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fēng)短篇|愛上一尊佛的神

圖片發(fā)自簡書App

九天的月止上神在北荒雪域一戰(zhàn)中被墮仙執(zhí)音所傷,魂魄中的戾氣經(jīng)久不散,為了防止戰(zhàn)神入魔,天君請求西方極地的佛尊為其凈化魂魄。

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北荒雪域里終年紛紛揚揚的落雪,盡量不讓雪花沾染了肩頭,卻還是遺漏了幾片,沾了雪的肩頭傳來一陣寒意,隱隱作痛。

我在白茫茫的北荒中找到地提佛尊的時候,她正在這片已有數(shù)百年未曾離開過的雪域里打坐,肩頭落了一層厚厚的白雪,神色自若,不知有多久沒有挪動過。

自從佛祖歸涅后,西方極地的佛光便暗淡了許多,而那唯一一株能牽引佛光的慧根——地提佛尊卻因為執(zhí)念一直在這北荒雪域里參悟不透。

我站在她身后輕聲說道:“佛家常說一個緣字。九天的月止上神身受戾氣,您與他倒也算得有緣,何不借此了卻牽緣,也好修得圓滿。”

北荒的風(fēng)有些急,吹在耳邊獵獵作響,說出口的話聽得不甚清楚。但我知道地提佛尊定然是聽見了的,只見她恍惚睜開眼,怔怔地看著這千百年來都不曾改變的雪域,抿著薄唇出神。

“南菩,本尊參禪悟道這許多年,終是明白一件事——當(dāng)我執(zhí)著于放下心中的執(zhí)念時,本身已是另一種執(zhí)念的產(chǎn)生。”地提佛尊緩緩說道。

我正想細(xì)聽,卻見她站起了身子,緩緩走在風(fēng)雪里,那抹執(zhí)著的身影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從我眼前消失。

〈前言〉

在一戶姓鳳的富貴人家里有個嫡出獨子,這個孩子從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但自小體弱足不出戶,性格孤僻不喜與人來往。

阿提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個四歲的孩童。司日星君甚是盡職盡業(yè),將凡世的日頭布得一絲不茍,曬得阿提不斷地嘖舌。

“何人在此?”那孩童揚著奶聲奶氣的口吻喝道,語氣間盡是冷肅。

此時阿提正光著腳丫子趴在院子里的梧桐枝上,透過敞開的窗子看著屋里的孩童正埋頭苦讀。忽見他冷不防地抬起頭來盯著窗外梧桐樹上的阿提,又重復(fù)了一遍方才的問話:“你是何人?在樹上干什么?”

阿提抱著樹枝,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我不是人。”

那孩童本踱步走近窗前,聽見阿提這樣一說,不由得退后了一步,煞白了一張臉,卻還是咬著唇強作鎮(zhèn)定地問道:“難……難不成你是鬼?”

阿提翻了個白眼,用身子蹭了蹭梧桐樹,她指著腳上刺眼的日頭,憤憤不平地嚷道:“你在大中午的時候見過有腿的鬼嗎?”

那孩童搖了搖頭。

“佛祖說我受過你的恩,不將恩情還完是成不了佛的。”阿提眼睛滴溜一轉(zhuǎn),食指輕點著嘴唇,細(xì)細(xì)一想:“其實這事說來還是我吃虧,本是我救了你,如何倒要我來報恩。”

“胡說八道。”那孩童見阿提果真不像是鬼,卻聽得她胡言亂語,不由得呵斥。真真老氣橫秋,哪是一個四歲的孩童該有的派頭。

阿提也不與他爭論,只云袖輕輕一揮,揚手施了個法,將那屋內(nèi)的紗簾點了些火。

孩童回頭一看,屋內(nèi)的紗簾轉(zhuǎn)眼被火舌吞并,彌漫著嗆人的煙霧,風(fēng)輕輕一吹,火勢越發(fā)的大了起來。孩童氣急敗壞地轉(zhuǎn)身,樹上早已沒有了那女子的身影,只余了聲清揚的笑聲久久不絕于耳。

