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籃子套著小籃子,小籃子里放著編織袋,姥爺用扁擔(dān)一頭挑了一只大籃子,我和大舅的兩個女兒跟在身后,抬著一根兩三米長,用竹子做成的“叉竿”去摘柿子。
“叉竿”在不產(chǎn)竹子的北方是“奢侈”的采摘工具。趕集日專門買來,長長的竹竿頂端削尖,劈成均勻的兩半,用一小塊木條在距離頂端10多公分處把兩半稍微隔開,再用鐵絲綁緊。不用的時候,姥爺就要高高的橫掛在屋檐下。剛學(xué)“束之高閣”這個成語時,我腦子里浮現(xiàn)出的就是姥爺存放“叉竿”的畫面。
那些從姥爺父親小時候就開始生長的柿子樹,樹干粗壯皴黑,高高的樹冠越往上越收攏。姥爺站在樹底下,舉起兩三米的“叉竿”,夾住柿子旁邊的細枝,兩手左右一擰,細枝被折斷,收回叉竿,把柿子連枝帶葉拽下放進籃子里。姥爺用“叉竿”圍著大樹摘一圈后,就會帶條繩子,爬到高處的樹冠上。繩子扔下來,小孩子在樹下把籃子系好,姥爺把空籃子拽上樹,在老樹杈的地方找個舒服的姿勢,手摘竿夾,籃子摘滿了,朝樹下的孩子們喊“滿了,接籃子”。
樹下的孩子仰頭看著裝滿柿子的小籃子晃晃悠悠地從大柿樹的枝葉間落下,離地還有不到半米高的地方,扶住那一小籃柿子落地,把小籃里的柿子放到編織袋里,編織袋裝滿了,再放進大籃里。
為了犒勞樹下的孩子們,姥爺找到一個又大又紅,熟透了的柿子,喊著“找著一個紅柿,我要扔了,你們離遠一點。”如果時機恰當(dāng),被姥爺扔下的紅柿子會落在秋天剛被翻過土的松軟地面,柿子被摔裂幾道縫,撕掉外面的薄皮,不影響吃。
可惜大舅家的小女兒跑慢了,柿子不偏不倚砸到了她的正頭頂,兩三歲的小女娃頭頂還豎著一撮沖天辮,當(dāng)她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的時候,“哇”一聲大哭起來。我和她的姐姐已經(jīng)笑癱在地,蹲在地上捂住肚子,笑得喘不過氣來。
柿子樹在太行山的溝溝壑壑太過常見,樹干粗壯的、纖細的,扭曲的,就那樣隨意地長在房前屋后,田間地頭。春末夏初開花,淡黃色花朵像一個邊緣微卷的多邊形,我和小伙伴拿著針線串柿花,串了一條又一條,掛在脖子上,掛在墻壁上,看著清新的淺黃色變暗變黑,最后扔掉。
柿花落了,青色的果子長出來,然而,并非所有的果實都能長大,總要掉落一部分,那些掉下來的青色果子又成了我和小伙伴串鏈子的“綠珠子”,雖然所有的鏈子最終難逃被丟棄的命運,可是“串鏈子”的快樂怎么也忘不了。
經(jīng)過一個夏季驕陽的炙烤,柿樹葉子變得五彩斑斕的時候,柿子熟了。不但可以跟著姥爺摘柿子,還能和小伙伴兒用孩子的方式做“柿子饃”吃。
漫山遍野找來最紅最軟的柿子,帶到河灘上,小伙伴兒們開始分工協(xié)作,有人負責(zé)用石頭搭起一個小灶;有人負責(zé)滿河灘尋找一塊既平又薄的石板,小河里清洗干凈后,放在石頭搭起的灶上;有人負責(zé)撿柴火。等一切準備就緒,從家里帶來火柴的家伙會把灶里的火點著,沒有任何遮擋的河灘,秋風(fēng)很大,點火的孩子會喊“過來堵著點兒風(fēng)”,只見五六個腦袋擠在一起,跪在地上,撅著屁股,夾縮著雙臂,十多只小手湊在一起攏著小火苗。
火點著了,一群人繞著“灶臺”圍坐一圈兒,等石板被火燒熱,大家七手八腳把尋來的柿子揭掉皮,放在石板上捏破,一層又一層的涂滿石板,被烤的柿子泥在石板上滋滋冒煙,小伙伴兒人手一個干凈的小石片,從大石板上刮下烤熟的柿子泥放入口中。被加熱過后的柿子顏色已經(jīng)由之前的紅色變成橘黃色,熱乎乎的放進嘴里,嘗一下,有點澀,可小伙伴兒們還是覺得自己做熟的最好吃。
整個秋天,所有小伙伴兒對烤柿子這件事情樂此不疲,一直要“烤”到大人們把樹上的柿子摘完,搬進家里開始其他方式的加工儲存。
柿子摘回來,姥爺會留一些帶著枝葉的,用繩子把樹枝掛起來,一串串還長在樹枝上的紅柿子和金黃色的玉米一起掛在屋檐下,特別好看。能存放到冬天的柿子,經(jīng)過初冬的日曬霜凍,口感會比剛摘時多一份清爽。等天氣再冷一點,姥爺還要用這些熟透的柿子糊窗戶,摘下一個軟軟的柿子,正中間揭一個小口,從窗戶里面順著木格的窗欞涂抹,然后貼上白紙。新糊的白紙白亮鮮凈,是每年冬季窗戶必換的新衣,可以阻擋沿著窗縫滲入屋內(nèi)的寒風(fēng)。
姥姥則要把那些磕破了皮、掉在地上摔爛的柿子統(tǒng)一歸置起來,要么放到一個瓦缸里釀成醋,要么一刀一刀切成小塊,放在院墻、房頂平整的地方晾曬干,冬天熬小米粥,放進去幾塊,比什么都沒有的淡米粥要香甜許多。至于那些完好的柿子,姥爺會用專門的手動工具,一圈圈把柿子皮削下來,被削了皮的柿子會放在一口大缸里儲存一個冬天,再拿出來,紅黃新鮮的柿子已經(jīng)變成黑色干癟的柿子干,表層還結(jié)了層像白霜一樣的果糖,這才是真正天然的柿餅,吃起來有點粘牙,卻也甜得掉牙。姥爺削下來的柿子皮,姥姥依舊舍不得扔,收集起來晾干,變廢為寶,過年蒸饅頭時,可以和煮熟的紅小豆摻在一起做成豆沙餡。
柿子一直都不是我喜歡的水果。可是每年它上市的季節(jié),在超市、在水果店看到,憶舊懷戀的思緒就會從心底泛起。我仿佛能看見樹皮皴黑,樹葉肥綠,一顆顆扎根在兒時的樹。我見過它開花,見過它落果,等著它的葉子由蒼翠變成斑斕。等到它果實成熟,我陪著姥姥釀醋,幫著姥爺做柿餅。我還能看見自己在柿樹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