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還在孜孜不倦的畫復習重點，一邊講一些重點的考題一邊不忘教育我們當前形勢是如此的緊迫，其實不用他告訴我們我們就已經知道形勢到底有多緊迫了，因為在教室聽課的只有5個人，是的，這是我們院大五還沒有畢業的最后5個人，而我就在其中。

劃完重點老師單獨給我留下，他面露愁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我已經把重點畫到家了，就差告訴你考題了，你就稍微背一背有那么困難嗎？這一次如果還過不了，天都幫不了你，趕緊回家自生自滅去吧！”老師說著說著一股不知名的怒氣就頂了上來，拂袖甩門而去，不得不承認他是最好最好的老師，別的科老師沒有給重點，他們已經對我們5個人不抱任何希望，反正我們拿不拿到畢業證，老師們的工資就在那里，不多不少。我重新整理整理試題考綱，1科，2科，3科，不是我不背，是我壓得實在太多了。

北方的冬天寒冷刺骨，走在被積雪死死壓住的大馬路上的我小心翼翼，生怕腳底忽然抹油摔他個狗吃屎。遠處飛馳而過的汽車打著傲人的燈光，一陣風吹過刺得我的臉頰像是被刀拉下塊肉一樣的痛，我把圍脖緊緊的纏在脖子身上，冷空氣還是順著邊邊角角往我的身體里死命的鉆，此刻天色變暗，天空中飄飄悠悠的又下起了小雪，我獨自行走在冷冰冰的街道上，望著行色匆匆，同樣冷冰冰的行人的臉，此刻的我好想吃一碗牛肉面，學校附近西北人家開的那家面館，好吃又實惠，適合冬天駐足。

電話響起，是我哥。

“你復沒復習啊，你今年趕緊過了吧，我快瞞不住了，你說你怎么這么沒用啊！上個大學都畢不了業？腦袋讓驢踢了吧！”

“對不起。”

“大學花著家里的錢在那邊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沒學到還畢不了業，你以為你是官二代還是富二代？活該女朋友分手，就你這不求上進的樣子我看著就難受，跟你說話我都嫌浪費唾沫！”

“對不起。”

“光對不起就完了？虧你高中時候還是學霸呢現在怎么混成了這樣，掛那么多科還有精力考駕照呢？科二過了沒？”

“對不起，沒過，下回交補考費。”

“自生自滅去吧，沒人管你！”那頭的電話猛地掛斷。

我輕嘆一口氣，爸媽那邊確實應該快瞞不住了，為了解釋畢業證還沒到手的原因我晃騙他們留校考研，爸爸欣喜若狂，當即把下一年的學費連同生活費都打到了我的卡里，我拿著輕飄的銀行卡，內心卻無比的沉重，我一定是我們家族第一個研究生，至少在爸爸眼里是這樣的，那一晚上我幾乎徹夜未眠。

剛走不幾步，學校輔導室老師打來電話，她是我大學的導員，類似于高中班主任一樣的存在。

“咱們長長心不行嗎？你再不畢業我也幫不了你了，自生自滅去吧。”老師比我想象的要平靜。

“老師，我不是不想改變，我只是需要時間。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我不是想給自己找借口，但是誰不會犯錯誤呢？您年輕的時候就沒有犯過錯誤嗎？”我的情緒因為有些激動變得語無倫次。

“你還挺有理的啊，那你繼續錯下去吧，我不管你了。”電話再一次猛力的掛斷。

我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著，拉面館近在咫尺，我撣去身上掉落的雪花，推門而入，屋里幾乎沒有什么人，幾張簡單的桌椅，掛在墻上簡單的菜單，簡單的幾個人上前來面無表情的等我點餐，我說我要一大碗紅繞牛肉面，再加一個煎蛋，服務生輕微的點了下頭，仍然面無表情的和旁邊的西北人交談著，他們說著我一句都聽不懂的方言，邊說邊忙活著，我坐在那里擺弄電量所剩無幾的手機，心中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樣沉重而復雜，店里有一位西北人家的小孩，里外亂竄，吵吵鬧鬧，惹得我的心情更加不好。

我想這一天唯一讓我心情好的事情就是這碗面，五顏六色內容豐富，幾塊實惠的牛肉塊滋滋冒著油，晶瑩剔透的面條彈性十足，再配上煎得金黃金黃滾圓滾圓的雞蛋，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開心起來，一口湯下肚，感覺從食道到胃里的所有因為天氣的寒冷都瞬間化為烏有，暖暖的，柔柔的，再一口湯下肚，感覺全身由里到外散發著強烈的熱量，幾口湯喝的我大汗淋漓，熊孩子遞來了紙巾，我嘀咕了一句謝謝，便拿過來大力的擦著汗。昏黃的燈光下我看到店里的兩個小伙子肆意的聊著天，用著我所聽不懂的語言，有說有笑。熊孩子停止了到處亂跑，坐在座位上安靜的剝著蒜，眼睛一動不動的望著我。