阿提再出現(xiàn)在凡世時,人間約莫已經(jīng)過了三四年的光景。那孩童已經(jīng)長大了許多,那副不冷不熱的神情越發(fā)的冷傲孤寒。他坐在桌案前認(rèn)真地看著書卷,年老的夫子在不遠(yuǎn)處來回踱步,滿腹經(jīng)文口中念念有詞。

阿提還是趴在了院里的梧桐樹上,茂密的枝葉遮住了她的身影,但他還是一眼便盯住了她。夫子一走,他便來到了樹下,才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子竟在樹上睡著了。

鳳深冷冷地哼了一聲,語氣冰冷嚴(yán)肅之中卻有一絲無可奈何:“你作何燒了我的廂房?”

阿提在恍恍惚惚的夢中,看見一個身后佛光萬丈的老者步履蹣跚地走近她,低著頭笑得慈眉善目,“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待你放下執(zhí)念之時,便是成佛之日……”

那老者話語未完,臉面忽然扭曲變形,轉(zhuǎn)眼間化作一只通體黑亮的鳥兒撲騰而來,阿提倏地慌得驚醒了過來,睜眼便看見那一臉冷肅的鳳深站在樹下仰著頭看她,眼中寒冰徹骨:“你作何燒了我的廂房?”

“呵呵……我若說是為了你好……”阿提灰溜溜地爬起來,抱著樹枝問道:“你,你可信我?”

鳳家的少公子負(fù)手而立,仰頭看著樹上的阿提,緘默良久。

阿提見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用身子蹭了蹭梧桐枝,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我此舉當(dāng)真是為了報恩。你本是那九天仙宮里的神尊,因為飛升上神要到這凡世歷練。我是來助你早日歷完八十一難,回歸九天的。如此我便算是報了恩,你既渡得上神,我也好修成正果,皆大圓滿。”

阿提低頭看見那孩子若有所思的神情,掩了臉狡黠一笑,一轉(zhuǎn)眼便再次不見了身影。

此后凡間的十多年間,阿提幾乎和那孩子形影不離,確切說來是阿提無時無刻不在暗中盯著那孩子,時不時地制造些劫難。

一個凡世的孩童,一面學(xué)業(yè)繁重一面還得時刻應(yīng)付著一尊自稱是來報恩的佛者刻意地刁難。昨日方落了水,今日又因不見了書卷被夫子一頓數(shù)落,明日許是要一病不起……

鳳家的嫡出長公子鳳深多災(zāi)多難的終于長到弱冠之年。

天色微微清亮,鳳深半睜開眼,眸色朦朧。身子突然一沉,整個人便狠狠地摔到了床底下滾了兩滾,腰骨正好撞上了燭臺。一陣痛楚傳至全身,整個人瞬間睡意全無。

他一手撐著有些痛楚的腰身,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踱步至院中的梧桐樹下,仰著頭看了許久,終是嘆了口氣,對著空蕩蕩的樹枝說道:“你這報的到底是恩還是仇?”

良久,空蕩蕩的樹上并無動靜。鳳深冷著唇角站了片刻,轉(zhuǎn)身正想離開,身后忽然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阿提拂了周身術(shù)法,現(xiàn)了身形。

鳳深抬頭便能看見那女子摟著樹枝笑得半彎的眉眼,一雙皓白的腳丫子從樹枝上垂下來一晃一晃。他不動聲色地掩下眼底的一絲欣喜,眉眼一貫的清冷。

鳳深抬頭淡淡地看著樹上的阿提,“這些天去哪了?”

“人間紅塵繁穢,我回西天極地沐浴,不小心打了個盹。”阿提說罷,展開手中的信箋,一陣淡淡的荷花香氣撲鼻而來,“鳳郎,展信如晤。妾乃白家幺女子荷,久慕君矣……嘖嘖……你這個孩子,我不過幾天不在凡世,你便惹了朵桃……不對是荷花。”

那封被白子荷放在桌案上的信箋,他還懶得去看,不知何時被她順了去。鳳深的臉上難得有了冷肅之外的神情,他無奈地失笑道:“怎的又光著腳了?”

