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得了解短篇故事集和短篇故事的分野,首先是這五個故事是全盤構思的結果,他們就像一首奏鳴曲的不同樂章,一張專輯的五首單曲,既各自獨立又密不可分。
五個關于音樂的形象和故事,一個潦倒樂手在水城威尼斯的廣場上麻木地重復演奏著《教父》的時候,注意到自己母親很喜歡的異國情歌手,喜歡聽音樂光棍漢被自己老友拉去處理無法調和的矛盾,讓他最后落得個像狗一樣在客廳亂啃的可笑結局, 一邊為自己老姐打工一邊自己創作歌曲遇到的時而完美時而鬧別扭的神經質樂手夫婦,天賦異稟卻因為相貌普通相繼遭受經紀人指責和妻子拋棄的薩克斯手在整容醫院和好萊塢當紅大美女的奇遇,受到高等音樂教育的大提琴手在難以維持生計時遇到一個自稱大師的女人,女人給了他很多指導,最后女人卻向他坦白了自己并不會演奏大提琴的事實......
由此來想,關于石黑一雄曾經是留長發背著吉他流浪美國的事實,這更像是石黑一雄以他人作為觀照,將自己的某個方面映射過去的寫作,這些被音樂的線索串聯起來的故事中的溫馨感人、荒誕不經、令人捧腹的情節像是互相形成對比共同呈示、發展和再現。但是這本書不止與此。
故事的發生的地點在水城威尼斯、優美的莫爾文山,豪華的好萊塢大酒店,但是人就不一樣了,面臨離婚的過氣年邁的美國情歌手,連兒子都不管不問的瑞士老夫婦,被好朋友拉去解決問題的一事無成的四十歲單身老師,為了走紅不得不整容的薩克斯手——四處碰壁的生活。
這些看是生活的負擔和牢騷其實是對石黑一雄那一代移民者、流浪者的生存狀況的寫照,波蘭來的業余樂手在威尼斯遇到美國的情歌手,作為飛來飛去的活潑朋友對比卻遲遲沒有行動的教師,倫敦的吉他手在莫爾文山偶遇瑞士夫婦,作為臨時居所的漆黑的大酒店,匈牙利大提琴手在意大利受到美國女人的指點。對吧,瞧出點端倪了,石黑一雄的地點和人物之間的不親近,換而言之,是一種因為命運不受掌控、情感受到的壓抑所帶來的自身原因投射在外部環境上造成的疏離感。
石黑一雄的小說更是少不了一些關于音樂的描寫,作為夫婦約定的最后一次旅行中的浪漫舉動,清歌響起,遙遠的國度仿佛就在面前,傷心的路邊酒吧,長長的高速;作為停留和追隨的兩人,被音樂品味巧妙界定的現實先生和理想先生,把第三者看成一種沒有失去允許的理想主義,認為有一個地方能夠將自我釋放出來;“寫歌的渾球太多”的揶揄托辭,感受有一種算不上的是完全腐爛的但被蔓延的膚淺虛偽所表達,樂觀丈夫和悲觀妻子恰好直接反映了吉他手魅力四射的倫敦城和黯然無光的大學生活;幽暗的小工作室除了能隔絕干擾也切斷了自己與外界的聯系,漆黑的大酒店里因爭執而起的對話,投機倒把的女明星和在小房間里吹薩克斯的失敗者;美國女人對大提琴手不請自來的指導,關于對音樂的敏感讓他丟掉了年輕的快活勁和認認真真的態度......
怎么,有點意思吧,用反差和疏離的感覺描寫搭配不可靠的第一人稱敘述產生魔力的,這些形象都太像一個人、又太不像一個人了,他們婚姻失敗、事業不成功但是又還在掙扎著音樂為標榜的理想主義,還在用一種有趣的態度表達出自己的認可和承認。
那些時刻無疑都是重要的人生圖景,物理空間的隔離,時光消磨的人生經歷,石黑一雄選取敘述方式借助音樂的舒緩迷蒙的感覺散發開來,身份不斷地變換卻有著絲縷聯系,輕快詼諧的故事撞上節制壓抑的情感,餐桌上的細膩描寫帶出的情感暗流和碎片抽離感,回憶和敘述在描述他人談及自己之間被消磨界限,悄然地印上他溫文爾雅的敘事印記。
那些酷似過去與未來二元對立的人物們,一方面像個真正的青年、憤怒、富有激情卻又容易被瑣碎、無來由的規則桎梏,創造的形象都有著一種輕快感,卻又是這種讓我們看到他們的“象征性價值”,聚焦一件件樂器之間的妙用、人物之間的鏈接,通過鏈接確定自己的所在。石黑一雄就這樣用自己現代、輕快的筆觸,帶著人生怪相的面具,奏著他的小夜曲,飄進了諾獎評委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