我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打交道，我沖他微微一笑，甚至不知道他看沒有看見，我繼續低著頭頭吃面，想著這些年荒廢的時光，什么專業不合適，什么專業課都是紙上談兵，什么天性自由，不過都是偷懶耍滑，自欺欺人的謊言罷了，我用巧妙的言語欺騙了自己這么多年，最后還是自己告訴自己，你做錯了，你不對，說來真的有一種莫名的諷刺的感覺。我想起了我的前女友，我們以前經常逛這條街，來這里吃一切看起來好吃的小吃，吃到撐得肚子痛，那時候的我們是多么的開心，我記得寒風下她被風吹起頭發的臉，像仙女，像公主，想一切我喜歡的東西包括這碗牛肉面，那天她望著廣場遠處絢麗的煙花對我說：“惡童，你會一直愛我嗎？”我拍著胸脯對她說當然，如果有一天我有錢了，就給你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好好愛你，等你頭發白了，眼睛花了，等到你再也沒有力氣問我這種問題的時候為止。即使我有一天什么都沒有了，我還有你在，等我頭發白了，眼睛花了，至少還有你在我身邊聽我吹這些年別人不稀罕聽的牛逼，她激動的把我抱住，我感覺到一股不知名的溫度，像熱湯面劃過喉嚨一樣。

幾個星期前我接到這樣的一個電話：“咱們分手吧惡童，我在你身上看不到未來，你除了打游戲什么都不做，我們大四了，我們折騰不起了，面對現實吧，如果你愛我，你至少為我們的將來做一點事情，如果你還每天只是睡覺打游戲連招聘會都不去的話，那你就只能自生自滅誰也幫不了你了，我太累了，原諒我。”電話猛地掛斷，當現實照進理想，我發現了自己的渺小與平庸，我什么都不是，除了那顆脆弱又敏感的心我什么都沒有，我不怪她，事實上，是我對不起她。

我繼續吃面，我吃到西紅柿，吃到青菜，吃到辣椒片，吃的滿嘴都是油，吃到陶醉，我想起母親做的手搟面，一根搟面杖，一團發到雪白的面團，就可以像變戲法一樣的變出一根根細長如絲的面條，母親做的面不用加太多的輔料，只放一些蔥花就可以香到我的眼淚掉下來，鍋蓋掀起來的一瞬間，我們全家人都像是參加升旗儀式一樣的隆重而肅靜，我時常在想，如果吃不到母親做的面條，吃飯這件事到底還有什么意思，上一回回家我吵著要媽再做一次面，我媽樂呵的開始忙活，哥偷偷告訴我，媽老了，眼睛花了，早就做不出那么細的面了。

我怔在那里。

原來不止母親的面可以讓我吃哭，吃這碗牛肉面的時候我的眼淚滴在了碗里，一滴一滴，咸淡正好，都不用加湯了，我呵呵笑著，眼淚卻沒有因此停下，但是他家的面再好吃也沒有母親做的面好吃，我為什么要哭？我不知道，我拼命忍住，嘴里不住的叨念著：“不好吃，不好吃！”

熊孩子耷拉著腦袋看著我：“真的有這么不好吃嗎？”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熊孩子拍拍我健壯的大腿，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告訴你個秘密，我也不喜歡吃自己家的面，太油，太咸，但是因為是爸爸做的所以每次都要吃完，只有這樣他才會開心。”

我看著熊孩子裝大人的摸樣，漸漸地露出了笑容。

“一切都會過去的。”熊孩子往我的碗里放了幾塊剛剝好的大蒜，晶瑩剔透，雪白閃亮，像窗外飛舞著的碩大的雪花，熊孩子轉身離開，蹦蹦跳跳的重新玩起來。

我繼續吃面，吃的激動，吃的澎湃，吃的渾身冒汗，吃到連湯都不剩下，我朝那兩個西北人打了個手勢往桌子上放了8塊錢，穿上衣服準備離開，西北人攔住我，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嘟念了一大串一大串聽不懂的話同時配合著各種的手勢，最后倒手給了我一塊錢，我摸了下口袋才發現剛才多給了一塊錢，西北人轉身離開收拾桌子，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記憶中拉面館工作的西北人，面無表情，盡職盡責，少有露出微笑的時候。

我穿上大衣，跺了跺皮鞋上掉落的泥土推門而出，屋外的寒風照常往我的衣服里灌，無孔不入。雪下得越來越大，鵝毛一般，落得滿地雪白，不知道在哪里就會猛地滑一跤，我小心翼翼的，走在冰冷的黑夜中，卻感覺心里無比的溫暖。

我知道我做人很冒失甚至有些不知好賴不懂人情，大家都是在為我好，是我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我混蛋，我墮落，我忘恩負義，我沒用還不知道努力，簡直就是新時代社會的蛀蟲，我繼續往前走著，我告訴自己蛀蟲也是要吃牛肉面的，如果我現在餓死，只會讓愛我的人更傷心，改變的第一步，就是不畏懼任何語言上的打擊，堅強而勇敢的面對，去吃飯，去睡覺，去運動，去學習，去繼續愛，不放棄生活的權力，重新把那一團糟的生活變好，我想這才是那些愛我的人最想看到的。

不要再說我是畜生了，也不要說我什么都不是，不要說我一無是處，因為我早就已經對自己熟知。

我現在只想去吃一碗牛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