阿提晃了晃腳丫子,說道:“不打緊,我又不到地上去。”

“你為何不到地上來?”

阿提歪著腦袋思忖了好一會兒,神色認(rèn)真,“你試過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三千多年嗎?”

鳳深臉上一貫的清冷比月,未有搭話地打算,阿提便自顧自地說道:“你知道嗎?北荒的雪是四海八荒中最寒冷的。到處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天和地,不知何時春來何時秋至。那里有多可怕你知道嗎?鋪天蓋地的雪,無窮無盡的日夜,全是雪,只有雪……”

“你很想成佛嗎?”鳳深站在樹下,抬頭看著阿提,突然打斷她的話。

阿提低著頭看他,突然有冰冰涼涼的水滴落在臉上,她揚起頭伸出手來,原是下雨了。

她很想成佛嗎?想或不想都無所謂的罷?她當(dāng)初只是為了能離開北荒,離開那片土地,離開那皚皚白雪。阿提怔怔地看著底下的鳳深,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

“你當(dāng)真想成佛?”鳳深見阿提又出了神,執(zhí)拗著又問了一遍。方抬頭,卻發(fā)覺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眼見雨勢大了起來,鳳深語氣稍稍有些著急地對著阿提說道:“快些到屋里去!”

鳳深忽然想起那個女子沒穿鞋,便大步走了過去,伸手一拉便將阿提從樹上抱了下來往屋里去了。

阿提本想說她捏個訣便能將那雨避了去的,誰知鳳深動作如此疾速,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便被他抱在了懷里。阿提暗自琢磨,難道是這個孩子近來被自己逼得急了,連言行舉止也有些反常不成?

“在想什么?”阿提被鳳深放在屋里的暖榻之上,那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暖暖的鼻息拂過她的額跡。

阿提伸手環(huán)了一圈鳳深的腰,又抬手比了比他的頭頂,“我記得初見你時,你還是個孩子,才到我腰間來著。如今已經(jīng)抱得動我了,是時候該娶個夫人了。”

阿提看著鳳深的神情分明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兒是時候成家立業(yè)了。

鳳深扭過頭,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往后不許再用這種神情看著我。你從前就是這副模樣,以后大抵也是這副模樣,再過個幾年我便要比你年長上許多了。”

阿提咯咯直笑,伸手拉低月止的脖頸,雙手捏著他白皙的臉頰,聲音清揚:“不過一副皮囊罷了,老身有了神識的時候,鳳家的太祖爺都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鳳深面無表情的看了阿提一眼,寬厚溫?zé)岬恼菩母采纤氖郑黄鋸毓恰K⑽⒂牣悾恢圹E地將她的手從臉上扯下來握在掌心里,那股寒意自掌心傳至心底,某一處微微一動。

鳳深松開手,轉(zhuǎn)身去倒了杯熱茶喝下,掩下眸中慌亂不已的神色,手卻不自覺地?fù)崦夏桥幽筮^的臉頰。

他沒有留意到在身后的阿提,竟也亂了心神。她怔怔地盯著手背,那股暖意似乎還未散盡,心底有種悸動一如當(dāng)初。

然后,阿提便聽見鳳深那清冷的聲音淡淡的,帶著一抹蠱惑人心的氣息:“阿提,我不想修神了,你可也愿不再做佛?”

阿提驀地瞪大雙眼,心頭的悸動許久難以平復(fù)。

故事的最初,他該成神,她該成佛。

他下凡世歷劫,為了修升上神。她入凡世助他歷劫,為了報還恩情徹悟化佛。一個沒有錯的當(dāng)初,一段沒有錯的塵緣,理應(yīng)有一個沒有錯的終歸。

后來的千千百百年里,阿提將自己埋在北荒雪域里獨自一人苦思冥想,終是不得其解地?fù)u了搖頭,心頭的執(zhí)迷不悟始終如影隨形,她一番苦笑算是了卻前塵往事。

有些事,錯不了,錯不得。

阿提回過神來,悄然斂下眼底的苦澀,淡淡說道:“鳳深,你知道嗎?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你此番渡劫圓滿便會飛升上神……至于我,也許成佛……”

“成佛,”鳳深背對著阿提,聲音冷肅如初,頓了良久方才接著說道:“于你而言就這般重要嗎?”

