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仨在很小的時候看過一本書。
里面描述了一個如天國一般的世界:晶瑩剔透的天,其中繁星點點,彩云若隱若現。據說,蔫兒了的花瓣吸食了那里的甘露便會生機勃發,脆弱的種子親吻那里的沃土便會扎根繁衍,痛苦地人兒受了那里暖風的輕拂便會永世幸福。
?三個人收拾好行裝出發了。他們要去尋求那片土地,他們要在那片土地上播撒花種,他們要讓星空的幽藍映在每一束花蕊上。
?不巧,橫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大山。重重疊疊的峭壁直入云霄,濃重的迷霧繚繞在山腰。
?他們還是動身了,畢竟沒有什么比那個天國更要迷人了。
?手牽著手,他們用脊背緊靠著冰冷的峭壁。稍稍低頭,腳下是無窮無盡的深淵,濃重的黑暗像是墨汁似的蔓延過來,滲透著每一層巖石,滲透著他們的心。愈往上云霧愈是濃重,即便僅有幾尺的距離,他們還是無法看清彼此的臉。僅有的,只是后面那人濃重而溫熱的呼氣聲“噗嗤”“噗嗤”地敲在前一人的后脖頸上。
?奇怪,明明是三人結伴而行,卻更像是在自己走自己的路。而且,愈走愈遠。
?忽地,一陣驚呼。原本寂靜的山像是個水氣球,隨著這一聲的爆發,激流飄蕩,巨大的水幕似是從天而降,灌進了另兩人的五臟六腑。
?他們兩人急急地伸過頭去,腳下的深淵中,他們的同伴越變越小。最后,像是天空的一點星辰一樣,一閃即滅。
?同伴尖利的呼喊聲久久地回蕩在山谷之間,層疊不窮。
?民間傳說,人只要聽見了陰差的聲音,便會生不如死。
?那一瞬,他們倆好像聽見了陰差在輕喚他們的名字。
?他們兩人沒有停下,繼續翻過了大山。
?口干舌燥,而面前正坐落著一個小村莊。潺潺流水,仿若世外桃源。
?一個美麗的姑娘接待了他們。她用她碧玉一般的雙手為他們盛上了美酒,一邊透過濃密的眼簾打量著他們。
?美酒是如此甘甜,甜得滲入了他們的心房,隨著血液的搏動散放著清香。
?其中一個人有點醉了,眼神緊緊地隨著那位姑娘,好像她嘴角的每一次上揚,眼神的每一次閃爍,雙手的每一次交叉,胸口的每一次溫暖都只是為了他一個人。像是多蘿茜沉睡于罌粟花田一樣,他愿久久地沉淪在口中的這抹甘甜中。
?另一個人的酒量便大了許多。他眺望著遠方,天地交接的地方,或許那就是他畢生所追尋的天國的所在。若是現在出發,剛好能趕上那里的星空吧。
?他搖醒了身旁酩酊大醉的同伴。他迷離地睜開了眼,咧開嘴笑了。半晌,他緩緩地搖了搖頭。那抹笑像是黏在了他的嘴角一般。
?清醒的人盯著醉酒的人。忽地覺得醉酒的同伴眼中開出了一個大洞,洞中被人瀝干了水分,抽盡了空氣,除了“虛無”,什么都不剩。
?清醒的他像是看到了鬼怪似的跳將開來。他驚恐地推開門狂奔而出。
?奇怪,分明沒有鬼怪,卻似乎比這世上最駭人的東西更要駭人百倍。
?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無限的孤獨與寂寞伴隨著他走過接下來的旅程。
?隨著標志牌的指點,他終于接近了那個地方,那個人間天堂、神圣之地。
?他站在通向那里的小徑上,熱淚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我已經在這里了!”他仰天高呼,仿若塞外的南院大王蕭峰。
?他順著小徑向前走著,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心潮泛濫。
?越來越近,他似乎感覺到了:那和煦的微風,燦爛的驕陽,混合著別致的泥土的氣息。他激動地發狂。他張開雙臂,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抱這一切。
?終于到了。
?他站在廣闊的原野上,卻收斂了笑容。
?周圍一切的一切,分明是那么熟悉,與記憶深處的某樣東西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這分明是他出發的地方——他的故鄉。
?他發瘋了似的在原野上狂奔了起來,像是馬兒一樣翕動著鼻翼,讓每一縷空氣滲入自己的身體。他蹲了下來,像是牛兒一樣翻動著每一寸草皮,讓每一片葉子映入自己的虹膜。
?“我已經……在這里……”他喃喃地重復著。
?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的故鄉一模一樣。
?“我已經……在這里……很久了……”他的眼前模糊了。
?毫無疑問了,書中所說的天國,他所一心向往的地方,就是他出發的地方。
?那么他一直以來究竟在追求些什么呢?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一直都在這里。”他攤在了地上,淚水洶涌而出。
?滾燙滾燙,灼燒著他每一寸的肌膚。