中。溺死過程中,由于溺水者會本能地掙扎、呼吸,這時候,水就會通過口鼻灌進體內,水里的硅藻也會一起進入,經過肺泡、左心,經過循環而到達身體的其他器官,所以溺死的人,心、肝、脾、腎這些器官里會檢出硅藻成分。相反,如果是死后拋尸,就只能在口腔和肺部檢出少量硅藻。”
焦勇眉頭舒展,盯著沈小林點了點頭,接著說:
“老丁的工作已經做得很細致了,我們干刑警的,一切要靠證據說話,但是在拿到切實的證據之前,符合邏輯的推理也是指引我們工作方向的利器!在對尸體做進一步檢驗期間,別管是自殺還是他殺,我們要按照命案的標準開展偵查工作。現在我宣布,從明天開始,所有人分三組調查!”
眾人聞言,都認真地開始記錄隊長的話。
“偵查工作分三組,第一組是段爭光和武毅,圍繞案發現場周邊仔細勘察,發現可能遺留的蛛絲馬跡。
第二組是袁磊和張建,從仇殺的角度偵查,排查所有與劉大利生前有矛盾的人,重點是唐文斌的兒子唐先兆,掌握一定證據后可以直接抓捕!
第三組是秦寧和沈小林,負責基礎調查走訪,主要死者的家庭情況、夫妻關系,以及死者家里所有可能與案件有關的痕跡物證的提取!”
散會以后焦勇看了看沈小林,本來以為他要過來問點什么,沒想到他合上筆記本就走。
關注我,小林不會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