“大抵……是如此罷。”阿提話音未落,便赤著腳下了暖榻。

窗外的雨漸漸大了起來,那個女子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的,房里還彌漫著她發(fā)絲的氣息。鳳深嘴角微微上揚,嘲諷的弧度漸漸擴大,他忽然笑出了聲,笑著笑著不知怎的眼角有些模糊。

有些佛啊!總是自詡慈悲為懷,卻不知為何獨對他如此心狠。

不久之后,鳳深將窗外的梧桐樹砍了,阿提再也沒有去過凡世。那凡世的鳳家公子弱冠之年便不知何因郁郁而終。

劫滿成神,緣盡化佛。

故事的最后,他是九天仙宮位高權(quán)重的天神,身護(hù)六界八荒。她是西天極地大慈大悲的佛尊,心懷天下蒼生。

只是他的六界八荒,她的天下蒼生,再不見彼此。

那位年紀(jì)輕輕就戰(zhàn)功顯赫的月止上神怎么也沒能想到,西方極地聲望崇高的地提佛尊竟然是一個小姑娘家。

“那你說說佛尊該是個什么模樣的?”

地提光著腳丫子,趴在結(jié)實的梧桐枝上,垂下兩條腿來一晃一晃的,炙熱的日頭照在那雙皓白的腳踝上更顯斑駁。她抱著樹枝,將下巴擱在上面,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月止眨了眨眼,等著他的回答。

佛尊該是個剃度的老者,笑起來的時候大智大慧。總之,不該是眼下這個抱著樹枝曬太陽的小姑娘這番模樣,甚至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幾分孩童般的天真可愛。

月止仰頭看了地提一眼,冷著嘴角緘默不語。縱使他心里再如何地別扭,她到底千真萬確是六界尊崇的地提佛尊,是自佛祖歸涅之后西方極地唯一一尊能牽引佛光的佛尊。

地提笑嘻嘻地晃著腦袋,歪著頭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苦惱地和月止商量道:“要不這樣罷,你且退出去再進(jìn)來一次。”

月止果真退了一步,然后便看見樹上的地提一溜煙兒地騰了下來,在樹下實在在地打了個坐。月止抬腳正想進(jìn)去,便聽見地提清了清嗓子,一臉慈悲地說道:“月止上神,本尊在門檻邊養(yǎng)了一窩螞蟻,您進(jìn)門的時候留些心,切莫殺生。”

月止背過手去,決心不再理會那人,兀自踱步走開。就在他經(jīng)過她身旁時,月止忽然覺得身側(cè)一道亮光襲來,身體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在意識迷失前,月止驚訝地發(fā)覺自己周身的仙法被封印了起來。

昏昏沉沉間,感覺耳邊狂風(fēng)大作,臉上被風(fēng)雪刮得生疼。月止咬了咬牙,用盡力氣睜開雙眼,入眼的竟是漫天飛雪。

地提有些嬌小的身子背著月止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里,身后的腳印很快便被風(fēng)雪掩蓋。月止沙啞著聲音問道:“這是要去哪里?”

