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一盆菊,開的好不繁盛,讓滿屋生輝,總要為它寫點什么,才對得起開了一秋的它。
在我的記憶里,秋是沉重的,背秋的沉重沖淡了收秋的喜悅,而漫山遍野的野菊花總能給沉重的秋一絲輕松與浪漫。瘦弱的我,背著一蛇皮袋山藥蛋,不光是沉重,還咯的脊背生疼,汗水粘住了額上的頭發,抬手擦汗間偶一抬頭,看到了崖上 的一簇金黃色的野菊花在藍天艷陽中怒放,總會露出一絲笑容;或是背著谷子、黍子走在山溝里亂石灘中踩出的小路上,只要遇到一個能擱住背子歇腳的地方,我就一定要讓脊背輕松片刻,然后看著那在石縫中頑強地開出的野菊花,再背起背子繼續往前挪;或背著一大背連豆蔓一塊挽起捆成一大捆把我淹沒了的黑豆,披著星星,戴著月亮,走在窄窄的羊腸小道上,一邊是山崖,一邊是溝,不小心在山崖上一碰,沉重的背子帶著我向溝里悠過去,我立即拽住崖上的一叢野菊花——幸虧有你。
秋的田野充斥著怨婦般的衰草,脫去繁華的秋樹如干枯的老人,被割去谷穗的谷子秸稈,沒有著落,不知所以地立著。只有秋菊一叢叢、一簇簇開著,淺藍的,金黃的,開的潑潑灑灑,在蕭瑟秋風中,別有一番風致,給荒涼的山野增加了美麗與爛漫。在收秋休息的間隙,父親坐在地上抽旱煙,母親坐在地頭喝水,弟妹們在地堎上摘酸棗,我采一束野菊花,帶回家插到瓶里。我對菊花的感情也許就始于那些艱難歲月。
因為喜歡菊花,今年春天又弄來四株菊苗。興沖沖的栽下它,知道離開花的日子還遠,沒花的菊苗莖疏葉微如蓬蒿,所以把他放在不起眼的陽臺一角,總是看見葉子渴的蔫蔫的耷拉下去,才記起給他澆水,也從未給它施過肥。
以前也養過菊。叫金絲菊,花形好看,米黃色的細絲,卷卷的,嬌嬌的,瘦瘦的,如同營養不良的少女。也許是單元樓里光照不足,又吹不上風,它的莖不立骨,東倒西歪的,我懷著憐惜的感情,把它送給有院子的人家了——風吹日曬會讓它長得更旺盛,它不適合嬌養。
時光如溪水,淺淺流過,春走到了夏,又走到了秋。歡喜了一春一夏的花兒已凋零。寂廖的天空沒有了燕子的舞姿,枝頭的黃葉在瑟瑟秋風中顫抖,這樣的景致總讓人心里平添了幾分失落——忽然想起菊來,熬過了苦夏,這是它的季節。果然,兩片頁中間,細弱的莖上,舉起一個花苞,小小的,圓圓的,包的結結實實,如一粒扁豆,也如打的很結實的一個結——離開還遠著呢!
記不起是哪一天下班回來,看見最大的一個苞綻開了,金色的花瓣如嬰兒伸開的小手,我欣喜異常,那隨著秋風黃葉老去的心也忽然年輕起來。滿心歡喜的把它搬到客廳里。
秋一天天向深處走去,菊一層層燦開。蓬勃了,像天上的星辰,光燦燦熠熠生輝;遂磅礴了,如連續升起的禮花,重重疊疊,高高低低,錯錯雜雜,搖曳出滿屋濃香。
菊,“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它寄托了黃巢的雄心;“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后更無花”,它象征著元稹高潔的人格理想;“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它是陶淵明東籬下的知己。因為陶淵明的鐘愛,菊花與隱士結緣,于清逸中又添了幾分孤高。但是在我看來,陶淵明有愛菊之意,菊花并無孤隱之心,它自然,質樸,從容,可開在廣闊的山野,也可開在繁華的都市;可在尋常百姓家,也可入王侯宅邸;可在陶淵明的東籬下,也可在李清照的簾外;可在學者案頭,也可在農人墻下。
菊,四君子之一,它凌空飄逸,特立獨行,不趨炎附勢,不爭寵邀功,不孤芳自賞,不隨波逐流。
它淡淡的長,靜靜的開,守得繁華,耐得寂寞,不慕虛名,不事張揚。
做人當如菊。
人應有菊花一樣的淡定,春不與百花爭艷,夏不與眾卉斗香,有著悠然的情懷,從容的閑適。
人應有菊花一樣的傲骨。“花又名品堪拔翠,不隨黃葉舞東風",“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菊花不畏霜雪,凌寒綻放。人生需要這樣可貴的氣節,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壓力,什么樣的挑戰,都能堅守節操,凌風獨立。在獵獵深秋,“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颯颯西風滿院載,蕊寒香冷蝶難來”。菊花不只是讓人在審美上得到慰藉,更重要的是給人以思索和啟迪。它的品格,來源于心底無私的坦蕩,不畏艱苦的韌性,既有出世的超然,也有入世的積極。所以在春光明媚時不浮躁,秋風蕭瑟時不消沉。在屬于自己的季節里怒放,釋放出一種真實的心情,裝點出一個多彩的世界。
人淡如菊,心素若簡。菊,是種在我心底的愿望,是我朝朝暮暮,切切等待的夢想。
2017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