“我封印了你的仙法,只能暫時壓制住你體內(nèi)的戾氣。我?guī)闳シ彩溃抢锏娜赵戮A能凈化你的魂魄。”地提腳步頓了頓,聲音有些喘。

月止用手推了推地提有些瘦弱的肩頭,示意她將自己放下來。

地提搖了搖頭,抓著月止的手越發(fā)地用力,“這里的雪極寒,便是有仙氣護(hù)體,也沒有幾個神仙能抵御得了這雪域的寒氣。更何況我封印了你的仙法,你下來會被凍死的。”

月止抬頭看了看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不知何處是盡頭。很久以前,他也來過這里,那時候執(zhí)音還是九天仙宮里掌管凡世音律的神女。

“這里是北荒雪域。”語氣淺淡,月止的聲音在身后低低的響起,“地提佛尊似乎并不畏懼這里的雪。”

“當(dāng)年佛祖知道自己即將要歸涅時,親自尋來一株雪千提,在它體內(nèi)栽種慧根。希冀著,待他歸涅之后,這株慧根能替他守住四海八荒的安寧升平。”

“很久之前,我將將浴火重生的時候,倒是見過一株生長在雪域里的千提樹。”月止趴在地提的肩頭上說道。

地提頓了頓,咯咯笑道:“這九天之下,六界之內(nèi),估計就只有那么一株雪千提,大概便是本尊了。”

自地提有了神識以來,便扎根在漫天飛雪的北荒雪域。那里常年大雪紛飛,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周而復(fù)始。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何處是天,何處是地。大雪不分晝夜不分四季,紛紛揚揚。

三千多年來,那個荒涼之地除了佛祖便只有一只受了傷的黑鳳凰飛過。

她化為人形的那一天,佛祖來到她的面前問道:“你愿成佛嗎?”

愿意嗎?或者不愿意嗎?

地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于是佛祖將她帶回了西天極地。

她每日跪坐在佛相前沐浴佛光,念經(jīng)誦佛,偶爾南菩會給她換走敲佘的木魚之外,如此日復(fù)一日,不知不覺又過了百年。

與北荒雪域的紛揚飛雪不同,在西天極地抬頭看見的是萬丈佛光。除此之外,在西天誦經(jīng)的日子似乎和在北荒守雪的日子并無不同。

“我本就生長在這雪域之中,倒也都習(xí)慣了這雪。”地提突然停下腳步,將月止放了下來。她回過頭看去,北荒千百年不變的紛揚大雪,依舊萬里荒涼。

“這雪域本是上古神族為了維持天地仙凡秩序的結(jié)界,不成想你竟不畏懼這雪,那豈非歸天入凡,來去自如?”月止穩(wěn)了穩(wěn)身子,竟發(fā)現(xiàn)已身在雪域之外。眼前這個小姑娘般的佛尊,竟然如此輕松地擺脫了上古陣法。

“這有什么好驚訝的,此番若不是因了你,我還不想入凡呢!”地提拍了拍手,輕拂了拂額前細(xì)發(fā)上的落雪,氣鼓鼓地?fù)P高了聲音。

地提看著月止,突然又咯咯一笑,“說來本尊并不常到那凡世去,上一回也不過是為了報恩。”

“以慈悲為懷的西方佛尊竟不去普度活在執(zhí)念之中的冥冥眾生?”月止背過手,轉(zhuǎn)身走進(jìn)那凡世之中,隨口清清冷冷一問。

“是啊,救不了眾生,成佛何用?”

月止神色蘊凝,回頭看見地提一向滿是笑意的眉眼竟有些落寞。他就這樣看著地提認(rèn)真執(zhí)拗的神情說不出半句冷嘲熱諷的話。

“只是,本尊連自己都無法徹悟,又如何救得了執(zhí)迷不悟的冥冥眾生呢?”

早在月止剛修得上神的時候,他便聽聞西方極地有位功圓德滿化了佛的地提佛尊,卻因執(zhí)念橫生,無法牽引佛光。眼下這個總是笑得明媚的女子,不知因了何事執(zhí)迷不悟。

“從前我還未化佛的時候,有個人總是數(shù)落我不適合做佛。后來,我果然不適合做佛。”

當(dāng)初地提還是一株只有神識的雪千提時,曾有一只受了傷的黑鳳凰倒在她身旁。那應(yīng)該是一只長得很不錯的鳳凰,身上的黑色特別純正,黑得格外的透亮,尾巴又長又俊特別漂亮。

它倒在地提的身旁,傷痕累累,氣息奄奄。風(fēng)雪交加,地提動了惻隱之心,稍稍壓了一下茂密的枝葉替它擋去大半的風(fēng)雪。

便是那時,地提的枝葉沾上了那只鳥兒的血,神識格外的清明,不久便化了人形。佛祖說,便是她受了那血才得以提前一千年修得了人身,這個恩情要還清了才能成為真正的佛。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這凡世,總有種熟悉感。”月止仰起頭,看著庭院里一株年久的梧桐樹微微發(fā)怔。特別是這個動作,似乎他從前就總是這樣看著梧桐樹。

地提擺弄著月止硬是強塞給她的錦鞋,他說既要到這凡世來,便要有這凡人的樣子。她正拿著錦鞋對著自己的腳丫子好一番擺弄,尚未穿好,便聽見月止看著庭院里的梧桐樹自言自語。

地提揚高了聲音朝著月止說道:“我聽聞你是在凡世修的上神,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也沒什么奇怪的。”

“似乎有個女子待我很是不好,只是從前的事都記不住個大概了。”月止說這話的時候,地提看見他的眸色里滿是眷戀和不舍,她放下手中的錦鞋,默不作聲。

在很久以前,久到月止還不是上神的時候,久到執(zhí)音還是九天仙宮里掌管凡世音律的神女的時候。

月止在渡劫時不甚被天雷所傷,途經(jīng)北荒雪域被陣法中的常年大雪困住了去路。后來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月止,始終不知自己是怎么在茫茫大雪中撐過來的。

直到后來在凡世歷劫,遇上白子荷。原是執(zhí)音神女當(dāng)年私闖北荒雪域違反九天宮規(guī),因而被天君貶入凡世,帶著神女的記憶,受九世輪回之苦。

月止在凡世歷滿劫數(shù)之后,在凡世受罰的神女變得不安分起來,私自逃離了輪回道甘愿成魔,被天君除了仙籍。

“那時我才知道,原是她救的我。只是后來我雖修成了上神,但卻因為砍了一株千年梧桐被天君封印了在凡世的記憶。”

月止與地提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在凡世待了小半年。這個看似冷若冰霜的月止上神,其實心里也是有一片柔軟的。地提知道的,他從前就是這樣子。

“不過好在,我記得,那個人就是執(zhí)音。她陪著我,過了整整一個凡世的人生。”月止見地提歪著頭出神,兀自繼續(xù)說道。

“所以你在北荒雪域一戰(zhàn)中會被墮仙執(zhí)音所傷,不是因為你打不過她,而是你壓根就沒想著要贏了那場仙魔大戰(zhàn)?”地提的半張臉隱藏在夜色之下,身影有些荒涼。月止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覺得自從她到了這凡世,整個人都變得奇怪起來。好像很久之前,他就覺得她應(yīng)該一直是一個明媚的小姑娘。

地提救過的那只鳥兒性子比較冷,不大愛說話,但一句話說出來總愛重復(fù)一遍。

她記得,也是在這似曾相識的凡世,他總是語氣寡淡地問她一句:“你為何要成佛?”

只是那時的他,并不懂得很多東西冥冥之中都是注定好的。當(dāng)初佛祖歸涅前種下一株雪千提時就注定了地提的命運,她有佛祖留下的慧根,最終是要成佛的,也只能成佛。就像六界等著月止神尊成為天神,一統(tǒng)八荒,平息妖亂一樣。

如果她不是那株被佛祖種下的雪千提,如果他沒有飛進(jìn)那片荒蕪的雪地。地提想,她還會不會愛上他,她還會不會因為動了情而執(zhí)念橫生?

而如今,那個讓她差點成魔的人告訴她——不過好在,我記得,那個人就是執(zhí)音。她陪著我,過了整整一個凡世的人生。

佛祖常說因果輪回,大概便是這般模樣的吧。那時他闖入北荒被她所救是因,她承了他的恩情是果。當(dāng)初她一心為了了卻恩情成佛是因,他終是選擇塵封這段記憶是果。

而如今,她動情執(zhí)迷不悟是因,卻也只有她一個人甘之如飴是果。

“不要再被她傷到了,她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地提背過身去,起身離開,徒留月止一人,不明所以地看著凡世這皎皎月色,灑在她的身后萬丈清華。

這一刻,月止忽然覺得,這個蒼涼的背影,不正是只有那西方極地看破紅塵大徹大悟的佛尊才有的荒涼孤寂嗎?

屏風(fēng)后,霧氣蒙蒙。

鳳深寬了衣袍,緩緩將自己浸入熱水之中。

“我昨兒觀摩星象,你該劫滿了。”

阿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月止僵直著身影不回頭,擦洗身子的動作停在那里。阿提良久沒聽見回應(yīng),走過去問道:“怎么了?”

鳳深眼尾隱隱抽搐,一字一頓地說道:“出去!”

阿提看見那鳥兒的臉頰上飛了兩抹異紅,駐足想了片刻,終于意識到那鳥兒在別扭什么,忙寬慰道:“當(dāng)初你受了傷落在北荒的時候,身上的毛都掉了大半,能看的不能看的全讓我看了去了。”

鳳深的臉都黑了,阿提還在自顧自地說著,末了還干脆就坐在木桶旁邊陪著說話。鳳深將身子沉在水里,白皙修長的手死死地捉住桶沿,指節(jié)泛白,對阿提的話不置可否。

鳳深忽然從水中站起來,水聲嘩然,一旁的阿提措手不及,被水濺了滿身。淅瀝的水珠紛然而來,滿臉的冰冷徹骨,阿提慌地別過頭,一抹溫?zé)彷p輕地印在唇間。

一張清冷涼薄的臉近在咫尺,鳳深含著那抹唇角,低低說道:“你我凡世這十幾年算什么?”

地提倏然睜開眼,呼吸急促間發(fā)現(xiàn)自己滿身大汗淋漓。此時凡世的梧桐已經(jīng)開始落葉,清冷的夜里,梧桐葉落紛飛,月色朦朧得剛剛好。

佛本該無夢,今夜不知為何夢靨連連。大概是近來常伴月止左右,沾染了他身上的戾氣不成?地提心下不由得一聲輕嘆,起身欲掩上半開的窗臺。

夜涼如水,這凡世是有多久沒來過了呢?自從鳳深成為九天仙宮的月止上神開始,她便習(xí)慣了整日整月地待在北荒的茫茫雪域里參悟,不成想越發(fā)瘋魔。

南菩以為,她一直無法牽引佛光是因為塵緣未了,卻不知她早已執(zhí)念成魔。她記得那時還叫做鳳深的月止天神總愛執(zhí)拗著問她,成佛于她而言,當(dāng)真如此重要嗎?

那時的她多想告訴他,她愛上他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只黑鳳凰,身上只有幾根燒焦了的羽毛,她這一生,大概是沒有什么比他更緊要的東西了。

只是她終歸不過是笑著說:“至于我……也許成佛……”

也許執(zhí)迷不悟……

他是神,豈能置六界八荒涂炭。她是佛,豈可棄天下蒼生罔顧。

他既誤以為她是一尊大慈大悲胸懷蒼生卻唯獨不肯容下他的佛,那她何苦告訴他這尊佛早已執(zhí)迷不悟?

“久聞西天極地地提佛尊的大名,今日一見,我終是明白你為何無法牽引佛光了。”一聲清脆的笑聲從窗外傳來,陡然將涼夜的靜謐打破。

地提眉頭一皺,看著窗外的執(zhí)音踏著月色而來,朦朧的月華已然無法掩蓋她周身濃重的魔性。從前在凡世遇見她時,地提總想著點化她,今日再見卻明白她為何自除去仙籍,甘愿做六界唾棄的墮仙。

執(zhí)音看著發(fā)怔的地提,笑得花枝亂顫,“不成想,當(dāng)日還規(guī)勸我放下執(zhí)念的地提佛尊,今日竟也因情迷了心緒。”

“執(zhí)音……你是來找我的嗎?”

一聲清冷地聲音從執(zhí)音身后傳來,地提看去,月止神色癡迷地盯著執(zhí)音不放。她的心忽的一緊,月止定力向來比旁的人要好,雖體內(nèi)有戾氣,卻一直強壓著,在凡世的這段時間也一直無甚大礙。今日竟輕易的著了魔,原執(zhí)音于他而言竟已這般緊要。

地提看著執(zhí)音,強壓下心神不寧,問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說上神的元神好還是佛尊的元神好?我該拿哪一個元神獻(xiàn)給魔君呢?”執(zhí)音泠泠一笑,夜里溢滿詭異的歡快。

“執(zhí)音,你本是九天仙宮中執(zhí)掌凡世音律的神女,如今何苦甘愿成為墮仙呢?本尊再勸你最后一次,放下你的貪念罷。”

“你不也沒放下嗎?你若是放下了當(dāng)初就不必讓天君封印了他的記憶,你若是徹悟了也不必從凡世回去后就將自己困在北荒那幾百年,如今你竟都不敢承認(rèn)你便是他腦海中的那個影子。地提佛尊,你們佛家人也不過是借著清規(guī)戒律尋求安慰罷了,也不見得比我一名墮仙好到哪里去。”

地提心下一虛,如今她的心事已經(jīng)如此明顯了嗎?竟連旁人也輕易看得出來了?

執(zhí)音抬手便直捉地提的命門,地提正分神間,也未留意。一旁的月止,眸中忽的一片清明,側(cè)身擋在了地提身前。執(zhí)音那一式用了十成的功力,月止只覺心頭一滯,喉中腥甜難耐。

他堂堂九天之上的上神,竟敵不過執(zhí)音的一招一式。六界八荒都知道,九天的月止上神因深愛墮仙執(zhí)音,心魔橫生,自甘被提走元神,只余一縷清魂墮入輪回之道,生世為人。

從此,六界八荒再無月止上神。而那之后,西方極地的地提佛尊也未再踏出北荒半步。

(后記)

我再次在北荒找到地提佛尊時,她一如許多年前,我替天君請她出雪域為月止上神凈化魂魄一般,身上覆了一層厚重的冰雪,手中一下一下地敲著身前的木魚。

我低低地喚了她一聲。敲擊木魚的聲音傳入耳中,我聽見清脆沉穩(wěn)的聲音頓了頓便又響起,地提佛尊連眉眼都沒有抬,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一直以來,他分明還記得我。他假裝被天君封印了記憶,假裝對執(zhí)音情深刻骨,原來不過是怕這六界八荒知道——”地提佛尊微微一動,身上的冰雪簌簌而落,“南菩,本尊終是明白,他不過是怕這六界八荒知道西方極地的佛尊動了情罷了。”

地提佛尊起身,又一次走進(jìn)了北荒紛揚的風(fēng)雪里,我從未見過她的身影如此決絕。

從那之后,我再也沒在北荒見過地提佛尊,有人說她去凡世還恩去了。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轉(zhuǎn)載或內(nèi)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nèi)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xiàn)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28,923評論 6 535
  • 序言:濱河連續(xù)發(fā)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xiàn)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fā)現(xiàn)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8,740評論 3 420
  • 文/潘曉璐 我一進(jìn)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6,856評論 0 380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jīng)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3,175評論 1 315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jié)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dāng)我...
    茶點故事閱讀 71,931評論 6 41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fā)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5,321評論 1 324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dāng)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nèi)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383評論 3 443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cè)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533評論 0 289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dāng)?shù)厝嗽跇淞掷锇l(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經(jīng)...
    沈念sama閱讀 49,082評論 1 335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nèi)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0,891評論 3 35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綠了。 大學(xué)時的朋友給我發(fā)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3,067評論 1 371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nèi)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8,618評論 5 36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zhì)發(fā)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huán)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319評論 3 34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4,732評論 0 27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jiān)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987評論 1 289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1,794評論 3 394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dāng)晚...
    茶點故事閱讀 48,076評論 2 375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